白鴿與子彈

回憶十四歲的寒冬,那時我還在香港這個遠離一切塵囂的一隅,還在溫暖的家中吃着母親為我而做的飯菜。但是就在一個平凡的中國歷史課上,我翻開教科書的一瞬間,書本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把我吸進去。

猛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藍,我連忙站起來四周一顆樹也沒有只得一片曠野,腳旁的是我的書包。我頓感不妙,我這是穿越了?「等一下,我這是穿越了?」我小聲嘀咕着。「同志,你在這裏很危險!」一把響亮的女聲傳入我的耳畔。我用不太純熟的普通話說道:「你好,現在是何年何月?」「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呀,你……失憶了,你的家人呢?」女人用方言說着,我腦海中浮現了書中的一段文字「抗日戰爭是指一九三零年代至一九四五年中華民國與大日本帝國之間發生的戰爭」。「抗日戰爭!我不想死呀,更不想被日本人拿去做實驗。」眼淚本還在眼眶裏打轉,卻在聽到女人的答覆不爭氣像被囚禁已久終於找到決堤氾濫的洪水,一湧而下。女人不知所措地說道:「孩子別哭了,我先帶你回我家,好嗎?」我點了點頭,我便跟着女人回了她的家,在路上我得知女人名叫宋以安,是一位在南京的普通百姓,她的丈夫是八路軍的一員。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去,我和南京數以十萬條生命也進入倒計時。開始的幾天我一直緊張地跟他們說南京即將面臨的危機,不出所料,沒一人信我。走嗎?用腳?更何況,要我留下孤苦無依的以安嗎?問良心,我做不出來。來的前幾日眼睛都哭腫了,漸漸地我對這件事變得麻木,甚至絕口不提。一天晚上,我隱約聽到女人的哭聲,我問道:「你沒事吧!」女人支支吾吾地說:「沒事,就是想他了,從前他還會寫信給我的,但是從上兩個星期開始,便再也沒有他的回音。」女人點亮床邊的油燈,拿起書桌上的一封信並將它拆開。信件寫道:

「致我的愛人:

別經數月,思何可支。我快要上前線了,我想我應該寫點甚麼,但當我拿起筆沾上墨水卻不知道如何落筆,可能是情字本就難落墨吧!我想你看見這封書我可能已不在人世。對不起,答應你的事一件也沒能做到,沒能與你共度餘生,沒能與你共赴黃泉,甚至沒來得及和你同寢共眠。和離書我已然寫好,就放在盒子裏,去看看世界。就讓我帶着對你的愛永遠地埋藏在地下。

妻以安,今負你,來世還。

錦年上」

我看着這封信陷入了沉思,因為我知道沒有回信意味着甚麼。

十二月十三日,日本攻入南京,一開始還只是搶掠物資,但是天空逐漸被烏雲籠罩,街道上槍炮齊響,震耳欲聾,我在家中的窗口望向外面,被炮火擊中的高樓如同數以萬計的英勇戰士倒下,並燃燒着熊熊烈火像是訴說着它的無奈。日軍拿着機槍對着一群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猛烈掃射,遠遠望去不知又是多少本來是父母視若珍寶的孩子在日軍不人道的濫殺下倒地,浸透鮮血的殘衣在風中搖曳好似是風也在斥罵着日軍的罪行,甚至有些孩子是光着身子倒地的。我和以安藏在閣樓裏,閣樓本無光但對面燃燒着的高樓卻為我們帶來光。以安的眼尾泛紅,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滑過她的臉頰掉在木板上,哭得泣不成聲。已不知過了多久,天空被黑暗佔據只留下一道光束穿過雲層像是為死去的魂魄引路。我的視線從天空移向街道上,看見一個孩子還在垂死掙扎,艱難地在血泊中爬行,越過無數具屍體,被血污染的面孔透出一絲絕望以及恐懼,嘴裏發出微弱的呻吟聲。難過像是一根銀針一下又一下刺向我的胸膛,空氣中瀰漫着死氣沉沉的火藥味和血腥味。烏鴉在空中飛翔,日本的國旗插在一具屍體上,是一個少年,他的手中拿着相片,這些生命還未來得及綻放就已變成一具又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十二月十四日,日軍骯髒的鞋子踏進我生活了幾個星期的房子,房子裏充滿着生活的氣息卻因日軍的到來而沉睡,像是反抗着日軍的到來。突然,一聲巨響,一顆子彈從木板穿出射在以安身上,生活了幾個星期我們已經情同姐妹,她會像大姐姐般照顧我,我也會跟他訴說未來安穩的生活。就在我失神之際,以安把食指放在嘴唇旁,我的眼睛像銅鈴般瞪大着,我張開顫抖着的手想要觸碰,但又怕碰到的是冰冷的她,心裏壓抑的痛苦湧上心頭失聲痛哭。萬幸的是日軍沒有發現我們,只是屋裏能吃的基本上都被他們搶走了。日軍走後,我躺在以安身旁,心裏是害怕的,因為我沒有這麼近見過死人,雖然她是以安,但我也只有十四歲呀。

