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JL1018」

笑死

令人討厭的年紀

周圍的景色已到十分模糊,發生過甚麼事了?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仍在腦海中浮浮沉沉的是一位少年目無表情,冷冰冰的臉龐。他的四肢無力,看起來疲憊不堪。有點黝黑的雙臂彷彿被地下拉著,手掌向上的,靜靜地垂到地上;他的背彎彎的,頸子微微向前傾;他像被石化了般,一動不動的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只用瘦弱的大腿支撐起整個人,就像曾嘗試站起身子,卻又被重力狠狠的拉住,束縛住。那時的我好像能理解發生甚麼事,就像能在沒有溫度的石頭中感受到如地獄般的痛苦般,我用手向地下奮力一推,柔弱的身子隨之而動了起來,背脊像被大力推了一把,雙腳踏著瞬速又沉動的步伐。我如離弦之箭般衝到少年的面前,然後毫不猶豫的把少年抱入懷中。從他柔軟的黑髮中,傳來了一點點溫度。「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把頭輕輕靠在了少年的頭頂,雙手放在了他的後頸,我似乎深陷在他逐漸恢復的體溫中。以他駝背跪在地上的高度,似乎能聽到我的心跳。「呯,呯,呯⋯⋯」。我似乎也能聽到。「已經沒事了,我來了。」。我緊緊地擁抱著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隨後,我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刺耳的鈴聲,當我再次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被撒上過份耀眼的陽光的,我寢室那雪白的天花板。這一刻,我的思考能力似乎仍未醒來,沒有阻止我再次合上眼睛,就像我必定能回到那少年身邊一樣,但我已經睡不著了。我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撐起了我的身子,手中似乎仍殘留著少年那微暖的體溫。我沒有下床,只盤著腿靜靜地坐在被烈日佔據的單人床上。這時我輕輕伸出了雙手,把手臂往上提,用手把身前的空氣圍了起來,又轉了轉頸子,面向一旁,把頭朝手掌所在的方向傾了傾,但又在中途停了下來,彷彿在擁抱著甚麼。「很溫暖。」明明只是剛剛睡醒還沒開聲,我卻忍不住如此說道。

這位少年在現實中向我表白了,我猶豫了很久,更向友人求助,我本想答應他,但一鼓不知名的感覺,在我耳邊輕聲勸我拒絕。這種感覺非常詭異,不像是嫌惡,不像是憤怒,不像是愧疚,我無法觸及它的真身,卻又感確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也許這只是出於本能的恐懼。我就像是受世界的規矩束縛一樣,就似是它對妄想成為人類的怪物百般阻撓一樣。

我沒有答應他。

當時我十八歲,還記得母親說二十歲就能談戀愛了。之前,我還想著要在二十歲左右找個男友,那我就又能笑話我那畢業時還是單身的姐姐了;然而,我轉眼間就二十歲了。

二十歲是個令人討厭的年紀。

十多歲時,我一直以學業為藉口拒絕裙下之臣對我的好意,更會視早戀的同學為幼稚、不成熟、貪玩。但到了大學,隨著大家認識的人變多,對異性朋友的關係變好,我身邊開始不乏情侶,就連與朋友們的飯聚的話題都圍繞著戀愛,說有人開始戀愛,說自己也想戀愛,說自己找到了對象⋯⋯

有次,我妹一臉驚訝的跟我分享她男友早前就在追求自己,我不以為然,因為這不是甚麼特別的事,而且很容易看出來。我以為我妹早就知道,但她還是表現得很驚訝,嘴裡還重複著「只有我不知道嗎?」

「這是甚麼驚奇的事嗎?」我稍稍提高了音量,諷刺著她。她把下巴收起來,盯著我看,思考了幾秒後,又冷靜地斷言「也是。」「那有沒有甚麼事是會令你驚訝,是你實在沒有想像的?」我又抬起頭,微微仰視著比我高半個頭的妹妹,等待她說出我心中的答案:「你開始談戀愛!」

對他們,屬於那邊的人而言,我談戀愛,就像是天方夜譚,畢竟我也如此認為。

我不會說自己是個遲鈍的人,由於我喜歡觀察和分析別人的言行,我察覺到的事比其他人還要多,只是很多時候會因缺乏經驗而不會輕易下定論而已;但無論是我察覺到的事,還是那些「結論」我都不感興趣。

別人的感情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全都只是一個又一個「事實」,一個又一個由事件的主角自己下結論的事實,與我無關,無法在我心中掀起任何一點漣漪。

我能分析、想像、理解大部分感情,甚至是連環殺人犯的心情,我都能理解,即使別人一輩子都無法接受,一輩子都無法理解,一輩子拒絕與那些野獸共情,我也能解釋他們那滿得溢出來的感情;但唯獨是戀愛,我無法理解。為什麼要作出承諾,為什麼不能作出承諾?為什麼能與人如此親密?為什麼會愛上一個人?為什麼會不再愛一個人?怎樣才算是愛上一個人?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如此的不合理,我無法理解,感覺像是一條又一條自相矛盾的公式被隨便堆疊在一起,又無法將乾淨整齊地分類和排列,令我起雞皮疙瘩,甚至有噁心反胃的感覺。我努力解開一條一條的方程式,一個又一個的難題,但「愛情」這道爛題卻又如被放進褲袋的有線耳機,解來解去只令它越纏越緊。我最終放棄了思考。

「愛」就像是小說中,由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組成的一段段劇情,這一切可能只是機遇巧合,只是為了劇情張力和作者的喜好而出現的劇情,這一切都是作者說的算。現實如戲,愛情都是作者說的算,背後甚至可能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背後有「作者」撐腰的虛構作品:電影、小說、漫畫、動畫、歌舞劇⋯⋯才算有幾分真實和邏輯,而現實的親密關係、情侶、愛昧關係、愛情,更荒謬不合理,虛幻不真實卻又真實存在。

正因如此,我才會討厭這個年紀,這種對我而言不真實的東西在這個時候佔據了我視野的每一個角落,無時無刻都傳到我耳中,更不斷在我腦海中浮浮沉沉。

明明感情一事與我的距離如此近,就像是能在我耳邊輕聲細語的距離,但在我看來,它就是在鐵籠的另一邊。那如冬日早晨時的太陽般溫暖的手只要穿過鐵籠之間的空隙,便能觸碰到我,但我們仍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自升上大學,大家自然就會說起談戀愛,說是大學必做的五件事之一,同學們的話題也圍繞著戀愛,甚至有位中學同學擔心我交不交得到男友,只懂讀書的我實在不懂。

即使離開了校園,回到家中我也面對同樣的問題。家妹早就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她沒有上大學,總是在家中無所事事,只懂大聲喊著自己想談戀愛甚麼的;最近她終於如願以償,且她男友又常常到訪我們家,又與家妹表現得特別恩愛,令我想見不到他也難,令我不想起「戀愛」也難。

母親第一次見到家妹的男友後,她問我甚麼時候也交個男友。看得出母親並非出於想抱孫的心情問我,她有四個女兒,我姐姐的女兒都已經三歲了,我母親根本不會缺孫子,她只是好奇我會不會也帶男友回家而已。那時我想都沒想,斬釘截鐵的說:「不會,我不會交男友。」

「那算吧,不交就不交。」她如此回應我。

原本我與母親獨處時,我便自然地撒起嬌來,甚麼事都求助於母親,表現得像一個孩子而非一個已經二十歲的大學生。但就在最近,母親問我戀愛的事時,圍繞著我的一切彷彿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我已經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已經到了該有另一半的年紀,已經到了不該獨自一人的年紀。

