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轉眼間,又進入初夏了,你還好嗎?渾渾噩噩的我待到第十六年的夏天,伴著蟬鳴,才鼓起勇氣給你寫第一封的信。
復活節假期裡,我讀了楊絳的《我們仨》,想起跟我一直分隔兩地的你,百般滋味在心頭。這是本好書,字句流露著作者真摰的情感。書中記述以前與先生錢鐘書,大女兒錢瑗的點點滴滴,透出了無比的懷念和思憶。這份思憶透著淡淡的哀愁,讀起上來,我不由得感到有所共鳴。因為每逢想起奶奶,同樣都感到思緒蕩漾。
「與世無求,與人無爭,只求相聚一起,相守在一起……困難不復困難,苦澀艱辛也變得甜潤。」這是楊絳,他們仨所挨下六十三年之道。記得一直和爺爺住舊金山的你,為了替工作忙碌的父母照顧我,來我家住了數年。那時,才真實開始築起我點點的回憶,才真正構起了我們一個家。首次與你見面時,從你手中接過了寶藍色的刷絨裙子,我滿心歡喜,抱著裙子蹦蹦跳跳。滿面皺紋的你和藹親切,而且精神奕奕。開朗的笑聲傳到耳邊,更有種份外窩心的感覺。記得那短短數年的時光,家裡卻發生了好多事。弟弟在我六歲那年流產,媽媽每天哭得好厲害,弄得我也不知所以地跟著嚎啕大哭。每次,你都會抱緊我倆,訴說著安慰的說話。在我眼中,你是我和媽媽的慈母,而我則是個幸運兒。書中有一節令我印象深刻,是楊絳和錢鍾書互相理髮的事。那時楊絳和女兒,在三里河畔找了個家安定下來。有天,她和先生在家理髮;他會用剪刀,她則會用電推剪,兩老互相幫忙,和諧融洽的光景,簡簡單單就透露了家人才擁有的親密和溫馨。我不期然想起小時候,你也曾細心替我修剪及腰的長髮,幫我弄了個精神的劉海。你一邊撫我的頭,一邊說和爺爺年少時的輕狂事。我也嚷著要在你的那些白雪般髮絲「動手腳」,卻被媽媽及時喝止了。那些場面現在憶起,心中像有股暖流流動。不久之後,你突然搬回舊處,為何不留下來呢?我一直想著再繞著你轉圈,纏著你玩耍,牽著你談天,卻想不到已沒此機會。
再次相見之時,我穿著一條裙子──以前從你手中接過的寶藍色刷絨裙子。當我等待著你的讚美,你卻已躺在教堂中央的棺木中。旁邊的爸媽,也因連夜趕乘飛機而一臉憔悴。媽媽在啜泣,爸爸也整天不說話。我體會到大概是不能再和奶奶你見面了,你一定是到天堂幫忙照顧弟弟去──當時的我是這樣想的。記得那一天,媽媽把那數顆寶石般的鈕釦子,造成了兩對耳針,她留起一對,給了我一對,叫我好好珍惜。我握在手中,心裡酸酸澀澀,眼睛一發熱,便溢出淚來。
「現在我們仨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這個我,再也找不到他們了。我只能把我們一同生活的歲月,重溫一遍,和他們聚聚。」楊絳在書中透露的情感是那樣含蓄,正如我對奶奶的思念情緒,不是洶涌澎湃,而是彌漫在周圍的空氣中,輕輕的、淡淡的,令人細嚼回味。我有時仍會夢到你的笑靨,想著你「呵呵」的笑聲。我相信,在天堂的你一定能讀到這封信,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在看顧著我。那些日子,到現在還刻在我的心裡。
祝生活愉快
孫兒樂怡敬上
二零一二年四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