十二月十八日,閣樓的糧食吃完了,我也只能出去尋找吃的,我望向窗外,飛鳥在半空盤旋,發出刺耳的叫聲,時而俯衝而下,時而受驚飛起。我很清楚我這一走很大機會有去沒回,但是我已經饑餓到了極致,晚上又沒法閉眼,促使我的身體機能下降,我知道我再不吃東西下場就是活活餓死。我提上行李和那把得之不易的手槍,走出屋外,眼睛卻剛好對上日軍的眼眸。我在陽光底下發瘋地奔跑,日軍手上沒有槍,但他卻一直追着我。飛機的聲音傳入我的耳畔,我知道這一定是日本的飛機,我絕望地嘶吼着,我餘光看見旁邊舉起的槍口,大喊:「不要,快跑!」,另一位日軍也舉起了槍。來不及細想,我撲向小女孩身前,站在槍口前。我用最後的力氣吐出一句:「快……快逃!」天空突然落下一陣細雨,冰冷的雨水落在我身上,洗去了我身上的污跡,血液亦跟着流了出來,我滿佈血絲的眼睛瞪大着。我不知道的是,小女孩在我死後也被飛機落下的炮彈炸死了。

再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是課室柔和的燈光,老師教課的聲音好似淪為背景音樂為死去的三十萬冤魂伸冤。我看着「民生困苦」四字配上白骨如山,血流成河泛黃的照片,四個字便是南京三十萬人的結局。戰爭的最後是政客們握手言和,商人們滿載而歸,只有倖存者們抱着親人的墳墓哭泣。

一心又來了(駐校作家)

  一心又來了。我心裡吶喊,也替眼前的文章分數打了個折扣,果然看下去,又是千篇一律的內容。當局規定公開試考生作文時只能使用某幾個名字,以免改卷的老師辨析到學生的身份,避開徇私和過度溺愛,這是德政。可是我正在看的不是應試的命題作文,而是一個公開徵文比賽的稿件。擔任了不同比賽評判十多年,動輒要看幾十,以至幾百篇稿件,是十分傷神的事。我通常安排每天看三十至四十篇,到了要提名單的日子前兩三天選好入圍作品,再細讀一遍。為免有漏網之魚,我時常反反覆覆看同一篇稿件兩至三次。

  當中有一種稿件是很輕易辨析到優劣,那就是使用公開試人名的篇章,什麼一心,什麼有容。我承認自己有偏見,但這麼多年的經驗也確實證明我的想法至少有九成是對的。那就是:在徵文比賽中,使用一心等名字的,作品大多是不適合參加公開徵文比賽。為什麼?大抵一句「未預備好」可以總結。

  作為評判,我也是不斷學習和成長。記得做大學文學獎少年作家獎評判後,同組的評判說在我和另一位評判身上學到不同的欣賞角度,我說我也一樣。這不是客氣話,而是我從來就知道自己「偏食」,喜歡的類型作品很集中。每個人都有欣賞作品的角度,與其他作家、老師一起擔任評判,無疑是擴闊了眼界、認清了盲點。「原來這篇可以用寓言角度去看。」「這篇看似很簡單,但心理描寫相當充足。」「這篇能多一段就好了。」因此在眼疾未發作前,我是相當喜歡擔任評判工作,它是一面鏡子,照出自己的不足。

  記得有次擔任青年文學獎評判時,聽到另一評判的一席話,相當震撼。就是她說完某篇作品優缺點後,說了一句「他其實未預備好。」未預備好什麼?就是參加比賽。應試命題作文有它的寫法,徵文比賽又有它的寫法,兩者未必完全對立,但顯然重疊的部分不多。其中一個辨析參賽者未預備好的方法,就是看看他筆下人名的使用。在真實世界裡,人名是承載了父母的期許;在文字世界裡,他理應反映角色性格、經歷的特點,不是只是分別角色的「符號」。假如在徵文比賽這麼講求創意的比賽中,參賽者第一時間已經放棄改名這「創作方法」,無疑是自斷一臂。我們又不是壁虎,為什麼要這樣做呢?答案大抵是沒有人告訴他凡事都有自己一套,不能以單一的方法,應對全世界。當然必定有人反駁,就是想用一心這名字講這角色做人一心一意,又或者去到極端,就是想講人人都可以是一心。但顯然這些作品都沒有以上的傾向。

  請記住,考試有自己一套,考試以外又有一自己一套,能適當的調節才是最理想的適應、最理想的「人生」吧!

