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五釐米的霧」

折耳的貓

那未能出口的話

輕輕的一句「對不起」,使人悶得發慌,思緒髣髴缺了個血肉淋漓的口,任憑自慚與後悔蝕了心間的驕傲,甫張開了唇,卻又在垂手而立間沉默著,再也開不了口。是的,一句輕言道歉,我們卻捂上了自尊,賭上了成敗,成了個不能出口的話。

我們愛說愛講,一天說上萬句也毫不厭倦,一牽扯到面子,卻耻於道歉,上至道德倫理,下至雞毛蒜皮的小事,縱使予了個能說道的嘴,卻又沒有道歉的意願,只好對自己說錯的話送上了弔唁,為自己由一而終的緘默倍感慶幸。當中情節似是難以捉摸,卻實際正是在每天上映。

簡單至極的一些瑣事,我們便愛佯裝成人生大事,儼如「對不起」三字是惡大罪極般,總是愛避而不談。簡單如自己撞到行人,我們總是匆匆一睨,待看清自己撞到的人後,便急急離開,假裝沒有看見行人的目光,安慰自己只是一樁小事,旁人不會理會,更甚者會本末倒置地惡人先告狀。心有慚愧的人,若是張開了口,泛起漣漪的只是片刻的思緒,及後湧成驚濤骸浪,最終流出唇邊的,卻只剩下自我安慰般的粗言和惡句。及後,不用吐出歉意的我們,便成了個拙劣的勝利者,以道歉為恥,以不讓步為勝。此舉實在誠如魯迅先生所言般「將肉麻當有趣」,以不情為倫紀,不能直言己愚。因此,愚之所以為愚,似乎確能出於此。

在傷及他人的大事中,我們總是能為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以自己的緘默感到慶幸,以不認錯為樂。正如一直存在的校園暴力,施暴者愛以人的痛苦為樂,當被問至會否道歉時,他們的臉或是紅或是白,似是有懊悔之意,思量許久,卻在衝口而出時,「對不起」便會驀然換成了「只是跟你玩玩」、「沒想過你那麼不能玩」,以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為自己奠定了問心無愧的理由。為何人總是愛著自己的藉口,以道歉為禁忌呢?在心間有千言萬語的那一刻,在愧疚的潮浪湧向自身時,準備說出口的對不起三字,便被殺在搖籃之中,漠視所有對他人的不便與傷害,任由如錢鍾書先生所言的「熟食鋪子」般,成了個違德又使人諷的不義之境。

我們每天説出囗的話多得自己也記不清,但在傷透人心時,縱然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沒有把說出口。由是觀之,現今人的一句輕輕的道歉落在了晦暗的無何有之鄉,為了自己的面子而違德叛理,不論是小如簡單碰撞、大如道德關係,不能說出口的一句道歉對他人傷害同樣或未易量。不但強行頂撞父母的傷心、蠻橫反駁身邊人的失望,還是悄悄得罪陌生人的不忿,當中許多其實僅是一句對不起,便有涅盤重生的可能。

為何我們不能把對不起說出口?冀望身邊或每一個人更應在學會逞口舌之快時,先學會說那句出不了口的「對不起」。

人際與麵條

如果泡一包麵,該花上多少功夫?我佇在爐前,為自己的突發奇想蹙起了眉頭。旁人常打趣道,現今道道通羅馬,連煮個麵都特別講究。本來不以為然,但正值空閒之時,瞥向自己攪麵的手,卻又不自禁地怔怔出神了。

如今定神細想,泡個麵的確儼如人際關係般,確能被稱上一聲「必需的麻煩」,其領悟之深,還在於人的態度罷了。可不是嗎,看似簡單,卻又比想像繁複得很。若是不信,大可以貪圖最簡,直接丟下麵餅待個三五分鐘,定必吃到軟硬不一又難以入口的壞麵條。由是觀之,還似乎真的能與人際關係相提並論。

剪開包裝時,配料的可能不入你味。再可口的麵條配上了不對味的調料包,出來色澤鮮美可人,偏偏發臭的調料粉味縈繞在身邊,早已滲入了麵條之中,再熱的沸水也沖不走,一吃上就令人不禁作吐,可謂要命的討人厭。正如與人相交,即使對方外著光鮮靚麗,腐朽敗壞的味道卻在鎂光燈下不會消散。假如明知其為人不善,卻受他人利益和富足的衣香鬢影所蒙蔽,執意與其深交,到頭來吃到爛麵,受苦悔恨的便是自己。如斯說道,挑麵的時候要注重入口的味道,交際也要慎選真正使自己受益的相配之人,不能被外表物慾吸引而一頭栽倒,否則必會令自身不悅,又毫無增益。

