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我放鬆了一下心情,這應該是今天的最後一位了。
久久不見動靜,只好放下筆抬眸一看。
卻倏地撞上那一雙正蘊着神祕莫測,好看但似乎許些普通的杏眼,她的眉依舊是不甘平凡地上挑的,卻毫不顯得突兀,相輔相成,還是尚算大眾又帶點出挑的眉眼。
大概是那麼多年了,她變得愈發婀娜多姿。
她的臉色其實不錯,但所抹上的胭脂水粉亦有些難掩蓋她的愁緒,以往眸間的元氣靈動也洩氣不少,雖然沒有太大的改變,但我依舊覺得髣髴判若兩人。
我絲毫沒有想過會再見到她。
那天她結婚了,笑得燦爛,鎂光燈為新人毫不吝嗇地照耀。在嘈雜的玻璃酒碰撞聲,敬酒的祝福聲中,她笑得極幸福,儼如成為了全世界最快樂的女人。我在一番衣香鬢影中,用眸細細地再從她的杏眼中貪婪地汲走一絲絲最後的留戀,手無處安放,只好隨手拿起一杯已斟半滿的酒。
輕呷了一口,初嘗到春夏那湖邊氤氳已久的明月和微風,一下子刮起了那雲間的髮鬢青絲,拂起又忽落,似是被不小心吹動的風鈴,輕柔間,便已發出清脆又絕情的聲音。
猛灌了一口,嗆口的濃烈與那不知名的情愫直入心脾,倉促得使人不知所措,又無處可逃,華麗又輕挑地將我封喉,那種灼熱感上了蹙起的眉眼,使我紅了眼,卻又使那情感悄悄結霜,冷了那尚未捂熱的心。
漸漸我迷上了酒,因為有酒便有故事。
興許是那未填滿的緣吧,她終於來了,但只以一個病人的身份。她有點憔悴,這種負面的情緒是從不會在她的身上找到零星半點的,我略感詫異。當她說是因為她的丈夫出軌使然,我心中百味集陳,張口卻啞口無言,只能黯然沉默。我不清楚我該以什麼身份來安慰她,是朋友,還是以往那畏畏縮縮的暗戀者?
我依舊懦弱,決定以醫師的身份,故作鎮定地跟她講解精神壓力,她在聽,但似乎不是在聽我說的話。望、聞、問、切,只到了最後一步,她拉起了自己袖,纖細的手腕在空氣中暴露無遺,一條條或深或淺的疤痕觸目驚心,我驀然失禮地在她的疤痕上摩挲。
「痛嗎?」其實她的傷痕早已一一結痂,我問的,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聳了聳肩,淺淺地一笑,我心照不宣,也沒再多問。
在我抓藥期間,誰都沒有先開口,一片靜默。她直視着我,似乎有話想說,我猜到了,但我不想聽,也不值得聽到,狼狽的我只好趕快想了個愚蠢的方法。
不能的,我們都會失控。
「李女士,收下你拾元藥錢,還有問題想問嗎?」她聽見了我生疏又決絕的腔調,大概意識到自己早已成為了女士,微微怔愣又隨即苦笑了一下,她提起了包。
「對不起。」她拋下了這一句,我終究也是聽到了這一句最不想從她口中聽到的話,這一句有禮、輕柔,但重重擊垮了我最後的底線。她沒有對不起誰,只是一句道歉過後,我們就失去了用來互相懷緬、以遺憾作那自欺欺人,用來互相牽掛的藉口。
「我送你吧。」她沒有拒絕,但願她沒有看見我那雙血紅的眼睛,沒有看見我不住抽搐的雙肩。
我們都不如以往,我們現在有太多顧慮,只好用那生疏的禮貌扼殺那遺憾,差一點我們就瘋了,差一點我們就不受控制,可是我們不能的,那互相看透的情愫,也該就此剎停了。
回家後,我首次無視了妻女的關懷,獨自在自己的房間中,形單影隻地溫了一杯酒。
可惜我們早已失去了那能藕斷絲連的藉口,我閉上眼,將酒一飲而盡,送別那蘊厚的歲月,回歸那一如以往的現實,我已有了妻女,有了自己的家,不再像以往一樣憂慮三餐,也許這樣就已經夠了。
或許這樣,就是最美好的謝幕。
酒已經見底了,但再也沒有酒了。
我醉了,帶著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