但有些事,並非人人都懂,我不懂。無論妹妹解釋多少關於男友的煩惱,我都不懂,所以即使是特別理性的我,聽著家妹的煩惱,也只會越來越煩躁。

那種感覺就像是大部分學生面對試卷上一條比一條更難的數學問題時,因無從下手而生的煩躁和無助感,又如一個沉重的鉛球,把我獨自留在了「放棄」的深潭之中。

而我又照本能似的躲在其中。

為何世上會有如此殘忍之人

「為甚麼世上會有如此殘忍的人?」

「甚麼人?他做了甚麼?」

「這篇報道說,這個人殺死了8個人,是個連環殺人犯!」「原來是他啊。」「為甚麼你這麼冷淡?你不覺得他很殘忍嗎?」「也不是不覺得,只是我覺得他也蠻可憐的。」

「可憐?!他可是殺了8個人的罪犯啊!有甚麼可憐的?」「既然殺了8個人是如此殘忍的事,那為甚麼他還要做?你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那,那不就是因為他是壞人嗎?」「那是他行為的結果而已,那為甚麼他會變成一個壞人?」「這我真的沒想過⋯⋯」

「正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而且萬事必有因。」「但知道一個人殺人的原因又能怎樣?」

「你覺得為甚麼人會殺人?」「嗯⋯⋯因為憤怒?」「那可能他真的憤怒到極點,令他失去自控能力。」「那他無法抑制好自己的情緒,也是他的錯!」「我相信你也試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吧,那種東西是說控制就能控制的嗎?」「好像也是⋯⋯」「況且你也不知道兇手究竟有多憤怒啊,畢竟互相理解是很難的。」「也對⋯⋯」

「那,那這個連環殺人犯呢?他是不是因為憤怒?」「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既然他是連環殺人犯,那他就不是衝動殺人了,因為他有時間想清楚。」「那他殺人的原因是甚麼?」「我哪知道啊!但我猜是因為他喜歡殺人吧。」「那,那有甚麼好可憐的!」「哈哈,你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那你為什麼不想想他為甚麼會喜歡殺人?」「『喜歡』能解釋嗎?」「能!為甚麼不能?例如你喜歡看聽音樂因為有聽覺上的刺激,而你喜歡那種刺激。」「那⋯⋯那個殺人犯喜歡殺人時所感受到的刺激?」「也有可能,然後我便會思考為什麼他會喜歡這種刺激。」「那為甚麼會?」「嗯,可能是因為童年時缺乏安全感,甚至受到暴力對待,令他也會喜歡以暴力對待他人。」「如果真的是這樣,真的挺可憐的。」「對吧。最可憐的可能是,父母在他小時候沒有教導過他如何辨別是非。」「喔!所以他才覺得這樣做沒問題!」

「但,那就奇怪了。他會隱藏自己的罪行,也不就代表他知道這樣做不對嗎?」「的確,他知道殺人在這個社會中是不被容許的。」「那你不就自相矛盾了嗎?」「你明知道學校禁止上課用手機,但你也會偷偷看手機啊。」「那不一樣!」「有甚麼不一樣的?人們表面上接受他人定下的規則,但心底裡不接受,這種行為可說是很常見。」

「原來如此⋯⋯那⋯⋯我們應該原諒他?」「不,可憐他而已,我沒說過原諒他。」「我不明白,所以你為甚麼要跟我說這些東西?」

「人類的道德是基於『不傷害他人』這個原則定下的,而為了自己心中的慾望而傷害他人一定是不道德的,更何況奪走不只一個人的性命。如果你也是這個『理論上遵守道德的社會』的一員,那你無論如何都不應寬恕犯下如此惡行的人。而理解一個人犯案的原因後,大家就可能從根源解決問題;若我們對任何人都友善一點,減少衝突,或在我們生育後好好照顧和教育孩子,盡好父母的責任,也許世上就會少幾個殺人犯。」「嗯,我應該明白。」「還沒明白也沒關係,反正你遲早會明。」

「嗯!話說你真厲害!為什麼你會知道這麼多事?」「略有研究而已。而且這些東西,稍微思考一下,想像一下就能得出差不多的結論。」

「但你不是說『互相理解很難』嗎?」

「是啊。」

致我的悲劇女神

「這是一封遺書。」

「只有在不安和恐懼,甚至絕望在血液中流淌時,我才知道,人可以如此淡然地定下自己的死期。」

「因為有天無意中發現她在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我也對這本書有了些許興趣,並把它看完了。當時我還在想,因為連自己都看不清的感情都落得如此下場,真是無藥可救。但現在,我卻被模糊不清的感情牽著鼻子走,走到人生的終點。」

若把一切都歸咎在那個女人身上,可能會太簡單。準確一點來說,是我太過愚蠢,才被惡魔所引誘到通往彼岸的橋上。

「從七年前起,第一天遇到她,我就已經注定會墮入愛河。」

「雖然曾成為鄰座,但能跟她面對面相處的時間很短,聽說這段時間期間,她曾暗戀我,但這個傳聞到了翌年就失去了蹤影,畢竟我一整年都沒跟她說上一句話。」

「其實,還有其他女同學都曾對我抱有超越朋友的好感,她們以為只要不表白,我就不會知道,但最後這些好感不是成為了流言傳入我耳中,就是太過於明顯,使我不得不留意到。相信這都是因為我優異的成績所致。」

「學生時期的我無論甚麼事都努力做到最好,只為得到其他人的讚賞和認同,但我本身並沒有意識到這種渴望,也不清楚這樣做又有甚麼意義,最後只變成一個習慣盡力做好每件事的乖學生,同時亦視大家的肯定是理所當然的,當中亦包括同學們的憧憬和女生們的愛慕。」

「對於此事,她之後向我提起過,並說了:『對中學生而言,學校就是全世界,學業成績自然成為一個人好壞的標準;而且,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的人可是很帥的喔。』我到現在仍記得當時的她還帶著嘲笑般的笑意,並露出了像是在俯視眾生的笑容。」

「我本來也不太在意這個人,只覺得她太寡言文靜,又長得比其他女同學好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難以捉摸的氣息,卻莫名吸引,相信不少男同學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吧。現在回想起,發現我們兩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成績優異,都是老師的寵兒,都受到同學的愛戴;而我們的人生開始相差甚遠,是從中三那年開始。」

母親終於受夠了愚蠢的父親而提出離婚,原本幸福得令人羨慕的家庭化成了戰場。而我為了逃避父母的唇槍舌戰,變得不肯回家,開始跟朋友們四處遊蕩玩耍,回到家中亦只能戰戰兢兢地活著,並承受父母那如地獄般的情緒。當然,在那種環境下維持過人的成績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是一個習慣得到讚賞的少年。

鬧了一年多的離婚終於結束,家中變得安靜了不少。可是又在不久後,母親帶了另一個男人回來,而那個人又帶著另一個少女。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加上課業越來越繁重,我的成績一落千仗,無論增加多少溫習的時間都沒有好轉,母親已不會再在我身上花心思;相反,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很快便受到母親的寵愛。

「我曾是家中和班上最閃耀的星星,曾是。自從母親再婚,自從我的成績開始下滑,我無論是在班上,還是家中,都變成了透明似的;因為沒有人會在意、稱讚、或憧憬一個甚麼都做不好的人。」

算了吧,反正怎樣努力都沒有人在意,那不如不努力。我是這樣想的。

「我從此變得自暴自棄。雖然仍維持著那熟悉的溫柔笑臉,但內裏早已不是同一個人,更認為其他甚麼都沒經歷過痛苦,仍嘻皮笑臉的同學都是過於稚氣的笨蛋,包括那個仍在努力的她。」