選個真正合心意的麵條已經算是困難了,煮麵更是個考驗功夫的主。煮麵時把麵餅直直扔下去,中心的麵條會因火力不足而未徹底軟化,而邊上的麵又會因受火過大而軟得令人難以入口,所以拿上一雙筷子,在稍軟的麵條攪上兩攪,但力道不能重,才能令其受火平均,口感吃上去不會怪異。人際交往亦如是,總需要著自己耐心調和,不能隨意經營,也需要自己抽出時間去應付許些,偶爾協刀相助,但又不能太過損害自己,為他人帶來自己的價值,才不至於在危難時無人相助,又不至於令人依賴利用。

而更多人看重的是煮麵的時長,浸個十多秒總不能立即變得可以入口,但等待過久又會變成爛熟的麵糊,兩者都使人生厭。 同理,經營人際關係需要耐性,付出些許心血,不能妄想一踘而就,要求互相付出,若是在他人危急存亡之際敷衍了事,其他人也沒有必要相助於你。但是,急於求成的打交道只是揠苗助長,突兀的交際也培養不出多深厚的友誼之情,只會反而惹生人厭,懷疑自己的來意目的是否不善,過多的奉承使人覺得過於甜膩,不符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自然也不會想與其深交。因此,若想打好人際關係,必須拿捏得當,耐心之餘要恰到好處。

反過來說,雖說付出功夫確實麻煩,但若是選對志同道合的真摰之友,又能秉承著真心相待,不卑不亢地與其交際,閒時又能談上說地,急難時又能盡力相助,對自身,以及身邊社會,都有不可量之益,令自己有所得著,為難時也有忠信之友兩肋插刀。因此,謹慎選友,付出恰當之力,定能有所增益。

如斯細想,泡一包麵竟還能悟出一身真理,我暗忖。隨即暗自輕笑一聲,曉有趣味地扭熄了爐頭,揣著香濃的麵香走出了門,之後就只顧上吃了。

五十二赫茲

五十二赫茲,明明聲音可以縈繞半個地球,卻不得不正視自己的孤寂,不管如何高歌也沒有同類聽見。牠的頻率與其他鯨魚不一,沒有鯨魚可以接收到,永遠不知曉什麼是同儕的快樂,亦只能形單影隻地成長,聽不見,道不清,髣髴只能自說自話。冀望著身邊倏地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卻只能在現實的佚名中氤氳不甘,在冷冽的水中浮游一生,盼著四季的交替,終身覓不到能聽懂自己的伴侶。
牠明明是來自愛的一切,可牠最為孤獨。

每次的悲鳴也摻雜著染上了痛苦,如何吶喊也沒有傳到他人的耳畔中,在無盡的深淵間自娛著,僅能活在絕望的孤獨中。所有人也為牠感到惋惜,為牠的身影感到可憐,同時也摻著一絲嘲諷,所有東西儼如都都對牠於事無補,牠只是一個怪類,微不足道的異類。

但牠為了近乎其微的希望在歌唱,在鮮藍的大海中昂聲而唱,輕柔地盼望著自己的孤苦能折成小船,飄動到佚名的溫柔鄉間,能夠被誰聽見。身邊盡是說著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牠還是為了美好的明天在努力潛游中,努力昂聲高歌,這樣的希望微乎其微,但牠沒有放棄。
牠的確來自孤獨,也是隻身的單薄,但牠也來自愛,屬於善意,為了未來的愛,牠一直一直在鳴唱。

終於在二零一零年,研究驀然發現有兩個地方同時發出了同頻率的鯨歌,可能不是唯一一隻鯨魚的報章亦隨之公開,鯨魚一直的吟唱,終究得到了回應,相濡而沫再也不是不可能的代名詞。兩隻同樣沒有身伴的鯨魚,終究走到了一起。

牠眼中的海洋,可能更美麗了。
來自孤獨的牠,終於不再孤獨。

啊,你還在形單影隻地唱著最動聽的歌嗎?抑或是不行不暫時孤身吟唱?請你緊攥著希望,高聲歌唱吧。

總會有另一隻五十二赫茲被你的歌聲引領著,請一直相信,另一隻同樣來自愛和孤獨的牠,跨越大半個地球和世紀,仍在為了你努力前進。

因為孤獨,才需要活著。因為孤獨,更需要探索,更需要愛。你終究會成為最耀眼的光。

厭春

春天是什麼顏色的?

