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誡書 2E李嘉慧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我尚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西藏。我不知道那裏到底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還是離懸崖最近的地方。我就像一隻候鳥,在尋找屬於我的歸宿,去尋覓這個塵世的最後一片淨土,那湛藍得炫目的天空。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一件藏袍,顏色也很是簡單,黑白相襯。跟我一路過來所看到的藏民不同,他身上並沒有甚麼的飾物,只是右手上有一串不知道是甚麼動物的牙。他靜靜的站在瑪尼堆旁邊,然後獻上了一條白色「哈達」,他的臉上沒有甚麼表情,但眼神卻虔誠得讓人望而生畏。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我無法用甚麼詞語來形容他,只是覺得他單單站在那裏,便讓人有一種日月同輝的錯覺。我下意識的舉起相機給他拍照,沒想到卻被他看見了。他的眼神變得淡淡的,沒有驚嚇,也沒有好奇。我有些窘迫,因為我知道藏民不喜歡拍照的,因為他們認為照相機會攝走他們的靈魂。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我撒了一個謊。
他沒有答話,這讓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一個啞巴。他漠然的轉身走開,我厚着臉皮的跟了上去。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不知跟他走了多久,在這茫茫的天地,似乎只有我們兩個,兩人之間沉默無語,那種極致的寧靜,也許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他把我帶到了一間喇嘛廟,他好像是在這裏修行的俗家弟子,那些喇嘛也與他相識,他們用藏語交談了幾句,他的聲音如我所料一樣,很低沉,似乎一字一句都敲在我的心上。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在我到處張望的時候,他轉過身來,用漢語對我說:「你的房間在那邊。」說着用手指了一指。
他先走了進去,略微收拾了一下房間。我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平時應該偶爾會有人居住,並沒有積很多的塵,房裏有一股很濃重的藏香。他收拾好之後就立刻離開,我這才想起要向他道謝:「謝謝你們收留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愛上了他,因為他的眼睛有一種讓人感到安詳的力量。在喧鬧的城市生活了太久,我在渴求安靜,而他正正是這樣的人。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信步到了佛堂,正好看見他在禮佛。他沒有帶帽子,我這才看見他昨天藏在帽子之下那頭俐落的短髮,就像黑貓的毛一樣光亮。我很想去摸一下,這麼想着就走近了他,而他也恰好回頭。四目交投,並沒有擦出甚麼所謂火花,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仿佛要攝走我的靈魂。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我在喇嘛廟又住了幾天,但就在第七天的早上,我發現他不見了,我跑去問喇嘛們,但無奈語言不通。我找遍了那裏附近的區域,終是尋不見,就像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際,我遇到了這廟裏的大喇嘛,他知道我在找那個人。大喇嘛操着很生硬的漢語對我說:「那個年輕人從雪山而來,必然要回去的。他只是恰好出現在你的生命裏罷了。」聽罷,我呆呆的站在了原地很久。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故事到這裏已經結束了,也許你會覺得這樣的結局有些突兀,為什麼那個人會忽然不見?所謂的從雪山而來是甚麼意思?我也不知道。其實這本來就是個很平淡的故事,我們萍水相逢,然後天各一方,只是我這個「多情人」,還在獨自的一廂情願的懷念他而已。
我時常在想大喇嘛的話,到底甚麼是必然?上天必然讓我遇到他,而他又必然回去?那他到底是必然,還是恰巧?我想不透。這段朦朧的愛情,就連種子也還沒播下便已消散,就像朝露一般,當太陽出來之後,便化為烏有。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年了,十年生死兩茫茫,也許他又出現在那間喇嘛廟那裏,吸引了一個像我這樣的過路人,舉起相機,拍下那一瞬的光。又或者,他正靜靜的站在雪山之巔,用那雙不起波瀾的眼睛,看着這紛紛擾擾的紅塵。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