「升上高中後,我依然是落魄的樣子,可以說是經過一性情大變,而這件事只有我覺得是這樣,我以為只有我知道是這樣;直到她久違的向我搭話。」

「『如果你認為自己比其他人都要成熟,證明你還只是個孩子。』那天我們只是偶然並肩走在一起,在這之前我們整個學期幾乎沒有聊過天,她卻說出了連我的朋友都不知道的事,看穿了連父母都不熟悉的,我的內心。她淡然地說了那句話後,我無法反應過來,但她的聲音和她那自信的微笑已烙印在我心中。」

那天晚上,她那柔和的聲線和白皙的臉龐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不斷思考著她那句話的含意後,躺在床上潸然淚下,久久無法入睡。

「不知道是否因為終於有人能理解,還是我急著想要否定她,還是對那個少女的恐懼,我無法控制自己不斷想起她,想跟她多聊聊,想多了解她的想法,想多了解她這個人。」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注視著她,從我第一天遇到她那天起,我就一直無自覺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留意著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只是,從那天起,我變得有意識地想知道她的一切,就像被她深深吸引著一樣。

「我將此事告訴了朋友們,當中的兩人認為我喜歡上了她,並表示他們能理解,說畢竟她怎麼看都很美;另外兩人也如此認為,但卻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其中一人更指她的性格無比糟糕,就似是無時無刻都看不起人一樣,令人惱火。」

的確,她就是一個「莫名地過份自信」的人,但這可能就是她最大的魅力,有些人說這是神秘感。

「又過了一陣子,她的好友找上了我,似乎是從某人口中得知了我的心意,並叫我盡快放棄,不,是用擔心的語氣,勸我不要對她有任何幻想或期望」

雖然我從來沒有表白的打算,但還是想著用試探的方式問問為什麼,那位友人便回答說,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她不需要任何人,沒有人能在她身邊。這時,除了有點好奇對她跟好友的關係,一鼓難以形容,像纏在一起的繩子般複雜難解的心情湧上心頭,令我一時反應不過來,腦海中只浮現出她在座位上托著腮,默不作聲看著窗外的身影。

「我那時還在猜是那四位朋友中的,一位跟她比較相熟的女生向她透露的,但我隨後便得知是她本人向好友說的,即是她一早就知道,一早就察覺到。『她不是普通人,你是知道的。』好友淡然的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了。」

「在那之後,我們為了備試,就沒有再提起過此事了。但是,那段期間的我仍處於自暴自棄的狀態,根本不想放任何心思在考試上。幸好,我本身的能力不算差,最終勉強進到了大學,又能修讀有興趣的科目,可以說是我支離破碎的人生中的,小小的救贖。」

「我本來已經很開心,但萬萬想不到,我竟有緣跟她修讀同一個學系,能跟她繼續一起上課。」

這也許是這個悲劇的開始。

「由於時常一起上課,而且我的宿舍就在她的隔壁幢,我們一個學期的相處時間可能比前六年的總和還要多,自然會聊起天來。我因此得知了不少關於她的事;例如她在父母離婚前家境還算富裕;她之所以會改名是因為不屑與愚父同姓;她之所以會把頭髮染成白銀色,是因為這樣很像奇幻小說中的妖精。」

白銀色的頭髮為本來就很美的她,再添上幾分神秘感;在擦身而過的陌生人眼中,可說是曇花一現⋯⋯

「除此之外,還有她偶然笨拙的一面,還有她偶然呆滯的一面,還有她偶然自嘲的一面,雖這令我心目中的她的形象少了幾分完美,但我對她的好感反而不降反增,至少,她和我一樣,不是甚麼高嶺之花,不是我無法觸及的存在,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曾自暴自棄的凡人。」

「我很快便發現我實在太天真了。」

⋯⋯而在我眼中,她就像是每晚都高高掛在天上的明月;明明幾乎每天都能相見,但我跟她的距離從沒有因此而縮短,我一直都是只能待在地上的人類,而她則身在我無法獨及的夜空,不讓我看到她那邪魅笑容背後究竟藏了甚麼。

「『她跟我不一樣。』」

「跟一直都沒改變過的我,或者沒有心思改變的我不一樣,經歷過高中時的低潮,她一早就振作起來,知道自己不想成為甚麼,想成為甚麼,應該做甚麼,和正在做甚麼⋯⋯升上大學後更是如魚得水,不僅幾乎每一堂課都準時出席,而且無論在功課還是考試方面的表現都無可挑剔。」

「看到她上課時明明都在寫小說,卻能瞬間理解教授的話,有時更樂在其中,那時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跟她實力上的差距。『如果當年她肯盡全力,恐怕一早就化成了我望塵莫及的存在。』這個想法隨著時間一步一步侵蝕我的心,將我一步一步推向懸崖,彷彿想我一直沉淪下去一樣。」

當年轉頭看著追趕在自己背後的人的少年,如今只能仰望著處在遙不可及的天空中的,支配著黑夜的明月。

「『老實說,你對我有甚麼想法⋯⋯』有天,日落時分,我跟她一起走回宿舍,當時我腦中滿是她托著腮,隨隨便便就答中教授問題的模樣;不知為何便脫口而出問道。」

「『嗯⋯⋯真突然呢,讓我想想⋯⋯』她擺出了思考的樣子,其漸漸慢下來的腳步聲反而令我不安了起來,且後悔跟難為情的感覺湧上心頭,令我想撤回剛剛的問題,同時心中又萌起好奇的火苗。」

「『老實說,我不討厭你,而且還很羨慕你。』這可是我想都沒想過的答案。羨慕?我這種沒有任何優點的人,又有甚麼值得羨慕⋯⋯『羨慕你不知道自己有甚麼值得羨慕,吧。』她又對我意味深長地微笑起來。我不太能理解那句話的含意;但在這一瞬間,我的心臟猶如被某些東西貫穿一樣,及後,不知為何物的感情由加速跳動的心臟,隨著血液泵向全身,又使我由手開始渾身發抖。她那似是輕蔑,又似是鼓勵的笑容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但我最無法捉摸的,是那驅動著我心臟的感情⋯⋯那究竟是出於對她這個人的愛慕,出於對她才華的佩服,還是出於對她,這位能看穿世間萬物的少女的恐懼呢?我無從得知。」

「但至少,我知道,從那天起,從那次對話起,從那一剎那起,我已經徹底醉心於這位白髮妖精的魅力之中,無法脫離這個人的身邊。」

「我變得更想見到她,更想跟她說話,更想跟她聊天,更想看看她的臉,更想牽著她的手⋯⋯」

我變得更迷失了。

她就像酒精一樣,能令人沉醉於短暫的喜悅當中,但一旦上癮,只會逐漸令人像行屍走肉般腐爛,直到死為止;尤其對是那些主動拿起酒瓶的愚蠢之人而言。

「可是,只要看到她的臉,聽到她的話,想起她的一切,我就彷彿能目視我跟她之間的距離。『她不需要任何人⋯⋯』腦中只要響起那位友人帶著一絲絲落漠之情的聲音,我便再次感受到;她明明剛才就站在我的旁邊,但轉眼間又不見了身影,獨自步向空無一人的遠方,而那裡是我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她不需要任何人,跟我不一樣,她不需要⋯⋯』」

「我知道能站在她身邊的不是我,甚至沒有任何人能,所以我七年來都沒有表白的打算⋯⋯」

「最近這種,該說是甚麼呢⋯⋯無力感?在我頭殼中和胸口中都不斷膨脹,快要把我的身體逼爆,頭和胸口都像快要裂開般疼痛,使我無法集中精神,無法思考,簡直就是身處地獄。『為什麼我會這麼沒用⋯⋯』每次見識到那個優秀的她,和看到連向心儀的對象表白的勇氣都沒有的,那個憔悴得無比醜陋的自己,消極的想法就又一次又一次浮現在我腦海中。」