夢想是成功的驅動器

夢想對一個人來說重要嗎?我認為夢想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因為夢想能帶領我們走向成功以及突破限制。所以我並不同意「夢想沒有意義」這一番話。

首先,夢想令一個人有明確的目標。你知道飛機是由誰發明出來的嗎?是由美國的萊特兄弟所發明的。萊特兄弟在小時候因聽到父親說:「只要敢想,將來某一天,你們也會飛起來。」二人便立下了「人也要像大雁一樣會飛」的目標。萊特兄弟自小就有明確的目標,為將來的成功埋下種子。他們長大後繼續研究和學習飛行方面的理論,不停進行各種實驗,即使經歷無數次失敗,亦會站起來。最終兩人在三十多歲時,發明了世上首架飛機,完成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實現了夢想。如果萊特兄弟沒有立下明確的夢想,他們會拼命鑽研飛行理論嗎?如果沒有夢想,他們會在多次失敗後站起來嗎?可見夢想能給人一個明確的目標,是成功的驅動器。

其次,夢想能令人努力求進和克服困難。在現實的社會裏,很多年輕人都會有「躺平」的心態,他們放棄了夢想,每次遇到新挑戰只懂得逃避,不願意找方法去克服困難,永遠只能原地踏步,甚至退步,在這樣的狀態下過完一生,難道有意義嗎?反觀有些擁有和相信夢想的人就很不同了。因為有了夢想,他們願意踏出第一步,開始奮鬥,當中必定會遇到障礙。儘管失敗是叫人失望的,但因夢想令人重獲希望,重新站起來,便能成功克服困難。有夢想的人並不是百分之百會成功,但至少他們比「躺平」的人更有機會成功,而那種失去夢想的人,則永遠得不到任何成就,也不能進步。因此,夢想能令人進步,克服成功道路上的障礙物。

最後,我聽說過「夢想一點也不重要,只要有足夠的天資和勤力便能令人成功了!所以夢想沒有意義!」這樣的話,我們可分成兩點反駁:

第一,天資的確是成功因素,但我認為它不是最關鍵的。有聽過《方仲永》這個故事嗎?主人公方仲永天資聰慧,自少已有寫詩的天賦,但他的父親不讓他學習,每天只帶他去幫有錢人作詩。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根本不會有夢想,也失去了對學習的目標和熱情。結果可想而知,他失去了天賦,淪落成一般人,不但沒有取得成功,還退步了。由此可見,人只有天資,而沒有夢想,是永遠不會取得成就的。

第二,勤力無可否認是成功必要的因素,但你知道勤力是從哪裏來的嗎?勤力其實是由夢想激發的。如果沒有想追求的東西,你怎麼會開始努力呢?由此可見,夢想是成功的重要基石,它能激發出你的勤奮,使你邁向成功。

總括而言,我認為「夢想沒有意義」這個說法是不對的,因為夢想能令我們有目標,和克服困難的勇氣,成為成功的基石。我會把人生比喻成一場「汽車旅行」,勤力是可以行走千里的汽車;天資是優質的汽油;而夢想就是引領我們到達目的地的馬路,就算有前兩項,沒有最後一項,都很難到達目的地。

回到母校時(駐站作家)

  回到母校任教一個短期課程,走在昔日上課天走過的街道、校門、樓梯,到達最後一年即中五時使用的課室,不少片段湧上心頭,頓時有種仿如隔世的感覺。課室在四樓,中五時年少力氣足,每天上上落落完全不是問題。這麼多年後重臨,醫生已叮囑不要經常下樓梯,增添膝蓋的負擔,幸好母校已增設了升降機,方便了我這名舊人。

  課室變了很多,桌椅早已換過新了,增設了冷氣機、儲物櫃和手機櫃。我跟學弟學妹說起當年沒有冷氣的情景,他們是想像不來的,但當我說起假如同學剛打完球,渾身濕透,你坐在後面的感覺是怎樣呢?我立時看到其中幾人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像下去。事實是我從來都坐在第一排,根本沒有看過同學的背脊上課,濕透的襯衫應該是在我的身上吧了。我有跟他們提過中二時為了增高打了整個月籃球,又或中五時早上到附近籃球場踢球的事嗎?

