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上的榮光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跟著她的,或許就從她出生那時候起吧!目光從未能離開過這個孩子,我看著她牙牙學語,聽她用軟糯的聲音,一板一眼地跟幼兒園老師唱兒歌。

兒時的她就像個小粉團子,臉胖嘟嘟的,五官仍未舒展開來,唯獨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特別惹人疼。她的母親喜歡給她編各式各樣的小辮子,昨天還是沖天的羊角辮,今天就變成了一小撮乖巧地掛在后腦勺。她很愛笑,誰逗她都咯咯地笑個不停。她總愛離開母親的懷抱,獨自跑去跟村里的小孩們玩,誰玩游戲不聽她的,就一臉凶巴巴地呵斥對方,就連比她大的男孩子都得被她罵個灰頭土臉的。當時我心里就在想,這個丫頭長大后不得了呀!肯定得是個母老虎、河東獅。可是,我卻從來不懂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個盛夏的午后,灼熱的陽光將大地烤的一片熱燙,但孩子們從不在乎,在他們的世界里,或許奔跑、玩耍就是一切吧!她樂呵呵地在舊操場上與別的小孩玩丟手絹,玩久了倒也有些膩味,小腦瓜一轉便向她的小伙伴們提出建議:“我們去荔枝園撿樹枝做燒烤吧!”沒人關心燒烤是怎么做的,都被這新奇的點子吸引過去,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不遠處的荔枝園出發。

荔枝園不是什么公園,只是村里一戶人家種的一片荔枝林,低矮的荔枝樹將陽光層層遮蔽,越往里走就越黑,不少方才還興致勃勃的孩子們看到四周寂靜,又沒大人便開始唧唧歪歪地打退堂鼓了,唯有她咬著牙繼續往里走。“你們要怕就回去,誰有膽量的繼續跟著我。”語畢,四周的人紛紛搪塞表示不是怕,只是天熱要回家喝水就結伴跑回去了,只剩下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仍拉著她的衣角,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仍然帶著期盼望向她。她微微一笑,牽起他的手繼續往前,一步一步,走向鬼爪般伸出來的深深樹影里……

如果我知道結局是會是這樣,我一定會阻止她,可我能阻止她嗎?我連聲音都沒有,連一雙能拉住她的手都沒有。我看著那個老男人將手伸進她的下體,看著她絕望地朝著那小男孩大吼:“你快走,去找你媽,別過來,別管我!”老男人嘶啞、興奮的聲音不斷貫穿她的耳膜,我看見那小男孩眼里的不甘和憤怒,我又何嘗不是如他一般?可我心里更多的是難過,那難過像席卷而來的浪潮將我包裹著,抽空胸腔里的每一絲氧氣。我第一次感覺到疼痛,一個沒有身體的怪物,也會心疼。

不要告你的父母……”“和任何人……”她唯唯諾諾應著,直到那小男孩悲堪地跑她的視線。她抽抽鼻子,掙開那男人的抱,抖著雙腿往前走。“我要回去了……”我聽見她咬牙切,那是一牙根都咬碎了的狠,她由此至睜著眼,甚至不敢用力地眨一下。我知道她怕哭出,我知道她害怕,可我卻無法安慰她,哄她再像平常那,咧嘴天真地笑。

她捏緊拳頭,奮力地向前跑去,燥热的風吹散了母親為她扎好的小辮子,紅色的小皮鞋被塵土染成了土灰色。那么骯臟,那么不堪。身后的老男人仍不放心地喊了聲:“記得別告訴任何人!”指甲狠狠地掐進手心里,原本紅潤的指尖甚至因為用力而泛白,雞皮疙瘩爬了一身她依舊沒哭,瘋了似地跑到村頭那棵大榕樹下,望向參天的枝椏。

莊邊村有兩棵大榕樹,一棵種在荔枝園附近的那個路口,一棵則在村頭。這么多年后,我仍然相信命運里真的有一種絕對,在擊敗你后會安排一個人來給你希望,然后再讓你懷揣著那一絲希望,去迎接命運帶給你的茫然和無力感。他的母親是勞改犯,父親是被死刑槍斃了的人,從小他就被村里的人厭惡、排斥,背地里的唾罵多不勝數。可他依然笑著,哪怕是裝出來的,但至少讓母親安心了不是嗎?他就是這么想的。

那天他坐在老榕上,著雙腿乘,余光一瞄,瞧小孩匆忙地跑到榕下蹲,然后望向天空,恰好他四目相。他得她是村尾那個愛笑的小姑娘,每天兒園回家就吵吵嚷嚷的,笑遍村子的每角落。只是今天的她,嘴角有一半毫的笑意……
我依稀得那天下午,她第一次坐在高高的樹椏上,茂密的藏起予她最真切的保色。他在下抱吉他輕聲彈唱。

他說:“以后我要背著吉他闖蕩天涯。”

她說:“我要活下去”,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剛學到的“……帶著無上的榮光。”

他倆的身上都有著無上的榮光,哪怕他們再怎么平庸無奇,哪怕他們有朝一日變得卑微膽小,為命運所屈服。雖然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無上的榮光,但那個盛夏的傍晚,他們比天邊的夕陽還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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