那幾個月的晚上裏,我時常趁著室友不在或已熟睡的空檔,用被鋪把自己藏起來,像是在躲著甚麼一樣,然後孤身一人,緊閉著眼睛,任由如泉的淚水從眼框裏溢出,無聲地在漆黑一片的狹小房間中掩面而泣;可能是我哭得太累,彷彿把生存的動力都流光了,無力活下去的感覺越發強烈,就像是在日漸累積一樣。

「不如算了吧。」哭著哭著做會如此想著,然後又會因覺得自己好可悲而再次大哭起來,有時又會哭得喘不過氣來,好痛苦,「活著好痛苦。」

這件事連跟我感情最好的朋友都毫不知情,但我不知為何,有一種預感:她一早已經看出來了。

「而把一切都推向無可挽救的地步,把我一手推下無底深淵的,還是她。」

「昨天,不,應該說是剛剛,我在校園外圍,一個頗大頗深的湖偶遇她。」

「在這之前,我遇到一位修讀文學的同學,跟他聊了兩句後,他說每當自己心情不好時,都會走到漂亮的地方,令自己放鬆下來,最好是去沒什麼人的地方。本來已萬念俱灰的我,可能是因為還抱著一點點希望,便聽從他的意見,走到最近的,我認為是美景的地方。」

「湖在大學邊緣的花園中,聽說校方原本計劃在花園的四周興建新的宿舍,但最後還是建不成,所以這個花園才離校園比較遠,而且人跡罕至。」

「我走上了通往湖上涼亭的小橋,雙手放在欄杆上,眺望著湖上的景色,更深呼吸了幾下,嘗試令自己的心靜下來,就像此時風平浪靜的湖面一樣。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用,我感覺情緒有所好轉;當我想著可以每天都來放鬆一下時,帶著熟悉節奏的腳步聲傳入我耳中。這時湖面被陣陣微風掀起了一點點漣漪,跟我的心一起,因那熟悉的腳步聲都開始動搖。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想辨明是誰人打破了我的寧靜。那時正值黃昏,我無法看清那個人的臉,但其實我應該十分清楚那是誰。我定晴一看,確定了我的直覺,是她。」

「『我就奇怪了,宿舍明明不是在這個方向,你為什麼會朝這邊走呢。』她又露出了笑容,我太緊張,沒有回應她,繼續看向湖面;她聽不到我的回應後,又斜視著我的臉,跟我一同臉向湖面。」

其實我當時已經無法把注意力放在湖上,因為她實在太搶眼了。

「『做的事越來越像一個老頭呢。』她帶著似是輕蔑的笑意說道。『不趁著年輕好好享受人生,可是會早死的喔。』在我聽到她說了這一句後,我彷彿失去了意識,眼淚如泉湧出,更用前所未見地大聲的音量喝斥她。我已經不記得當時我為何會如此激動,或者我根本不知道原因。」

至於我說的話,我只依稀記得,我不斷說,不斷靠本能地說:「你不會明白的!」。

「她沒有打斷我,沒有跟我爭吵起來,只畢直地看著我,盯著我的眼睛看,靜靜地聽我責罵自己,直至我喘不過氣而停下來。」

「『你舒服一點了嗎?』我一邊大力喘氣,一邊輕輕點頭,心臟激烈地跳動。之後,發生了我不敢想像的事,她攤開雙臂,向我走近一步,輕輕的把高自己一個頭的我抱入懷中;我感受到她踮起了腳尖,然後在我耳邊,用溫柔且溫暖的,令人不禁陶醉於其中的聲線說:『傻瓜,我又怎會不明白呢?可能只有我才會明白⋯⋯我們從中學開始不就已經有很多共同點嗎?都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學生,都受到同學的信任,受到老師的期待;最後又因各種原因變得自暴自棄,連家庭都⋯⋯』她嘆了一口氣『我們最後考進了同一所學校,又剛好修讀同一學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我們是一樣的。』我能感受到,她那像屍體般冷冰冰的手悄悄地顫抖著。」

「聽到她一翻話後,我就像回到中學三年級那年,那個痛苦不堪卻無法告訴任何人的學年,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四肢甚至變得無力,跪坐在地上。眼淚當中似乎帶了對她的一點悔意。」

「『很痛苦是吧,這些年很痛苦是吧?』她輕聲問道,我一邊低聲抽泣一邊點頭。『是嗎?我也是⋯⋯那不如我們一起離開吧?』我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後終於停止了抽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拜托了。』她看了看我的臉,又低下頭,更皺起了眉頭。『嗯。』」

她叫我明天,日落前回到那座橋上,然後便繞了很遠的路走回宿舍了。

「那時⋯⋯應該說是只有在不安和恐懼,甚至絕望在血液中流淌時,我才知道,人可以如此淡然地定下自己的死期。」

現在想起來,我真是愚蠢至極,說我「蠢死了」可算是適合不過;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竟然被那個女人的甜言蜜語所騙,真是可笑極了;另一方面,又十分佩服她能像呼吸一樣說謊。

「她說自己極愛犯罪小說,但自己一直都是一個無聊的良好市民,想在最後為大家添上一點的小麻煩,所以讓我寫下遺書,然後把遺書放在她宿舍樓下的信箱中,那就可以交換遺書,令大家都頭痛起來。還有叫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這一晚,室友又不在,我便徹夜不眠把遺書寫好,更好好回顧一翻自己短暫卻如此悲哀的人生,眼淚又時不時沿著臉頰滴到紙上。同時,我也為這個決定思考了許久,最後認為,除了是因為絕望,自己之所以答應,是因為這是她七年來唯一一次,對我的請求;還有,更多是因為我想把她的人生也毁掉,算是我對她的妒忌的發洩。」

「或者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是唯一一次,我能待在她身邊的機會。」

「雖然不知誰會先看到這封遺書,但無論是誰也好,請原諒我當中的錯字,我很久沒寫字了;最後,也請你為我下輩子的幸福祈禱。多謝。」

「對不起,再見。」

我十分聽話,寫完信後放進信箱,提早走到橋上,我稱之為通往彼岸的橋。雖然已經知道自己快離開,但實在是沒多少實感,無論是心中還是腦中都異常地平靜,是久違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她也來了。她身穿著高中的運動外套,看起來像是因突然被叫出來而穿的,裏面應該還是睡衣,腳下還穿著拖鞋,感覺不是來殉情的。我們最後閒聊了幾句,聊昨天的課很難,說剛剛見到了打扮得很漂亮的友人之類的事。在等到日落的這段時間,她一隻手拉著欄杆,一時向後靠,只靠一隻手來支撐自己,一時又把自己拉到欄杆前,身上靠在其之上。

最後,在花園的街燈亮起來前,她叫我坐在欄杆,她也坐了上來,但其動作有點奇怪。我們牽著手,她那冷冰冰的皮膚令我嚇了一跳,真的如屍體一樣。最後她數一二三,我們一同一躍跳進了湖中。

在我的身體打在水面時,疼痛感從腳在剎那間傳到頭頂,刺激了早已沉到水底深處的,我的腦袋,令我不少回憶湧現,包括我小時候跟母親玩耍的畫面,包括我童年時看到大家投來羨慕的目光,包括我幾年前跟友人外出遊玩的時光,還有,還有⋯⋯湖上的景色。

「我不想死!」我的聲音隨即在我腦中迴響著,生存的本能促使我擺動四肢,更抬起了我的頭,讓我奮力捉住從湖面透進水底的,黃昏的光芒⋯⋯

但是⋯⋯

有東西把我拉回水底,就像是海中底裏飢餓的怪物,是她。我還以為她不想我獨自活下來,覺得我背叛自己才想把我拉下去。光芒越來越暗時,但我沒有放棄游動,直至我發現了她真正的意圖。我感受到有東西,應該說是她的手拉著我的手,之後是衣領,把我往下扯。