小少爺學富五車,卻總愛纏著下人問。身邊的書僮常跟小少爺說著春天的美,粉嫩的花上了枝頭,淺草裹著青澀的春氣,大家都穿得鮮紅,鎮邊的稻作油金遍地,溫柔得不可方物。說是紅吧,又有點不符春天的搶眼;說是綠吧,又太過於少年氣;若是定為黃,又有太過盛然突兀。於是下人們都各抒己見,總爭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悻悻糊弄過去。

只有一位下人總是變著花樣地告訴小少爺春天的色彩,每一天都有著不同春間趣事,喜怒不形於色的小少爺也聽得捂不住笑靨。

小少爺看不見春,他的春色被質感極佳的絲綢所束著,每每嗅上一片春間花氣,指尖挲摩著草的新芽,卻只能看見黑壓壓的虛無。他曾聽過下人輕聲細論自己的眼睛明明長得很美,卻是虛無焦距的一潭死水,晦暗得突兀,長年被一束輕絲圍著眼睛,於自己的春天扣上了枷鎖,紮成了一個填不滿春的圓,終日坐落在一個縈繞梅花香的屋中。

縱使小少爺愛問春天,但鮮少人知道,小少爺其實討厭春天。每近春日,眼前的絲綢便會黏附在眼周的皮膚,儼如一隻要吞食自己眼球的饕餮,爪足是黑壓壓的刺,毫不留情地觸上自己的眼球,總是令小少爺只能看見一片黑色,又在捂上自己的眼睛後逃得再也令人找不到。小少爺極其厭春,因為他的母親把他生在了好聞的春日,卻又在梅花香氣中氤氳起了哭聲,只會不斷撫著自己的眸周說著什麼,直到小少爺認字後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又一句淬毒的對不起,一切以來的戰戰兢兢的付出和過度關注也得到了解釋,竊語間常傳出的盲人二字似是落在雪虐風饕般冰冷刺骨,落在暖和的春中,顯得格格不入。所以他討厭春,那個容不下自己的春,那個生機勃勃的春,與蕭條凋零的嚴冬南轅北轍,自己在春日時會被突顯得格外可笑。

小少爺看不見活潑的那個下人,縱使他常引得自己發笑,卻也如春般討厭著那個下人。因為只有他深知自己的每個思緒,在某個清晨,令自己潰不成軍。

小少爺,其實你不喜歡春天吧?

二春細細擦拭屋內的花瓶,似是隨意道。這隨意一問卻重重地擊碎了自己的城牆,呼吸開始似是溺水般令人難受,小少爺攥著文玉的手顫了一顫,指尖摩挲的走向開始紊亂無度。

他叫二春,亦被叫作春,是各個下人中最調皮活潑的一個,愛著春天,卻又深諳自己的偽裝,髣髴能夠穿透那束薄絲,直勾勾地攥緊自己血肉碎沬,在自己的神識中烙下一個窺探自己的記號,血淋淋地撕開自己包裹得當的笑臉,嘲諷地挖出自己的五臟六腑,丟到了人來人往的四衢八街示眾,令自己再無遮掩地赤身坦肉。真是討厭極了,令自己無處可逃。

他想像的春天在這一瞬成了鮮紅。他驀地發現,由這一瞬開始,他才是真正地看不見了,他看不見他,看不見春,但又悻悻溺於他的春河之中,揮手亦抹不開水波,深沉得令人窒息,又在失重感中倏地抽離,溺水的痛苦扼住喉嚨,猛然張嘴卻只能剩下沙啞的哀號,像是連聲音也發不出的可笑。

縈繞在鼻腔的梅花香令小少爺驀地想得知他的顏色。

你是什麼顏色的?