  又當時手提電話還沒有普及,供同學儲存手機的櫃自然不需要存在。兼且每班都有四十名同學,八乘五四十張桌椅滯得課室水洩不通,只有流動班才在操場有儲物櫃啊。儲物櫃真的在操場嗎?好像混淆了後來預科時另讀他校的記憶。流動班?中六預科?說起來,似是中世紀的鍊金術傳說。

  還有,因為疫情後,學校的小食部沒有恢復過來,另作其他用途。沒有了小食部,你們怎解決肚子餓、口渴的問題?有飲水機,只好先買乾糧。我記起了以前步行至地下小食部購買汽水的情景,零用錢多的那天就買大玻璃瓶可樂,少的那天就選擇小的。沒錯,可樂是用玻璃瓶,有分大小。不,起初是飲維他汽水,有白檸的。那是什麼味道?白色的,應該像雪碧或七喜吧。我也記不得太清楚,只能憑顏色去推敲。

  說舊事差不多,學弟學妹細讀文章的時候,又想起剛上來時經過的排隊場、籃球場,真的發生過很多人很多故事。記起中二時新來的體育老師本身任職警察,第一天上體育課就要全部男生圍著排球場「鴨仔跳」,結果大部分同學跳完後接近虛脫,像軟腳蟹活了兩三次;又有一次學排球,我們六人小隊打敗了其他隊伍,正值意氣風發之際,卻被那位體育老師以一敵六輕鬆打敗了。再後來,體育老師離校,轉職視學,竟然在我唸預科的中學遇上,但他的身型已經膨脹了一圈,應該沒法子再以一敵六吧。又記起中五會考前最後一天上體育課,老師問有沒有同學想玩彈床,但同學的選擇不是足球、籃球,就是羽毛球、乒乓球等熱門項目。說文章前,竟然忘記問母校還有沒有彈床這玩意。我至今仍有少許後悔,當初只敢跟隨大隊,不敢去玩彈床。

  還有還有還有很多事,但時間太匆匆,六堂課要完結,回憶也須完結。五年中學的生水涯,在冗長的人生中不過彈指一瞬,卻是成長不或可缺的時光。因此每逢有徵文比賽公布結果,除了看看現在教的學生有否獲獎之外,也會看看有沒有母校的名字。到了真正要分別的前一刻,我告訴學弟學妹,希望未來在其他地方看到你們的名字,讓我也可以驕傲一會兒。有學妹說聽到我的話有些傷感,這是我無心為之,卻又刻意做了出來的結果。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又想來,這無非傳承,應該有些老師、學兄學姊看到我的名字,會覺得自豪嗎?

珠墜

今天是一個讓人不太想返校的日子——沒錯,今天要考試。我一步一步走回座位,腿彷如有千斤般沉重,好友一心見狀,白皙的臉上不由露出擔憂的神色,我擺了擺手道:「沒甚麼,我有點腰疼,這不算甚麼。」

「叮!」隨着考試鈴聲響起,作答時間正式開始,前面的題目倒是簡單,我做起來自然得心應手,不過一會便寫完了,我自信地抬頭,與監考的李老師目光交匯,他是我的班主任,我的品行能力,他是最了解的,當下便讚許地向我微微點頭,那抹肯定的目光大大激勵了我,我下定決心要考出一個好成績。

不過畢竟是考試,題目愈後愈難應對,不久我便如闖入迷宮一般,迷失了方向,又如囚在籠中的雀兒,只能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因為心中壓力過大,前額冒起一片細汗,握筆的力度隨之加大,脆弱的筆頭經不起這樣的力氣,直接被折斷了。我望着散在桌面的零件,腦中一片空白,此刻大腦好似喪失了主導權。

我竟如提線木偶一般,猶如身體易主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探頭摸向抽屜,仔細翻找着甚麼東西,似乎還找到了類似紙張的東西。忽然一聲沉重而有威嚴的男聲響起:「陳有容你在做什麼,怎麼敢公然作弊!」

我彷彿大夢初醒,手不禁一抖,紙張掉落在地。李老師立刻上前拾起,是一張無用的廢紙,不過角落處有幾行小字,他立刻憤怒地說道:「你的品德怎會如此惡劣!」

此時此刻,我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眼光打量着我,每一道都令我如芒在背。我聽到很多同學惡意的反應,有人不屑地切了一聲,有人不滿地用筆敲打桌面,也有人直接對我評頭論足。議論聲此起彼伏,林林總總,卻唯獨沒有善意的反應。我感覺喉頭泛起一陣酸痛的感覺,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可以證明我清白的話。見我支支吾吾,李老師的目光更銳利如刃,徑直插入我的胸膛。