突然,我感受到胸口傳來極大的衝擊,驚嚇和疼痛令我忍不住張開了口,湖水看準了時機衝進我的肺部,來自肺部的擠壓和剛剛胸口的衝擊加起來,猶如巨人站在我身上,無法呼吸之餘,還有似是無盡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只感受到痛苦,和無力。「救命⋯⋯」我無法發出聲音,只用最後的力氣抵抗水壓,伸出了手。

我在意識完全褪去的前一刻彷彿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已經游到上水面的她,那個女人⋯⋯

她本來就沒有自我了結的打算,這都是她精心策劃的一場戲,她的目標由始至終都只有我。她把我推下水,她把我拉下水,她踹了我一腳,使我留在了水底。從一開始,她就企圖把我淹死。

我其實不知道我現身處何方,可能是大家口中的彼岸,或地獄吧。但到了這邊,我才終於理解發生了甚麼事。那個女人一直都有心想操控我,一直都有心想殺死我。她提出投湖是因為人們不會知道水中發生甚麼事,她提出日落是因為不想有人看清楚,她穿著隨便是為了令人以為她毫不在意,她提出交換遺書是為了把我的遺書銷毀,她跳湖前的小動作是為了令人以為她是被我強行拉下水;她最後沒有叫人來,而是等人來,而且來的人是她的友人,恐怕是來橋上前叫的吧,而這都是為了確保我有足夠的時間溺斃。

至於為什麼,我在深思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後仍不太清楚。但,我才終於發現我需要的不是認同和肯定,而是一個能理解自己的人。我倒霉的地方可能是我遇到的,能理解我的人只有那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倒霉的地方,可能就是沒有人能理解她。想到這裡,我又開始對她產生憐憫,為她背負的孤獨感到悲傷,或者,我由一開始就從沒恨過她。也許有人會覺得我愚蠢得無可救藥,也許真是如此,「這也是人類的本性。」

這也許就是我的死因。

至於我為什麼要寫下這場荒唐的悲劇,是因為有另一位逝者向我搭話,問我的死因,我便把來龍去脈都向他傾訴,我一早就應該這樣做。隨時間流逝,不少逝者都湊了過來聽故事,我這才萌生起寫作的念頭。

說完我小小的自傳後,又有另一位逝者舉手問道:「那如果要你跟那個女生說一句話,你會說甚麼?」我聽到後側頭,想了想,然後說出聲:

「致我的悲劇女神,

謝謝,

對不起。」

 

-後記-

這是外傳。

中學生連環死亡事件

「今天也只有很少人回來呢。」

「的確,因為大家都害怕會被殺死。」

「連不少老師都轉為網上課堂,那我們不是不用來上課嗎?」

「但你我都知道網上課堂是行不通的,如果不是這次事件,如果大家不怕死,大家都會回校吧。」「也是。」

「你不怕死嗎?」「我相信我的運氣」「你的運氣很好嗎?你不是常常都被叫出去示範嗎?」「我一直都想我的人生發生一些刺激的事,但我運氣太差了,所以才會過上無聊的生活。」「你想被殺掉嗎?」「也不是,我只是想見一見兇手。」「真大膽。」

「話說你這麼快就斷言是有兇手的,不是還有幾個人是自殺的嗎?」「但也有不少死者明顯不是他殺的啊!」

「這是我從隔壁班的同學那裡聽來的:其中一位死者被困在二樓的那個⋯從前梯爬上就會看到的那扇門⋯那個叫甚麼來著?」「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被困在了那扇門中,整個人都被壓扁了,然後血從門縫流出來,很駭人⋯⋯」「為什麼那個同學會知道?」「他是第一目擊證人啊!」「那他現在怎麼了?」「在家啊。」

「還有還有!」「嗯?」「化學課幫助老師的那個人,發現了化學實驗室的屍體。」「怎樣的屍體?」「聽說全身被高濃度的強酸淋到,身體幾乎溶掉了。」「想起都覺得痛⋯⋯」「對吧!而且這兩件案的作案手法都是死者無法獨自完成的!那就是說,兇手另有其人⋯⋯」

「但你為什麼又會知道?」「因為第二目擊者告訴我的啊!第一目擊者報警時他誤進了實驗室。」「原來如此。」「嗯」

「那太可怕了吧⋯⋯」「對吧!而且受害者幾乎都沒有關係!犯人好像是隨機殺人犯!」「這也知道?」「當然!我認識的人當中,有認識死者的人,他們說自己的朋友跟其他死者都沒直接關聯。」「那就是說,任何在這所中學就讀的學生都有機會被殺。」

「沒錯!」「那為什麼校方還會讓學生和家長選擇回不回來?不是封鎖校園才能保護學生的安全嗎?」「那不一定,因為我聽說有學長選擇在家上課後,回來學校拿走課本和功課,之後被藏在課本中的毒物毒死了。」「兇手的作案手法也太豐富了吧⋯⋯」

「嗯,而且我猜,警方是想用還敢來學校的學生當作魚餌,把兇手釣上來。」「但不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人死嗎?兇手應該停手了吧。」「那真的不一定喔!真彥說,連續殺人犯會相信自己下次能做得更好更完美,所以他很有可能會繼續。」「也是,畢竟第四個被害人和第五個都差上了一整個月;現在距離發現最新的屍體都只過了三個星期⋯⋯」「第四跟第五?你說被電死跟摔下樓梯嗎?屍體被發現不只是差了三個星期嗎?」「是嗎?我不太記得了。」

「總之,兇手很可能會再犯案。」「真可怕呢。」「真希望不是我們班的人。現在會回來的人之中,都只有不到十人;而我們班一直都沒有出現屍體⋯⋯真的越想越可怕。」

「跟班別有關的嗎?不是我們班運氣比較好嗎?」「但死者的班別到目前為止都沒有重複。雖說是隨機殺人,但兇手殺人可能也有一定的規律⋯⋯」「你真的甚麼都知道呢,會不會連兇手是誰都知道?」「怎麼會,如果我知道我認識那個人⋯⋯說起來都起雞皮了⋯⋯」

「但兇手究竟是甚麼人呢?為甚麼殺了這麼多人都沒有被抓到⋯⋯」「雖然這樣說很⋯⋯可怕,但兇手很可能是學生⋯⋯」「為什麼這樣說?」「因為第八位死者是窒息死的,而她的死亡時間期間,老師和部分工友都在教員室集合,閉路電視都能看到他們,這是李老師告訴我的。所以老師都不是兇手。」「那工友呢?」「第三位死者不是從天台被推下來嗎?」「嗯。」「那時所有工友都有不在場證據;如果兇手都是同一人,而且只有一人,工友們就都不可能是兇手。」

「這又是誰告訴你的?」「我跟白太洋問了所有工友,他們都不像是在說謊。」「所以⋯⋯」「所以兇手很有可能就是學生⋯⋯」「嗯⋯⋯」

「謝謝你告訴了我這麼多⋯⋯你真的很像偵探。」「不用謝,只是分享一下而已。」

「我也知道一件事。」「甚麼事?說來聽聽。」

「你知道得太多了⋯⋯」

少女眨了一下眼,眼前出現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那是少女睡房的天花板,少女從夢中醒來了。她的腦袋,她的心告訴自己,剛才的夢非常精彩,她想回想那個夢,腦袋中卻只有一片空白,和因不想上學而產生的頭痛。那一切就像沒有發現過一樣,或是說本來就沒有發生過。