二春開始天天伴在小少爺身旁,小少爺聽著二春在春間聽來的趣事,似是真的也沾上了一些春的喜氣,四季更替,二春卻不會凋零,令小少爺總是圍繞著生機和暖意。眼前薄涼的絲綢被二春倏地撫上時,亦似是能滲上許些暖意,二春手中的繭是獨一無二的,紋路順著蜿蜒的旁枝,撫上心間的寒意,綻出春天的花枝,露水撩撥在泥土上,長出了一片又一片的嫩芽。

弱冠之年,小少爺只留著二春在旁,小少爺看不見二春的笑意盎然,卻聽見了二春認真的言語和撫上眼周的指繭。

二春說,春天雖美,卻沒有小少爺如此引人入勝,小少爺是絢麗的七彩。

於是二春成了小少爺畢生最想看到的顏色,心間泛起的是春色染紅的漣漪,落在小少爺的雙頰,揮筆出他人生中最完美的春間絕色。

小少爺不知道,二春看過春意盛衰,但四季在二春心中,卻不及小少爺的一束髮鬢青絲。

如斯絕美的春,又叫人如何能不愛上呢。

春是彩色的,你亦如是。

二十前後

  1. 二十載前,二十載後,你變了嗎?

二十載,不多不少,正好轉變得令人喘不上氣。我們敵不過歲月過隙,二十前後,溫婉的琴聲踐踏成了年代,舊破的鐵皮成了騁馳的堅實,油黃的暗亮成了無情的白光,釀過的泥土香成了刷過的白牆味,遺情的詩章落在了電子中,書卷味沒有了,成了殘缺的文化,正被世人遺落在邊角中,早春沒了盛情,暮冬也失了蹤影。

二十年來的氤氳,令遲來的回信還是失去了蹤影,年少輕狂的豆蔻成了泛黃的青春定格,往日笑靨也終究成了例行公事,年過二十,終究逃不過市儈的改變。遲夏的年後,愛上的風聲早就被高樓鎖在了遺憾的盒子中,頃刻的雨露也混着成長的壓力,僅過二十,已經善忘得很,忘掉了以往知足的簡陋。

二十前後,早已建起了令人窒息的高牆,低頭的點讚和分享,使人聽不見呼救,便利的車水馬龍和紙醉金迷,令人忘掉了醉在午後的搖曲,愜意的樸素。氤氳的油氣炊煙成了塑膠的包裝,鄰居粗茶淡飯的餘談,成了香衣鬢影間的阿諛奉承。歲月的側臉,早已無家可歸。

如果你將兒時的天真揣在手中,二十年後你仍能緊攥著嗎?二十年,不多不少,足以可摻上名利市儈的世俗,潔白的心間因時間淘洗,早已渾濁得深不見底。到底多年的消逝令我們有何改變?物質更完善,到底是否真的使我們內心也獲得幸福?抑或在發展繁華,名利盡收的光鮮下,其實不再蘊著二十年前的不諳世事,只遺下了只著眼發展所忽略的寂寞空虛?

一、二、三、四….十九、二十。明明數上來只有二十,但過的是小半生,上著三分一人生的紅妝。一年比一年更多物質上的富足,但在若干年後,倏然問起自己的滿足與否,卻又只能啞然以對,這是為什麼呢?我們都難答出個所以然。

二十前後,不變的只有那仍然嚮往天空的心。澄明的玻璃溢着光,跨過重巖疊嶂,帶着冀望,折射到每個七彩的瞬間,把希望和愛送到未來的善意中。好好包裹那善意的核心,不受外界的污染,緊守二十載以來的初心,才能蘸上一筆不變的愛,為人生畫上濃重的色彩,作自己、乃至社會世界的一個固執者,擇善擇愛而行,傳承至下個二十。

我把人情味折成輕淨的小船,盼著可以寄送到那佚名的溫柔鄉中。日子悠長,所有皆是未知數,但揣著期望,溫著善意,總能樂著多活個二十載。

你會接住微小的善念,任其滑過時光長河,翩湧成未來,再帶到下一個二十載嗎?