此時一心舉起了手,我猶如看到希望。在我心裏,就算全世界都誤會我,她也會是唯一賦予真誠信任的例外。她開口道:「李老師,今天有容回來時走路都慢吞吞的,似乎想要遮掩什麼,好像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一樣。」我眼中帶着希冀的目光,一點一點隨着她落井下石的話語變暗了。我從未如此痛恨自己識人不清,把一對魚目當作珍珠放在心上這麼多年。

她的話比平日沒什麼交集的同學的惡意更傷人,字字如刀劍扎在我身上,扎得頭破血流,體無完膚。越想越委屈,眼中一滴晶瑩的淚水竟從眼眶中滑落,順着臉頰落到下巴。一邊默默流淚,一邊希望自己絕不要為這種人傷心,而做出當眾落淚這種丟人的事!可淚水卻不如我意,如斷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垂下。此刻我如身陷深淵,只能絕望地在心中大喊:拜託了,求求了,不要讓所有人見到我這一面!

後來的事結果我不關心,只那日起,我與班上所有人斷交了。至於一心我也想明白了,這段關係已經破碎,破鏡難重圓,不如當機立斷捨棄了事。

這次給了我當眾落淚的經驗,也讓我明白,難堪的經歷除當時難受外,事後對細節反而愈來愈模糊。落淚並不是軟弱的象徵,情緒到了也需要缺口宣洩,使已經因負面情緒而崩潰的大腦變清明,從而以冷靜的心態為事情權衡利弊,做出正確判斷。眼淚是情緒風暴的安全閥,個人懦弱與否從不應由落淚而被定義。

《土瓜灣》

與她去到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從前的小房子變成了高樓大廈
過去的建築在不斷翻新
記憶中的樣子早已不見
眼前一切如此熟悉又陌生

我決定牽起她不再幼嫩的手
幸好
還是五指相扣的手勢
才能讓我堅信眼前景象是真實的

回憶中的建築已不在
相熟的店鋪已不在
街道的喧囂聲也變為馬路的轟鳴聲
但她卻依然在我身邊

現實雖不同
人卻在
記憶與現在雖不能重疊
但與她共處的每一幕在這土瓜灣會變成現在

睡在街上(駐站作家)

  那夜,我在街上度過,頭枕在行人路上,身橫躺在馬路上。已不記得天上有沒有星星,身邊坐著或躺著的是誰。但那夜,實在太疲累,原打算坐著一整夜,奈何疲累一下子侵吞了身軀,我只好躺下來。如此,我在大學的第一個有印象的晚上,就在馬路上度過了。

  那是有電腦,可是並不算非常有效率的年代。因此在大學選科時,仍然需要學生親身去排隊,先到先得。因此在學系迎新營用過晚餐後,我們同系十多同學,加上師兄師姐就分批到不同學系的選科地點排隊。起初大家都不以為然,但當我到達大學本部馮景禧樓前,看到前頭有十幾人排隊,就明白師兄師姐的話並沒有誇張:熱門的課程,如有明星級講師坐陣,又或特別容易拿高分的,是非常搶手的,必須前一晚排隊。

  我跟其他同學並不相同,並沒有所謂必然要選讀的課程,不過由於沒有住宿舍,一來一往舟車勞頓,能夠減少回校的日子是最佳的結果,因此都有排出各種的可能性,譬如選讀同一科的星期二課堂,星期四就不用回校。假如選不到星期二的,星期四就必須回校。因此我的選擇特別多,組合也特別多,能否選中也沒有太大所謂。不過當看見大家也去排隊,我也湊熱鬧去排了。

  應該有一位同學與我在一起,但我已經忘記了是誰,更忘記了大家說了什麼。只依稀記得師兄師姐不時四處探班,看看我們排隊的情況。有時候,我們會站起來四處走動,但更多時候是坐在行人路上,聊聊大家的過去、興趣,或對大學的期盼,以至夢想。我的夢想很清晰,就是想成為一位作家。那時候還青春,不懂得羞澀,跟只認識了一天的「陌生人」毫不尷尬地聊起遙遠的夢,該是受到四周的氛圍影響吧!