少女翻過身來,用雙手把自己沉重的身軀支撐起來,然後坐在了床上。她睡眼惺忪的伸手尋找自己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拿起手機的瞬間手機的屏幕便亮了起來。她看了顯示在屏幕上的時間,剛好是鬧鐘響前的一分鐘。「鈴鈴鈴⋯⋯」她動一動手指關掉了鬧鐘。

少女打開了身旁的窗簾,溫暖的陽光在一瞬間被撒進原本陰暗的房間,照亮了房間中的一切物品,書本、電腦、校服⋯⋯以及原本不太精神的少女,她彷彿披著一件由大自然贈予的披肩,並如戲劇中的女主角般,坐在聚光燈下,就如一切視線都在自己身上。

少女打了一個哈欠,便動身下了床,慢慢走到房門,離開了房間,走進了洗手間。

家中的洗手間中裝有一面,能同時照到兩個人的上半身的大鏡子,而且因母親時不時便會把鏡子擦乾淨,少女總能在鏡子中看清自己的瞼。少女一邊刷牙,一邊觀察自己今天的外貌。

一如既往白皙透光,甚至有點蒼白的瞼龐上是一頭烏黑的長直髮,稍為有點兒亂。白皙且偏圓的瞼上有比大部分人都要端正的五官;包括有點乾燥的嘴唇,大小適中的鼻子;少女側著頭,看到自己鼻梁偏高,再把視線移到自己的眼睛上。

少女擁有一雙引以為傲的大眼睛,深褐色的瞳孔被帶點淡藍色的眼白所包圍,眼尾稍微向下,又長又濃密且繞起來的眼睫毛,以及像偏圓的檸檬的眼形,一切都令人覺得少女就像化了眼妝一樣。少女低著頭,眼睛卻一直盯著鏡子中的眼睛看,少女的眼睛因向上望而睜得更大更圓;少女又凝視著自己的瞼,感覺那不是屬於自己的瞼,真實感就如洗手盤的水,悄悄地流走,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少女刷牙洗面後,便熟練的快速換上校服,然後朝客廳,那淡黃的燈光走去。母親早就準備好了早餐,靜靜地坐在一旁滑手機。少女坐在了飯桌前,拿起了筷子開始吃母親準備的公仔麵。少女注視著自己的手,看著自己的每一個動作,每個動作少女都有意識去做,就像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的收縮,骨頭的存在,和血液的流動。

今天少女在拿筷子的瞬間忘記了怎樣用筷子。

少女一邊吃早餐,一邊看看社交媒體上的消息,今天似乎也是無聊至極的一天。

吃完早餐後,少女執拾書本和文具,不久後便出門了。

今天天氣好得令人可怕,萬里無雲,天空由藍漸變成淺藍,再化成白色,但那並非雲,是光。因為沒有雲層的阻隔,陽光肆無忌憚的入侵街道,為早上被寧靜和睡意支配的街景,添上一抹神彩,令在陽光底下走過的人們都瞬間精神起來。

少女正在心中數著拍子,同時把注意力放在四肢上,控制著它們的動作。少女因腳傷,走路不禁變得一拐一拐的,她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便忍受著強楚,強行把自己的腳步修正。這時少女開始雙手抱胸,她知道自己會稍微把頭抬起。

走到學校,回到課室,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後,少女看了看在課室前方的鐘,距離自己起床的時間已過了一個小時,真是快,她心想。

「今天中文課要做甚麼來著?」「那部電視劇你看了嗎?」「話說昨天我爸說⋯⋯」年輕的聲響和反覆的紙聲佔據了課室,同學們的談話內容,化為一個又一個各有特色的字,浮現在腦海中,彷彿少女把一切都聽進腦中。

人類真的無聊至極,每天都煩惱著一模一樣的事,彷彿他們的字典就沒有進步二字,更沒有驚喜所言,真是無聊至極的一天。少女心想著。

「○○○!」少女被叫了名字,有一位同學想問她一點事,她回答過後,繼續趴在桌上等待第一堂課的開始。

這時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驀然湧上心頭,她又回想起以往別人叫自己的名字的片段,又回想起一筆一筆寫下自己名字的情景,既真實卻又虛幻;彷彿不是自己的名字,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東西,少女彷彿在熱鬧的課室中,在無聊的人聲中迷失了。

那真的是我的名字嗎?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一句話。

原本清晰可見的一切在剎那間化成了畫,用木顏色筆、水彩和鉛筆畫成的畫;聲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化成一段又一段簡單的音色;少女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一隻手,沒有溫度,冷冰冰得就如一具屍體一樣,沒有活著的感覺;少女抬起頭,看著精神抖擻的同學們,感覺自己離他們越走越遠。

一切真實感就如老師走進課室後的人聲,在一瞬間消失。

……彷彿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仍在死寂的夢中

夏天早已來臨,但仍未到暑假。我,一個平凡學生只能日復日的去上學。除了那震耳欲聾的蟬叫,一切如常,猶如一場死寂的夢。

而那如雷的蟬叫,令我時刻都能注意到它,並能感受它正嘲笑我這慢長似永恆,且無聊得絕望的人生。

希望這場雷雨能蓋過那蟬叫⋯⋯

雷暴警告持續生效了整個週未。星期六晚上,我走到睡房靠窗的位置。即使我緊緊關上了窗戶,淅瀝淅瀝的雨聲仍能傳入我耳中。窗外已佈滿了雨點,令我看不見窗外的風景,只隱隱約約看見在雨中仍站在馬路旁的街燈。

突然,窗外漆黑的夜空不停發出閃光,彷彿一瞬間經過了幾個晝夜。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視覺快要被奪走,使我無法直視窗外的風景。幾秒後,窗外響起了如猛獸咆哮般的雷聲,且持續了一段短時期。「轟隆——」那是我一生中聽過最響亮且最長的雷聲。

那個晚上,似乎有成千上萬條龍在香港的夜空中盤旋。牠們全身散發著刺眼光芒,令人看不清楚牠們的身影。衪們現身的那一剎那,雖然非常短,但衪們的光芒能使身在遠方的人也感受到牠們的存在。我似乎能夠感受到衪們的憤怒,因為牠們在不斷咆哮著。咆哮聲巨大且非常響亮,幾乎蓋過了世間一切的聲音,在咆哮響起的那一刻,我的腦袋和心臟似乎被震撼到;即便如此,我卻能咆哮中安然入睡。

隔天早上,雨雖然已停下,但天水圍仍烏雲密佈,好像隨時都會有傾盆大雨。

我的座位在課室靠前的位置,離在校門方向的窗非常接近,能夠清楚地看到學校外的那片灰濛濛的天空。我回校不久後再次開始下雨。為了保持空氣流通,我們打開了課室門,令嘩啦嘩啦的雨水聲清晰地傳到我的耳中,以致我的注意力被雨聲拉走,無法專心上課。

不久後,窗外再次傳來打雷聲。雖說我還在上課,但我仍忍不住把頭轉到窗口那邊,一直盯著被烏雲籠罩的天空。

密集的雨水在外面形成一層層的薄布,晴天時窗外一覽無遺的風景,已被一層又一層薄布藏了起來。當有一陣陣風吹過時,薄布便會被風兒撥動,有些地方重疊起來,雨水便聚集了起來。雨水變得密集時,又如一陣陣慘白的炊煙,又如在空中徘徊的鬼魂。老師的聲音早已被我拋諸腦後,彷彿我的魂魄正與出面的一匹匹薄布,一陣陣白煙翩翩起舞。

當我靜靜注視著其中一陣,在空中飄浮的白煙時⋯⋯白光劃破我眼前的景色,如我眼前的城市將要被一分為二,世界即將毁滅似的。那是我看過最近,最大的雷。隨後,「轟隆——!」雷神降臨到我校上空,他踏在空中的腳步聲,快要把大家的耳膜都震穿,大家都被嚇到,課室霎時間喧鬧起來,課堂的節奏瞬間被打亂。

