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引擎的巨大轰鸣声中,我看见了我等待的那个女孩。她裹着一块靛蓝色的披肩,大波浪卷搭在脑后,手里拉着大皮箱,上面歪歪扭扭地放着一个颈枕……唇边,是一抹大红色的笑容。
“快走!咱去簋街吃麻小去!”一只手臂搂过我的胳膊,她兴匆匆地把我往机场外拉,若非她眼底那两块黑蓝,我都要忘了身边这人是横跨了半个地球飞回北京的。
她是一心,我高中时代最要好的闺蜜,高中毕业后便随着父母去了国外,直到这次她的初恋男友要结婚了,她才回国参加婚礼。
大学毕业工作数年,我早已练就了一身世故的姿态,深知京城里人们那嫌贫爱贵的毛病,拼死拼活工作几个月就为了买个香奈儿的包、最新款苹果手机。哪怕每天上班依旧在地铁三号线里被挤得东倒西歪,早餐不是路边摊的煎饼果子就是昨晚下班在便利店顺手买的特价面包,可出了地铁理理衣襟,谁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白领精英模样?在这北京城里,人皆如此。
我偶尔也会羡慕一心在国外的生活,闲来背上行囊顺着铁路到处游玩,钱花光了,便去农场打工赚点旅费。每次看见她微博上的旅行事迹,我都打心眼里妒忌,恨不得也能放下一切出国去,可终归还是在狭隘漆黑的公寓里套上衬衣西裙,往人潮汹涌的地铁站挤去。
“就是这个味儿!这些年可馋死我了!”一心大大咧咧地坐在路边支起来的小桌旁,一手抓着小龙虾,一手拿着啤酒大口地喝着。哪怕嘴唇都被辣肿了一圈,唇舌间发出“嘶溜嘶溜”的声音,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记得高中时代,我们也是这样坐在簋街吃麻小,喝燕京,聊到兴致蓬勃时,笑得能把小桌都给拍翻了。
我们两人就着啤酒侃大山,在隔壁传来烤串香气的时候,一心红了眼眶。“你们都觉得我在国外过得自在逍遥,可谁都有难处啊!洋鬼子的公司里除了洋鬼子就是那些黄皮白心的香蕉人,想找份稳定的工作,就得把心给换成白的咯!可是你知道我多爱国啊,连口红都是最鲜艳的国旗色……”我又想起那个曾在英语考试不合格后朝操场大喊:“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魂,要我学英文,根本不可能”的她——脸颊红彤彤的,眉宇间全是意气风发的愤世嫉俗。
“……所以我就假装不在乎啊,连爸妈都被我骗了。但离开城市往郊区走后,我才发现世界其实挺大的,再大的跨国公司,也大不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农场。哈哈!”语毕,我俩起身到隔壁摊叫烤串,站在冒着烟的炭火旁,彼此眸里氤氲起了一层水雾。
婚礼那天,一心送了两瓶在葡萄园打工时挣来的红酒,欢快地像一只乐于享受世界的鸟儿,仿佛那个在簋街红了眼的女孩从未存在。老同学难得借这婚礼一聚,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穿名牌,戴名表,谈话间也要夹杂着点英文,时不时暗示着最近谈成了什么大生意,赚了多少多少,可我们都知道,在这些繁华富贵背后,到底掺杂了多少给自己的巴掌。打肿脸也要充胖子,这就是北京人,我们谁也不例外。
一心要回到遥远的彼岸了,她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时,常年笼罩着京城的雾霾忽然散开了点,在那难得一见的小块蓝天里,飞机拖出了一串航迹云。我望着那越变越小的飞机,脑海中浮现了她那红艳的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