  後來,實在太累了。於是我脫下外套,放在行人路上,頭枕了上去,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那是八月的夏天,入夜有少許悶熱,不過溫度仍然可以接受。反而讓我緊張的是,新曆八月,正好是農曆七月,入讀大學前都甚少上夜街的我,要在七月鬼門關大開的晚上留在街上,實是從前沒有想過。幸好當時四周都是同樣的大一學生,兼且說鬼故傳統,甚麼辮子姑娘、牛尾湯都是另一個晚上的環節,如是者,過了一個平穩又難忘的晚上。

  半夢半醒之間,太陽初昇。我和同學輪流去了梳洗,等候課室開門,然後去簽選修科。幸運地,我選到了本來要讀的科目,更神奇的是我的選修科中竟然不乏那些明星級的老師,是那種誇張到連樓梯也坐滿學生的課堂,應該惹來不少同學羡慕吧。翌年,選修的方式改變,再後來電腦普及,大家再不用親自去排隊。同學坐在冷氣房間內就能完成一切,時代是進步了,同時也失去某些經歷。當然在電腦前呼天搶地漸漸成為了主流,你買到那演唱會門票嗎?搶到機票嗎?你能否也幫我搶那公仔呢?新的回憶未必比舊的淺薄,但如果要寫成文章,就要花更多心思吧!你又有什麼排隊經歷呢?

遇見媽媽(駐站作家.母親節特別專題)

  蔡小慧第一眼就知道那個她就是自己的媽媽,媽媽的照片一直放在客廳陳列櫃的玻璃窗格內,那是媽媽僅有的照片。爸爸珍而重之,不讓她去觸碰,甚至不讓她提起。媽媽一直是爸爸的,她向來都知道,她也乖巧地不去提媽媽。她曾經一度以為媽媽是死了,然而爸爸跟她,從來沒有拜祭過媽媽,她懂事開始就大概明白爸爸與媽媽是分開了,而且是媽媽拋棄了她,否則不會連她一面也不見。媽媽應該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她們是今生不能相見的。奇蹟總是在你絕望時發生。小慧在地鐵站看見那女人的時候,腦海就浮現了這句話。

  那個女人無論臉部輪廓和身形都與照片中的媽媽仿如一個模子,那應該是十四年前的照片,她剛剛出生,媽媽抱著她坐在椅子上,一臉親切;爸爸站在他倆身後,西裝筆挺,神情凝重。或許是單獨養育她的辛勞,她總覺得爸爸跟照片中的衰老了很多,也瘦削了很多。聽說男人表面上很堅強,實際上很軟弱,該是媽媽離棄了他,令他大受打擊,一蹶不振。然而,眼前的媽媽竟然跟照片上的並有異樣,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有痕跡,她頂多比照片大兩至三年。真不公平,小慧腦海掠過這句話後,就忍不住跟了上去。

  女人在第四個車站下了車,她也下了車。女人走進超級巿場,挑了些食品,她也推著手推車,裝模作樣放了一些食品或飲料進去。女人買了些急凍的肉、還有一包菜、一包薯仔,似乎是想做沙律。她幻想著假如媽媽沒有離開的話,這夜端在桌上的應該是她喜歡的薯仔沙律。不,我一定不喜歡沙律,我正在發育,要吃多點肉,她如此疏忽,怎可以當媽媽呢?小慧想到這裡,媽媽已經離開超級巿場。

  她在街上走著,她也在街上走著。兩個她彷彿變成一個人,女兒的最佳模仿的對象就是媽媽。她一直都知道,但媽媽從來只是一張照片、一個平面、一個輪廓。她聽說女兒與媽媽是非常相像,可是她這幾年照鏡子時,從來沒有在倒影裡看到媽媽的容貌,或許是跟爸爸相像吧,又半點也不相似。如果不是有那張全家福,她還以為自己與爸爸是毫不相干的人。女人走到一所剛下課的小學前,一名小女孩從人群走了出來,撲向了女人。那是我媽媽。小慧心裡吶喊,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只能定睛看著眼前兩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女性。

  她固然知道眼前人正是照片中的媽媽,而那個小女孩,不知道那裡來的靈感,她一眼就知道對方是那個照片中本來是自己的嬰兒。這個世上怎會有兩個自己呢?小慧想到這裡,眼淚忍不住就冒了出來。一個本來應該刪除的記憶突然穿過垃圾箱,回到中央儲蓄器——她記起某個下午用手機拍下了那全家福,在網絡搜尋了一會兒,就發現竟然是某影樓的一張宣傳照片。她當天就追問了爸爸。爸爸苦笑搖頭,二話不說,就伸手按了她後頸的開關。她隱約記得在沉睡中,聽到爸爸跟電話的另一頭說:她的求知慾太強了,能換一個嗎?不能夠嗎?過了保養期?RE-SET?