只有我一直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課室門外,那陰暗的天空;我藏不住內心的雀躍,臉上繞起來的嘴角流露出一絲絲的興奮,期待著雷神的下一次降臨。背景中,外面淅瀝淅瀝,嘩啦嘩啦的雨水聲,就如旺角街道上密集的腳步聲;但比起旺角人聲鼎沸的街頭,我更喜歡有撼動人心的雷聲所伴奏的雨聲。比起人類,我更喜歡大自然。

面對著充滿人聲的日常,我希望我的人生多下一點雷雨。雖然走在滿佈水坑的路上令我感到十分煩躁,但我仍希望人生多下幾場雨,雷雨。最好是會令人們陷入恐慌之中的風暴。

只有在沐浴在雷聲中,我才感覺自己真正活著;只有經驗過大事,我才能真正地感受活著的感覺。只有失業時,才知道工作對自己有多重要;只有失戀時,才察覺到自己多重視那段感情;只有經歷過戰爭,才會知道活著有多好。

人生固然不會風平浪靜,必定有一點點浪花。而對我而言,一場雷雨已足夠我興奮一整天,一場雷雨已足夠令喚醒我對生活的期待。希望這愉悅的鐘響,能把我從這無聊,如死寂般的夢中,喚醒。

家人

小時候,我在一個美滿的家庭中長大。父母親都在,還有兄弟姊妹陪伴我。雖然大家有時都會爭執,但我還是滿足於現狀。

中學時,我仍然相信自己的家人。即使在學校遇到了困難,與他人相處時遇到煩惱,我都會向家人傾訴,心裡相信家人是我的後盾。

即使我被友誼背叛,我被學業壓得喘不過氣,我不被他人所認同,我仍沒有放棄自己,因為我知道我的家人仍在我身後。

但我發現自己錯了。

只是回顧一下我短暫的人生,偷看我的跑馬燈,便能發現我壓力來源大部分都來自我的弟弟。

仔細想想,從小時開始,弟弟便比我優秀得多,這令我非常自卑;弟弟升上了中學後,為了自己喜愛的事而放棄其他事,這令我非常佩服,我看著他準備展翅飛翔的樣子,便深深感受到,被鐵鏈鎖住的痛楚。

只是想到這幾點,我便能感受到,那傷痕深深烙印在我心臟上的,那令人窒息的痛楚。

最近,我正漸漸從我弟的影子中走出來,但我又一次遇到了另一個影子。

父親是一個固執的人,他認為要我必須要考上香港大學,成為一個出色的人,但我不想,亦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父親因無聊而對我說的一字一句、每一個問題,彷彿在狠狠地否認我;他事到如今才向我問的每一個問題,都顯示出他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為什麼都不見你們去上學。」

我的內心煩躁得很,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都能回想起這十幾年來,他對我們的冷眼旁觀,對我們的不關心;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會咬緊牙關,握緊拳頭,心中燃起燒不盡的怒火。

「都不關你的事。」我毫無感情地說道。那一刻,我就如一個反叛的孩子。他非常激動,他的反應就像在說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他,是理所當然的。他甚至說出了「學費都是我付的!」這種荒謬至極的事。他叫我滾出這個家。

隨後,母親把我叫到房間,告訴我真相。母親是個聰明的人,她知道父親不講道理,她也忍了他很多年。可惜父親是這個家的經濟支柱,為了子女,她不能離婚。然後她便開始對我訴說,她所感受到的不公和氣憤。

我一邊聽著母親的話,一邊哭了。我流淚並非因為父親用粗言穢語罵我,而是出於我們沒能力離開父親的不甘。

那天我明白了,我家的和諧,只存在於表面。另外,還有一件事都只存在於表面,那就是我跟弟弟的感情。

因為我跟弟弟只差兩年,話題亦比較多,有時也會互相幫助,在外人看起來,感情還算不錯。

但是,也許是因為小時候被寵壞,他非常自以為是,常常認為自己才是委屈的一方,而把其他人的錯無限放大。我便是最大的受害者。

只要他心情有點差,或者我說了令他不快的批評,他便會擺出一副猙獰的臉,開始發脾氣,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令我以為是自己的錯,但事實並非如此。每次家裡上映這樣的戲碼,我便會反思自己,當知道自己並沒有錯時,那種感覺就如他毫無原因的,把我推下懸崖一樣,無比委屈。

弟弟的性格使我對他產生恐懼,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膽,因為我不想再被推下懸崖了。

即使我忍受能力很高,但若每天都面對一個計時炸彈,我也是會崩潰的。

每次想到這一點, 又想到父親對我說的話,又想到我在家裡不停被使喚每當我想到我在家裡受的委屈,想起我小時候對家人的信任,就感覺自己被騙了,被自己欺騙了。

只是看著家裡鏡子中,那個滿臉疲累的我,淚水便一滴一滴,沿著我的臉龐流下來。我的眼淚,還有那逐漸通紅的眼睛和臉,以及鼻子酸酸的感覺,我都無法忘記。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為什麼要受這種罪,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看清我的家庭……」我慢慢擦去臉上的眼淚,確定自己臉上已沒有一點痛苦的痕跡後,緩緩地走出客廳。

家人的身影伴隨著客廳的燈光,映入我的眼簾。我露出毫無意義的笑容。

若世界充滿謊言

「感覺長大後說謊就像呼吸一樣簡單呢」這是我每天都會想到的事。

當自己沒做完功課時,很多同學都會說自己的沒帶,這是最常聽到的。當然,若老師叫他們放學回家拿回來的話,這個謊言便不攻自破。

每天我托著腮,看著空無一物的桌子發呆時,往往都能聽到大家在說謊。「假期過得如何?」「嗯還好吧」其實功課多得要命,根本沒時間休息;「做完功課了沒有?」「嗯,當然」其實還有一份,上課才交也行;「最近有溫書嗎?」「有!當然有了!」真的有嗎?

每當我坐在課室中央,便能感覺課室充滿各種謊言,而我則被它們包圍著,已經司空見慣了。

這不禁令我回想起小時候,曾經思考過的問題:為什麼小孩子做錯事時要說謊?

是因為怕被罵嗎?但有時,大人都說罵小孩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說謊。那如果小孩子說實話,那是不是不會被罵呢?那他們還有必要說謊嗎?

其實是因為看過別人因做錯事而被罵,所以才想用謊言躲過,小孩子又怎會想那麼多呢?反倒是大人,「說實話就不會被罵」這又何嘗不是一個謊言呢?

其實比起小孩子,大人才是不可信的一方,由青少年開始就是這樣。

不知何時起,我們脫口而出的謊言,可能比我們吐出來的空氣還多;不知何時起,地球上空氣的密度,比浮在空中的謊言密度還要低;不知何時起,謊言成為了維持生命的必需品。

「啊,他在說謊。」只是無意中聽到的,不記得是誰的一句話,經過簡單推理一下,或者整理之前得到的訊息,必能得出這個簡單得沒法再簡單的總結。

然後我有兩個選擇:說出來,或者繼續隱瞞下去。若我說出來,那個人會承受怎樣的傷害呢?會被責罵嗎?會被原諒嗎?會恨我嗎?會失去自信嗎?但這個不是那個人應得的嗎?

說真的,我試過把真相說出來。那個人被罵得狗血淋頭,那兩人關係也明顯變差了。他不知道我推測出真相後,告訴了當事人。而我則只在一旁看著。我聽到了不甘的聲音,看到了氣憤的眼神。那張臉彷彿在問:「為什麼他會知道」而當我看到他默默流下臉頰的眼淚,便不禁想到:「他究竟在哭甚麼?」

對他而言,有人破壞了自己的計劃,當然會感到不甘心;但對其他人來說究竟是誰對誰錯呢?說謊的那方?揭發的那方?

