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南邊,飛來一群雁,也有成雙,也有孤單……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孤單的落在後面,跟不上……」師母坐在小院裏,冬日的陽光輕柔的灑在她身上,歲月靜好。
我拿了一張毯子,蓋在她的膝蓋上為她保暖。 「師母,你出來曬太陽也得多拿張毯子,仔細著涼!於大夫的藥您還沒吃夠嗎?」我微嗔。
「哎喲!人老了,記不得了!」她笑笑,眉目間透著幾分頑皮。
我走到她身邊,把已經涼透了的茶水潑掉,重新滿上了一杯,放在小茶機上,師母向來不喜過熱或者過冷的茶,所以總是先要晾一晾,等到熱氣沒蒸騰得那麼厲害了,她才肯入口的。
「今天中午吃什麼?」她問。
「您昨個晚上不是胃不舒服嗎?我熬了甘蔗粥,很清甜的。」
「哦。甘蔗養胃?我都快忘光了!」她笑道。
我點頭,「不過甘蔗寒涼,您還是不要吃太多,晚上我再給您熬鍋牛肉粥如何?」
她搖頭,說牛肉一股腥騷味,還是豬肉的好。
「我這也是老毛病了,不用那麼講究。」她皺眉,努力阻止我給她熬牛肉粥。
我也不勉強,答應晚上給她做蕃茄炒蛋,她一迭聲的說好,眉開眼笑。
復又聊了幾句,敲定了晚上的菜單,我把她扶起,走進屋子,已近正午了,外面的日頭毒辣得很。
「皖鈺,你真不打算回去李家了嗎?」師母忽然問我。
「哪裡還有什麼李家,師母,現在都是誰的天下了?」我苦笑,李家?那裡從來都不是我歸宿。
她搖頭輕嘆,但沒有再說下去,轉而喝了一口粥,大贊此粥清甜。
用過了午餐後,我服侍師母睡下了,坐在矮桌旁邊做些針線活,做了一會兒,脖子有點酸,抬起頭來,放眼窗外,白晃晃的陽光眩花了我的眼。
「你啊,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忽然想起了以往師父對我的評價,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命薄,還是我勢不如人?
曾經,我也活在天堂裡,俯視著人間,我現在活在這裡的人間。
可這一切,都敵不過我不過是女子。
我可以手握大權,乃至決定別人的生死,但最後我還是逃不過委身下嫁的命運。
我的所有權力都被褫奪,我只能倚靠我的丈夫,而他繼承了我的所有,然後——把我摧毀殆盡。
我承認我是個戀棧權力的女人,因為我有我的夢想和抱負,而這一切都需要權力去實現,天長日久,權力已經和我不可分割,權力,是我的天堂。我不能忍受有人可以隨意奪走我費盡心血得來的東西,我為了這兩個字,殫精竭慮,到頭來卻告訴我——牝雞司晨,不祥之兆。你終究是個女人,還是嫁了為好,別死攥著不放了……你一個女人,這麼大的家業你顧得過來嗎?嫁了,你的丈夫還可以幫幫你啊……
他獲得了我的權力,我被打回原形——不過是女子,你還想要什麼?
偶爾回家,敷衍著,然後轉身離去,去赴那一場場的風花雪月。
這根本就是地獄,我可以忍受他的不忠,卻不能忍受他搶走我的東西。
那是我最重要的東西,現在我失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快活不下去了。
但我知道,我已經回不去那個天堂,但是至少,別讓我待在地獄裡!
人間,是什麼樣子的?其實我並不了解。
我一直坐在天堂裡,然後掉到地獄,人間是什麼?