  一切都是騙局,一切都是爸爸的騙局,一切都是世界的騙局。她根本不是爸爸的女兒,她根本沒有媽媽。姐姐,你為什麼在哭呢?那小女孩走到她的身旁,遞上了紙巾。傻女孩,姐姐是機械人,不會哭的。真巧,我媽媽也是機械人,你會是否同一個品牌呢?蔡小慧望著「媽媽」,微微點了點頭。

致J生日快樂

致J生日快樂

該從哪裏說起呢?還是那句最真摯的祝福:新的一歲,願你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學業進步。願你在學習和生活中遇到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能與心儀的男生相知相守,能在人生旅途中遇見真誠待你的人。

回溯那年秋天,天真爛漫的我們初次相識時,我怎會想到今日我們能擁有如此深厚綿長的情誼。當初那些尷尬緊張的相處片段,如今回想起來,反倒成了我們之間最珍貴的緣分。我們並非因第一年互當秘密天使而熟絡,而是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突然打開了話匣子。我們聊童年,談理想,甚至分享了從未對他人傾訴的心事。我已記不清那天為何會聊起來,又為何打了第一通電話。或許就是在某個瞬間,我們在彼此的靈魂中找到了共鳴。

我們常因相似之處相視而笑,在下課路上並肩而行,在飛機上用備忘錄傳信息。說來有趣,每當和朋友提起你,總會被打趣一番。我常想,上輩子是積了甚麼德,才能遇見你這樣真心待我的朋友。每每此時,我總會不好意思地臉紅,或許是為了維護這段來之不易的友誼,又或許是不願承認內心萌生的情愫。也可能,我只是想守住這份純粹,生怕越界就會失去這珍貴的情感。

說心裏話,你確實是難得的好女孩。家教良好、成績優異、自律獨立、彬彬有禮,更是我見過最溫柔善良的人之一。記得你常向我傾訴憂慮,擔心自己不夠出色,害怕不討人喜歡。但你知道嗎?你的存在本身,對我來說就是最特別的光芒。你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我原本黯淡的世界。

但你也知道,我總像個臨陣脫逃的士兵,在感情面前畏縮不前。所以在相處中,我從未完全敞開心扉。我害怕任何變故會讓我們疏遠,擔心這份美好會如泡沫般消散。每當我陷入低潮,你總能看穿我的偽裝,像月光般溫柔地找到蜷縮在黑暗中的我,拂去我的憂慮,給我最溫暖的安慰。從小到大,我一直扮演着朋友們的樹洞,卻把自己封閉在高牆之內。直到遇見你,我才第一次體會到被真心安慰的幸福感——那麼真實,又那麼不真實。

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時常浮現在腦海。時代會變,光陰會逝,但我希望我們的回憶與聯繫能永遠鮮活。我時刻提醒自己要不斷努力,才能與你比肩。未來,我仍會以你為榜樣追逐夢想。但願前路漫漫,我們還能並肩同行,無論風雨晴空,都能相互扶持,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再一次,十六歲生日快樂。願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你能感受到滿滿的關愛與祝福。願你的笑容永遠如陽光般燦爛,願你的未來如星辰般璀璨。

——你的好朋友

《奶奶》

皎潔的月光輝映着盛夏的夜幕,也輝映着大地。繁密的星,如同潮水漾起的火花熠熠閃爍。山,隱隱約約;雲,虛無縹緲……在那個夏與秋的交界處,我走進了那扇充滿故事的門。

小時候我沒有太多煩憂,家裏人總會為我打點好一切。在我朦朧的印象中,奶奶是溫柔慈祥的,刻滿皺紋的臉龐永遠都掛着和藹可親的笑顏。自從我記事起,奶奶就是個老太太,老態龍鍾又兩鬢斑白。她那麼老,好像從來不曾年輕過,生來只為做我的奶奶。她的過去我不曾知道一星半點,她的一生我知道的很少,就像她愛我很多,而我只喚她一聲奶奶。

明天就是我心心念念的端午了。我百無聊賴地靜躺在床上,奶奶用羽毛做成的蒲扇為我驅趕惹人煩厭的蚊子。微風拂過,亦牽走了我的思緒而歸於靜謐,只感到無比的愜意。當我醒來時,外面已然是一副杏花微雨的模樣,下着綿綿細雨,輕薄的霧在雨中飄蕩着,攏住了繁花飄曳、樹影婆娑的佳景。這時奶奶正在包粽子,我們倆坐在椅子上,我總有十萬個為甚麼。

