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甘太那種循循善誘、體貼關懷,岑老師的教導是充滿挑戰性。很多往事我都不記得,但鄰班的王同學忽然有一天提起,你們班的同學每次上中國歷史課都如臨大敵。我當刻沒有什麼印象,王同學就說你們班每次上堂的首幾分鐘也會「問書」。問書二字一出,我封閉的記憶解封了,沒錯,岑老師每堂也會問書,大家為了不用罰企,也會好好預習和溫習。我記得當時自己還是很孩子氣,想獲得老師的讚賞,每次知道答案,都會挺直身子坐,一副神氣十足的模樣,老師看見我的眼神或坐姿,知道我懂,就不問我,問其他同學。那時候,我挺心癢癢,不過又不敢舉手(好像沒有這個選項),生怕老師突然問別的問題。
說自己是孩子氣是絕對沒有錯,我上中文科最大的成就就是獲得老師的稱許,但好像一次也沒有。反而在上堂時充滿了挫折,雖然我現在以文字為生,但當年青澀的我愚昧無知,作文課不是我大顯身手的機會,反而是被「鞭屍」居多。每次派文的日子,大家都很雀躍,不知道哪位同學的文章會被讚賞,哪位同學會被彈劾。我這樣子舖排,當然不曾被讚賞,反而每次都被抨擊得「體無完膚」,但我又沒有不開心,反而羡慕那些被讚賞的同學,更努力寫文章。我時常覺得有幾位同學如果在文字之路走下去,班上應該有幾位才子才女幾位作家,但後來大家的路不同,就只有我走這條路,或許是希望獲得讚賞之故。
我今年到了一間學校作駐校作家,早年曾在那裡遇過岑老師,當時她帶學生參加朗誦比賽,我是評判,身處禮堂的我們交談了幾句,很多往事立時湧現在眼底。我記得有一天中文課,岑老師竟然朗讀一名舊生的週記。在我的印象裡,沒有太多老師認真看週記,也沒有太多老師會影印學生的週記,岑老師卻拿著影印本,朗誦舊生的作品,那是一篇讀後感,是當時中四中五課程裡一篇叫〈槳聲燈影裡的秦准河〉的讀後感。老師讀來動聽,也談論了舊生文章的優點,特別是當中的情懷,我已經不大記得當時的內容,只記得後來我的週記寫得特別的長,當然老師沒有朗讀過我的週記,卻每次都留下很中肯的評語。
另外有兩次課堂甚有印象,一次是老師甫進課室,就說今天不教書,改為玩問答遊戲。她把我們分成兩組,開始問中文「冷知識」,譬如詩詞的前後句是什麼、詞語解釋,印象最深刻是問「頃」字的意思,老師的眼波罩向我和幾個喜歡閱讀同學的臉上,我不懂得回答,不過因為這個問題,我永遠記得這個字的意思。我忘記了自己那組有否取勝,只記得平時成績優異的同學都答不上問題,有一位成績不算突出的同學卻成為勝負的關鍵,屢屢答中問題。我相信這次比賽直如當頭棒喝,令很多只讀課本的同學醒過來,多讀課外書。
另一個讓我有印象的課堂,不能算是「一個」,是岑老師會經常與我們談論時事,特別在那段動盪的日子,她是我們看世界的另一隻眼。印象中有一次一群大學生到明報報館示威,我們一群小綿羊都不知道發生何事,老師卻抽了幾分鐘,跟我談論事情的始末,令我們知道更多。
我唸官校,老師經常調動,而我又不擅長維繫關係,與兩位老師一度失去聯絡。後來我寫了書,多在學校做推廣,在其他學校與甘太遇上,她的眼神仍然很親切,不時稱讚我。與岑老師見面的機會很少,只知道她身體力行,主力教授非華語學生,其他教書的同學每次提起她,都心生佩服。後來在校慶、朗誦會遇上岑老師,想起昔日的片段,我竟然像個小孩子,不懂得反應。兩位老師在這兩年相繼退休,同學本來想約她們敘舊,但都因碰上別的事情而取消,特別寫這兩篇文章記念當日教育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