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一句「對不起」,使人悶得發慌,思緒髣髴缺了個血肉淋漓的口,任憑自慚與後悔蝕了心間的驕傲,甫張開了唇,卻又在垂手而立間沉默著,再也開不了口。是的,一句輕言道歉,我們卻捂上了自尊,賭上了成敗,成了個不能出口的話。
我們愛說愛講,一天說上萬句也毫不厭倦,一牽扯到面子,卻耻於道歉,上至道德倫理,下至雞毛蒜皮的小事,縱使予了個能說道的嘴,卻又沒有道歉的意願,只好對自己說錯的話送上了弔唁,為自己由一而終的緘默倍感慶幸。當中情節似是難以捉摸,卻實際正是在每天上映。
簡單至極的一些瑣事,我們便愛佯裝成人生大事,儼如「對不起」三字是惡大罪極般,總是愛避而不談。簡單如自己撞到行人,我們總是匆匆一睨,待看清自己撞到的人後,便急急離開,假裝沒有看見行人的目光,安慰自己只是一樁小事,旁人不會理會,更甚者會本末倒置地惡人先告狀。心有慚愧的人,若是張開了口,泛起漣漪的只是片刻的思緒,及後湧成驚濤骸浪,最終流出唇邊的,卻只剩下自我安慰般的粗言和惡句。及後,不用吐出歉意的我們,便成了個拙劣的勝利者,以道歉為恥,以不讓步為勝。此舉實在誠如魯迅先生所言般「將肉麻當有趣」,以不情為倫紀,不能直言己愚。因此,愚之所以為愚,似乎確能出於此。
在傷及他人的大事中,我們總是能為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以自己的緘默感到慶幸,以不認錯為樂。正如一直存在的校園暴力,施暴者愛以人的痛苦為樂,當被問至會否道歉時,他們的臉或是紅或是白,似是有懊悔之意,思量許久,卻在衝口而出時,「對不起」便會驀然換成了「只是跟你玩玩」、「沒想過你那麼不能玩」,以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為自己奠定了問心無愧的理由。為何人總是愛著自己的藉口,以道歉為禁忌呢?在心間有千言萬語的那一刻,在愧疚的潮浪湧向自身時,準備說出口的對不起三字,便被殺在搖籃之中,漠視所有對他人的不便與傷害,任由如錢鍾書先生所言的「熟食鋪子」般,成了個違德又使人諷的不義之境。
我們每天説出囗的話多得自己也記不清,但在傷透人心時,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沒有把說出口。由是觀之,現今人的一句輕輕的道歉落在了晦暗的無何有之鄉,為了自己的面子而違德叛理,不論是小如簡單碰撞、大如道德關係,不能說出口的一句道歉對他人傷害同樣或未易量。不但強行頂撞父母的傷心、蠻橫反駁身邊人的失望,還是悄悄得罪陌生人的不忿,當中許多其實僅是一句對不起,便有涅盤重生的可能。
為何我們不能把對不起說出口?冀望身邊或每一個人更應在學會逞口舌之快時,先學會說那句出不了口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