「為甚麼要上學啊,上學就一天好好學習嗎?」「讀書不一定能讓你大富大貴,但能讓你明理。」

「為甚麼樹上的鳥一直在叫?」「因為那是鳥啊,在警告其他人不要隨意闖進自己的領域。」

「為甚麼人要吃飯?」「因為不吃飯的小孩會餓,餓久了就會死,所以待會包好的粽子,記得多吃幾個。」

「你會一直陪着我嗎?」「當然會呀,你想我陪你多久就多久。」「我想你一直都陪着我,騙人是小狗!」「好,騙人是小狗,奶奶我還要看到你考上大學那天呢。」奶奶一邊包着糉子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道。

一個個天真又無知的問題從我腦袋裏冒出來,奶奶卻也不厭其煩地為我解惑。可唯獨一個,撒了謊,我卻愚昧地信以為真。當我仰首望向天空時,發現雨霧太大了,大得睜不開眼,大得看不清方向。

時間的齒輪是不是轉得過了頭呢?有些事情總是令人猝不及防,卻又不得不逼迫一個人成長。在天地間走來一個小小的我,從媽媽的懷抱裏,我蹲下在你耳旁悄悄地說話。沒有莊嚴的儀式,沒有盛大的送別,只是你在裏頭我在外頭。「你真的是要走了嗎,騙人是小狗。」站在你面前,我含淚再見。一次次難過湧上心頭又憋了回去。淚水模糊了眼眸,這次卻睜開了眼,想好好再看看你。我們還未做好告別的準備,誰知名為離別的笙簫卻早已吹響。

那個仲夏的蟬鳴比哪一年都聒噪,教室外的槐樹枝椏瘋長,卻如何也擋不住那樣的驕陽。

當我漸漸長大時,我明白了離別的意義,親情的重要性。雖然你不會再每時每刻陪伴我了,但我將會如岩石般堅不可摧,從此即使荊棘深淵也能所向披靡。

陽春三月,被風吹過的小草忍不住對世界的好奇悄悄從大地冒了出來,冰雪在艷陽的撫摸下屈服。在我懵懂的年紀,卻要面臨陡然增多的知識。高中的學習,好像大海那般無垠、寬廣。高中的夜船常觸礁在函數與方程的暗湧,墨跡洇濕的演算紙堆成孤島,而測驗和考試將是無數次令人心生懼怕的暴風雨。我走在去往學校的路上,手裏捧着厚重的學習資料,嘴上卻不停默念,珍惜這一分一秒。高中課程的晦澀難懂不免使我壓力增大,學到十二點更是常有的事。可我就像在黑夜裏行走,沒有方向,也沒有目標,無從下手,時常在夜闌人靜之時為自己的成績默默發愁、暗自神傷。

過度的精神負擔使我昏睡過去。夢中,我依稀記得在我快要放棄時,有個人想拉住我,模糊的視角裏我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我坐在昏黃的燈下奮筆疾書着未來,眼神本就不太好的奶奶用兩指間舞動的針線為我織圍巾,不緊不慢。但當我作業仍未寫完卻抵擋不住洶湧的困意時,便趴在桌上睡去了。奶奶總會溫柔地幫我蓋上衣服,一邊輕撫我的頭一邊說:「我不奢求你成為驚為天人或名流青史的人,只希望你日後長大能從容面對人生路上的壁障且始終快樂着,睡吧。」窗外一陣陣雷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開始回味夢裏的場景,試着去摸索它的深意。我知道,是她不想讓我輕易放棄。我開始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並不斷完善自我,邁出一步、兩步……如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跨過人生當中許多的挑戰。

燈光聚集,舞台上是自信大方的我。眉梢止不住地染上喜悅,眼神堅定地目視前方,舉在胸前的獎狀熠熠生輝,心尖上的溫暖,令我置身於另一個明媚和煦的春天。我知道,一切都是有回報的。「您看到了嗎?我真的做到了。」

人間細雨是你,桂間盈香是你,雨霧氤氳的江南故裏,落筆皆是你。你是我生命中的雨,溫潤了心田,留下名為「愛」的烙印。奶奶,因為有你,縱使雲海茫茫,亦可抵歲月漫長。原來真正的告別是潮汐漫過沙灘,帶走貝殼卻留下珍珠的光澤。蟬鳴依舊在盛夏沸騰,而那個數星星的孩子,終於學會在離別的韻腳裏種植春天。

桂月西沉時,我對着滿室沉香輕語:您看,那些未及說破的深意,都在光陰的窖藏裏釀成了琥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