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家」,我來到了一條小村莊,被師父和師母收留,粗茶淡飯,荊釵布裙。
沒有權力,沒有為權力所衍生出來的一切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甚至什麼都沒有,但卻不是一片荒蕪。
瑣瑣碎碎的東西填滿的生活,我不需要像以前一樣,面對著一大家子,所有東西都是巨大的壓力,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人間的生活卻不同,即便錯了,也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平平淡淡,清粥白茶。
天堂太遠,人間正好。
二、
下午,師母醒了過來,我打了井水,絞了毛巾給她擦身子,太熱了,她渾身都出了一身虛汗。
「唉!南方的天氣啊!熱還不算,還帶濕,粘乎乎的!」師母忍不住抱怨。
我笑笑,沒有接過她的話,師母本是北方人,後來嫁了師父,才舉家遷來了南方。
「皖鈺啊,要不你去買個冬瓜回來?」
「師母,難不成你想學那三歲孩童,抱著冬瓜睡覺?」其實我知道她的心意,卻是故意調侃她一番。
「你這孩子,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她佯怒,眼中是十足十的笑意。
冬瓜是沒買成,反倒是做起了糕點——棗泥山藥糕。
這是師母饞了許久的了,只是我之前嫌麻煩,就一拖再拖,今個兒早上才把紅棗去核,泡上了水,備好了材料。
洗乾淨了山藥,蒸上一個小時,期間再把紅棗去皮,和白糖炒成了棗泥。
師母就坐在飯廳,位置正對著廚房,她不時開口提醒我要怎麼做,要把山藥泥和棗泥都弄細緻了,不然入口的時候就會吃到有渣,那便是失敗之作了。
「以前啊,這糕點我也是常做的,全府上下,沒有誰比我做得更出挑了的,就是因為我能把這山藥棗泥做得夠細緻,入口滑膩。」
師母在遇到師父以前,是京城一個貴族家的奴婢,據說還是郡主的貼身侍女,只不過沒幾年,清朝就垮台了,這些貴族們也就樹倒猢猻散了。
「師母,您以前是不是伺候過郡主啊?」
「是啊,那時候我也是那群丫頭里面的小頭目呢!逢年過節說兩句吉祥話,還能領兩個賞錢呢!」
我把糕點蒸上,在盤子上面刷了一層油,免得粘住了不好弄出來。洗了手,走到了飯廳。
師母還在說著當年她在王府的生活,她說得很高興,向我比劃著那年春節郡主賞她的一隻簪子的形狀,其實也不過是一隻銀簪,但是郡主的東西總不會太差,上面綴了兩顆紅豆,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可是郡主送給她的時候那紅豆已經乾癟了,到了師母手上沒多久,就爛掉了,只剩下了那光禿禿的簪子,後來因生活困難,簪子被當掉了。
「可是,那些夫人小姐們,怕是不好伺候吧?」我問道。
師母點點頭,剛剛高興的表情一掃而光,說起了那美好生活背後的辛酸。
師母雖然是郡主的貼身侍女,可是那個郡主其實並沒有什麼地位,因為她是漢人女子的女兒,那個向來注重血統的皇朝,實在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那隻簪子的背後其實隱藏著關於郡主的一個故事。
但是那個王爺折騰了一輩子,也就那麼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而這個郡主偏偏又是長女,如果待遇太差,他自己的臉上也掛不住。但他不折騰這女兒,不代表他的正室和次女不會,他的正室是正經八百的滿族旗人,血統高貴。
這個故事的劇情很老套,郡主被折騰,勢必連帶著身邊的丫鬟。
師母說到這裡就停了,那個郡主最終的下場我可以想像,要么被當成政治聯姻的工具,就像我一樣,要么就還沒等到,清朝就已經倒了。
她呷了一口茶,道:「要說家境,自然是在王府的時候好,但是要說過得舒坦,那還是跟了你師父之後啊……」
她的目光似乎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帶著幾分少女的情懷,我想,她是想起了和師父那些的青蔥歲月,那被時光打磨,卻越發唯美的歲月。
天上人間。
家姐……我饿了!【笑、
故事還挺吸引的。從作者的文字中可以看出女主曾經生活在一個皇朝的權力中心,並曾經是一個執着權力的女人,或許現在也是。但我想因為過上了粗茶淡飯,荊釵布裙的日子,周圍也沒有那麼多爾虞我詐,她現在的心態平和了許多。這樣也好,雖然過不上呼風喚雨的日子,但是平靜過日,也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