泛黃水霧

難得可貴的再次相遇,鼻間縈繞的髮尾留香,我終究還是在蹀躞不下的焦躁間,道出了掩藏心間的情愫,將無處安放的心動,寄往佚名的溫柔鄉,終歸無憾。

甫走到街上,倏地耳間傳來連綿不斷的細雨聲,好像所有人亦有備而來般撐起傘, 剩下我形單影隻地孤身走著,正感嘆屋漏偏逢連夜雨,打算加快步伐之際,頭上的冰涼觸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陰影的籠罩。正想為撐傘的好心人道謝,回眸定睛一看,我卻呆若木雞。

映入眼簾的是日夜臨摹的五官,以及朝思暮想的人。那在生物課上若有若無的留香赫然重現,我心間的秘密花園,顯然被再次揭開。一封又一封的濃情密語,筆觸仍記憶猶新。畢業之後,髣髴年少的暗戀連同那班級照,一同定格在泛黃的青春中。一心笑眼盈盈地看著我,微棕的捲髮在陰天更顯得耀眼。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她,卻與那個高高紮起馬尾,爽朗大笑的清秀身影重疊。

想到在家中躊躇萬分的稚嫩身影,一次又一次準備告白的自己,最終還是付諸東流。好想告訴她,好想告訴她,自己在衣香鬢影間想到的只能是樸素的她,好想告訴她,自己當年的情愫不能這樣無疾而終。甫開口,道出的卻只是一句又一句的閑話家常。

我們並肩而行,她的神態自若令我心不在焉,心間的秘密似是壓抑不住了。對她的忽然而至,我手足無措又無可奈何。「對了,以往同學總愛說你喜歡我,是真的嗎?」一心調皮的笑靨,一語道破我的所思所想,使我心中泛起絲絲漣漪,後掀起波瀾。

是機會了!我暗忖,儼如回到午後的時光,我幼稚地將桌與桌不安分的搖曳,當成一首絕美的情歌;在數學公式上一次又一次將答案算成她的名字,冀想著能將我加上她,算出無限的美好。她的髮鬢青絲猶如撩撥我心間的琴弦。好想告訴她,我心間蠢蠢欲動。

「不過我想不是真的吧?」「有容?」她噙著溫柔的笑意,似是想我順著打圓場。行人依舊匆匆,一把淡藍的傘卻悄然無息地佇立著,綻開了那年盛夏回憶的花。

「有容?不會被我說中了吧…你有在聽嗎?」「有容?真的嗎?這樣的話…」她小心翼翼的試探顯然摻雜了可見的慌張,早已猜到她只把我當朋友,但心仍是不忿,我沉默不語。

相對無言。

忐忑不安與撕心裂肺的掙扎,我暗暗嘖責自己的緘默不語,短短數字卻收掩好幾個年頭。如今畢業大家早已分道揚鑣,再不說便來不及了–我不想好幾年的情愫無疾而終,葬送許些年的憶想。「有容…?大陽放晴了,我想沒什麼的話我就—」蹀躞不下的躁動使我理智崩了線,想起了生物書的翻頁,鋪滿了她的名字,我只想嘗試一次。

「我喜歡你。」由第一次的笑靨,便奠下了我的死心塌地;談起青春的美好,只剩下對她的一點一滴。短短四個字,包容了數年間的眼波浮動,一心的一顰一笑有如走馬燈般盤旋,飄到心間的溫柔鄉。

一心眼眸微睜,卻又釋然一笑:「對不起。」我也失笑:「沒關係的,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我與你有如無限接近的平行線,終究不能轉向,不會有重疊的一剎,哪怕只是浮光掠影的拖捨。

我眸中氤氳了釋懷的水霧,朦朧間只能定格如你清明的眸,與以往如出一轍。髣髴又回到了那泛黃的暗戀中,翻開了青春的扉頁。

可我不後悔,得到天賜再見的機會,我終於說了出口,圓了心間的憾。一心收起了傘,明媚的陽光如期而至,道別後她徐徐離開。一心收傘時,傘邊的淡藍掛上了一滴水珠,蜿蜒地落在我心間的秘密花園,提供了成長前行的養分。水珠掛在心間,顯然比水氣更重。

但終究比淚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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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偏題小作 在此望作記錄

季風

柔風拂起了你的髮鬢青絲。
蜿蜒的枝幹,
掛著輕浮的綠柳在你耳畔輕唱,
及脖的深草說,終於夏天啦,
要跟我一起吃掉枯燥的秋天嗎?
你說不餓,還得在盛春見上他一面。

你問大樹,冬天你還在嗎?
它的旁枝撫上了你的頭,
不要等太久啦,
四季總得是要過的。

百年樹木,比普通人見得要多了。
你輕擦了眸間氤氳的水霧,笑著搖頭,
抱著骨灰的手攥得更緊了。
驕傲昂起頭說,這就是我的春,誰都搶不走。

樹終究紅了眼,於是風意又起了。

絕對公式

公式刻板又無聊,只有她才是最生動的絕對公式,男孩一直都這樣想的。

今天要一起吃飯嗎?男孩走到研習室,果然她又是獨自在這,於是試探性般問道。得到的是絲毫不出所料的拒絕,男孩咬咬唇,欲言又止,剛想開口卻看見她仍在垂頭計算,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男孩終究只是輕輕傍著牆邊,低垂著眸緊閉著唇,悄然徐步離開。

大白袍大概是剛剛的實驗忘記了脫下,女孩的側顏令他看得出了神,黃昏暗黃的光線使她似是鍍了層溫柔的金在寬大的秀袍上,他喜歡極了,一直都喜歡極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男孩也不清楚,可能只是在情竇初開的時候,身旁只想要女孩的陪伴吧,她是眾多無聊又刻板的公式中,最打動男孩的一個未知數,不論用盡多少算式也算不出的答案。

後來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喜歡上她了。那種卑微又不以為然的莫名情愫,大概是一生間僅得恩賜的時光。

乘着校間的微風,畸形的情愫被掩蓋得妥當。

黃昏的光仍是刺眼,他被刺得眼眶也紅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關係驀然變得那麼尷尬。

他數學不太好,朋友知道他選擇了物理系時都詫異得很。

大概是從女孩知道了自己選擇了物理系,一切也變了質。

他離開了研習室,悄然無息的。

女孩目光終於離開手上的算張,看向早已空蕩的門邊,怔得出神。

良久,女孩看著手下的研習,不知何時演算整齊的算張下半截早已只剩下雜亂無章的線條,鉛筆跡交叉得脈博頻率毫無劃一,扭擰得旁人難以理解,她手中的筆愈攥愈緊,秋間的風仍是溫柔的,正映襯著他的兵荒馬亂,鼓躁的心跳縈繞耳邊,煩得很,亂得很。

不知是輕柔的風正吹進了她的心事使她倏地吃痛,驀然鬆開了手,任由筆支應聲落地,算張已飄散在地,她認命地瞌上了眼。

那年在平凡的午夏,男孩得知女孩依隨父母意願選擇了醫科而自顧自地生氣,女孩不理解他為什麼氣忿,直至他聽到旁人說他選擇了物理系,女孩愣了。

男孩為了她的夢想毅然選擇了物理。

女孩羡慕他的勇氣,又氣憤他的不理智,更多的是想逃避的情感,他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男孩。女孩害怕,他也許只是為了朋友的夢想,她卻是對男孩真真正正的喜歡,女孩害怕未知數的結局,找出的答案是真真切切的負數,只有單方的一廂情願。

女孩不得不承認,鋪排妥當的一生,男孩是唯一的不確定因素。從腦海中已經得到的答案手中卻寫出亂塗的算式,從已經預料到的公式卻有了不一樣的亂碼,平行線終究成了垂直線,將他們交織,畫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就像圓周率般不能全部得知的無限概率般,女孩最討厭就是突然無解的公式,計算不了的發展,不受控制的情感,女孩討厭這樣,亦接受不了這樣。

可她喜歡他。

女孩知道的,自己演算的每個公式,答案都只剩下他的名字。

可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不停逃避那按捺不住的情感。

待確認男孩真的離開後,悻悻地獨自離開。

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黑了,女孩有點睏,剛才男孩令她的神經緊繃得很久,她只想好好休息。

倏地聽見徐步而至的踏步聲倉促又不規律,女孩極度討厭沒有規律的任何事,蹙起眉正想看清眼前人。卻撞上男孩的眸,那雙她心心念念的眸。男孩喘著氣,不知道什麼時候總是在跟在自己屁股跑的小毛孩早已高出自己許多,眉眼也長開了,深邃又刻薄,女孩卻看見了那許些隱居的溫柔。

女孩不明所以,正想開口卻驀地被封住了去路,不知何時變得如此有力的雙臂緊箍自己,抱得自己喘不過氣,男孩毫無預警地親了上去。

晚間的街燈星閃,兩個依偎的人影交織得發亮。

良久,男孩對女孩說,在一起吧。

我加上你,就成為最美好的公式,獨一無二的公式。

男孩加上女孩,答案得出的是一切美好的不可能,漸向無限。

 

要問男孩在青春時最值得高興的事,就是不死心地回到了那空無一人的研習室,因為他在秋風黃昏贈予的溫柔間,看見了飄落在地的算紙。

他分明看見了,女孩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在算紙寫滿了自己的名字。

那就是男孩青春的所有,女孩是他那時的絕對公式。

他們也是。

躁動的平凡

「不好意思,這裡有人坐嗎?」

映入眼簾的是你整齊不苟的袖邊,貼貼服服又乖順地印在嫩白的手肘上二分,手攥緊了語文書。

我抬眼一看。
肥大的校服到你身上又顯得如此剪裁妥當,腰線恰到好處而動人。幾分長度不一的碎髮披散在姣好溫婉的臉上,卻毫不顯凌亂。

縈繞在心的是陌生的你,腦間的理智倏地崩斷,只剩下你,一見鍾情。

少年懵懂,沒有理由。

就好像青少年的暗戀都摻雜着無知又半懂的追尋,對異性的好奇似乎不止於荷爾蒙,算是倏地情竇初開又不知所措。

你裙擺的波動印下了一絲佚名的漣漪,拉至過膝襪子不時滑落,長年包裹的雙腿無瑕地暴露在空氣。我每每都被滿頭的迷戀淹得通通拋諸腦後。

你總是在談天時出現不少可愛的小動作。偶然因過大的動作,不算寬鬆的袖邊就這樣在嬌嫩的肉勒出了一圈紅印,在雪白肌膚上悄悄畫上一筆鮮明的印記,目光不知不覺地就追尋着這青春的印記,暗自聯想翩翩。
剛上完體育課,你的汗珠悠悠順貼着臉龐滑下,透明的水氣將稚嫩微不可察的毛絨放大又消失不見,幾條不聽話的髮鬢青絲偶然偷偷黏覆在額前,你修長白潤的指尖總是能聰明地一把將它勾起在那精靈般的耳骨後,耳骨上的痣鮮明得很,不時撥弄時稍稍在馬尾下露出後頸,洗髮水和專屬你的汗後清香滲和彌漫,縈繞在我鼻腔中久久不息。
青春單純天真的喜歡中,永遠加入了幾分不安分的躁動。

於是我向你搭話了,似是急著把你的瞳孔染上我的模樣般,毫不逞讓的。你笑了,清脆地告訴我你的名字,值得我咀嚼一輩子的三個字,是最簡短又最情深的情話。

你搬到我同桌了,我準時準點地往右偷瞄,你總是笑著,彎著眼睛。
「怎麼了嗎?」我立馬轉過頭去,掩飾不知所措的自己。

桌與桌之間安分不誇張的搖晃,我亦當是一個寄往溫柔鄉的情歌。

初戀是盲目的,是模糊的,是道不清理不明的情愫。喜歡的理由有點荒誕可笑,喜歡的份量卻情不自禁地有增無減。明明你沒有動作,我心中的芽卻愈發愈茁壯,根本是盲目的,毫無理由的。

於是爆發了,在一個平凡得很的午夏。像我一樣,極度平凡的午夏。
你的臉漲紅極了,窘迫得不知所措,想要抽回我緊攥住的手,勒出了紅痕也不自知。慌張和忙亂溢滿全面,似是表明了我愚蠢又獨自的心思。你對我輕聲道歉,重重沉墜在我心上。

「對不起。」
乖巧又絕情,總是無聲無息把我剖得遍體鱗傷。我卻受虐般上癮,把你視為救贖。

不服氣般你對視。
明明我只能看見你,但你的眸染上的姿色沒有我。你的眸分明染灰得淒涼。

我輕輕笑了。我的牽掛勾勒了你我的垂直線,我的命悄然無息地穿過後擱置在你,沉默地擱淺觸礁,又在爆發在沉淪。

草草結束的單戀,就這樣不值一提地,摻起淡淡不甘悲傷。

年少的懵懂,談起一個記憶模糊的女生,總是只能一笑置之。

我卻悄悄,悄悄地視如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