記得某次聽到老師說,要把學生在學校裏的真面目告訴家長,然後有一位同學說了一句:「阿sir你咁衰嘅。」而老師的回應是:「點解講真話係壞事?」

這段簡單的對話,令我開始反思圍繞著我的生活的謊言,這也是這篇文章會誕生的原因。當時,我的思緒已不在課堂,而是停留在了那段對話上。

不知何時起,謊言成為了維繫人與人關係的橋梁;不知何時起,謊言成為了維護和諧的最佳工具;不知何時起,謊言成為了用來保護自己的面具。

「我沒事」這恐怕是我看過最大殺傷力的謊言。因為這句話,人們把自己推進了無人可及的無底深淵,他們亦在假裝自己仍身處熱鬧的街道上。

「究竟是作繭自縛?還是自食其果?」

「可能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全都是正解。」

只是一句「我沒事」,便能欺騙自己,麻醉自己把自己的真目面,把自己正在哭泣的臉藏在面具下;然後拒絕掉所有前來救援的手,令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

但麻醉藥效終究會消失,而自己曾拒絕掉的救援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出現。那謊言對自己而言,究竟是止痛藥?還是自殺用的安眠藥呢?

「就連自己也欺騙,那你又有甚麼資格要求別人待你真誠?」當你戴上了面具,從那面具上的兩個小孔中看到的人事物,都只會是由謊言編織而成。這除了無法保護你自己,更親手隔開了自己,和那幸福的未來。

「明明說謊對自己沒好處,又會令自己置身險境,那為什麼人們都要說謊呢?」這是給我自己的問題,因為如果我說我知道,也必定是一個謊言。

我知道的只是誠實,由被孩子歌頌的童話英雄,隨著歲月流逝,變得連一顆塵也算不上。

你可能會說,每天說的謊,只是一些小事,不成問題。但是,在我看來,若人們習慣動不動就說謊;最後便會把自己重大的過失,用謊言掩飾,先不說殺人放火,偷竊、詐騙、暴力都已經是犯罪了。到了那個時候,你還能說那些只是小事嗎?

無可否認,世上有善意謊言,為了幸福和快樂而說的謊。但你能斷言自己除了善言謊言,就沒有就話謊嗎?這不就是在說謊嗎?

說謊是人之常情,由細到大,我們都浮沈在謊言之海中,已習以為常,而幾乎沒有人覺得奇怪。試想象一下,若世界充滿謊言,你聽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實,你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若世界真的充滿謊言,那會感到真正的快樂的,可能只有愉快犯。

「你今天說謊了嗎?」

正確答案

有哪個學生不是每天都在追求「正確答案」的?

在每天無聊的課堂中,老師的聲音往往會成為搖籃曲,使我隨時令進入夢鄉。當然,我並非無恥之人,醒來後還是會感到十分抱歉的。

但是,每當老師對我們訓話時,說著自己對人生的見解時,勸告我們要為將來好好讀書時,我意外地特別清醒,因為我在思考,在思考我究竟是為了甚麼而考試。

而為了減少我上堂睡覺的次數,每當老師開始說一些重複又重複的事時,我便會望向窗外,注視那一時蔚藍,一時灰白的天空,然後開始思考。

「人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由小學高年級開始,我必開始思考這個對小孩子來說,有點複雜的問題,這也成了我的日常。

「究竟甚麼才是正確答案?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我是為了甚麼而讀書?得到好的工作?我為了甚麼而工作?為了賺錢?我為了甚麼而賺錢?為了生存?我又是為了甚麼而生存?為了甚麼而活著?

我曾經問了其他人,沒有一個令我滿意的答案,應該是說只有一個人說出了答案。

那個答案也許令我畢生難忘。

「小時候我們為了不讓父母傷心而活著,學生時期我們為了不讓身邊的人失望而活著;長大後我們為了貢獻社會而活著,戀愛時我們為了伴侶而活著,有孩子後我們為了照顧、教育子女而活著……所以我們是為了他人而活著。」

這個看似完整、正確的答案,無論是對當時的我而言,還是對現在的我而言,都並非正確答案。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為了他人而活著?」但我當時沒有繼續問一下,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都脫離不了那個圓圈,她不會說得出我滿意的答案。

到現在我也一直在思考,亦聽過了不同的答案。

「人活著就是為了救贖自己。」

「人活著的意義就是尋找活著的意義。」

「人生沒有答案,人生是尋找答案而存在」

直至最近,我才發現,對大部分來說,「為了他人」已是他們的答案。而我就像那些即使通關了遊戲,也要把遊戲故事的隱藏劇情、後續故事和隱藏設定全都找出來的人,把遊戲的所有故事徹底研究一翻才滿足。

而這個「研究」的過程是令人痛苦的,就如身處於一個巨大的迷宮,人會因不知道前路而感到不安,因走到死胡同而感到失苦,因被他人誤導而失落,因走到錯的出口而感到疲累……

但當人走到出口的一瞬間,眼前豁然開朗,便會感到無比暢快。雖說如此,但那只是走出迷宮的心情罷了,出口之後還有一段路而走,但至少,心情會比較輕鬆一點。

「人生的意義就是尋找人生的意義」也許就是在說名為人生的大迷宮,但是,在迷宮裏的人,直至到出口之前,也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走錯,這難免會令人感到不安。

「其實迷宮也只是遊樂設施罷了。」

我認為人生如戲,就像一款動作解迷遊戲。即使關卡、章節設置一模一樣,但每個人的通關方法也許都會不一樣,每個人對於每個章節,每段劇情的理解亦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一開始遊玩的方式也許不太適合,那就慢慢摸索吧,沒必要跟其他人競速。

最後,在通關後,對於那款遊戲的故事,對於那款遊戲想要帶出的訊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就如人生一樣,即使在大都會中,大部分人的人生大至上差不多,但每個人對「人生」一詞的理解亦有差別。

但無論大家對那遊戲的理解是甚麼也好,最重要的不是好好享受遊戲嗎?

假如你千辛萬苦,達到了自己的目標,成為了一個所謂「成功」的人,成為了一個符合父母期望的人,成為了一個對社會而言有用的人……若你不享受向目標邁進的過程,那達成「目標」後,你心中除了空虛,還有甚麼在?

這便是屬於我的正確答案。

人生只是一場遊戲,好好享受不就行了嗎。若你要反駁、質疑我,隨你喜歡,但請記住,這是我的人生。

為何

我時不時就會思考,人到底是為了甚麼要努力。尤其是在溫習時,心中總是充滿著不想溫習的厭煩,所以常常為自己的懶惰而找藉口。

「為什麼我要這麼努力溫習?」心中不時會響起這句說話,每次聽到,都會感到煩躁不堪,甚至開始自暴自棄。

老師常常都把「公開考試」掛在嘴邊,卻很少提到考試之後的事。「你們要為公開考試努力!」「再不奮鬥,你就會後悔!」「公開考試很快就到了,你們沒有這麼時間玩遊戲吧!」

畢竟是學校的老師,關心學生的學業很正常吧。但是,努力讀書之後呢?入大學之後呢?投身社會之後呢?不,問錯了,應該是「為什麼」才對。

為什麼我們必須要為考試付出我的青春?為什麼我們必須要為大學付出我們的青春?為什麼我們必須要為社會付出自己的時間?

「為什麼?」我在腦海中無時無刻都能看到大量問號,就如那個充滿垃圾的大海般。

嘗試為自己的將來而努力的人亦如繁星,如海水般多,但在未來真正感到快樂的人,只夠填滿一個池塘。

到頭來大家都在等待下班時間,大家都在等待週末到來,大家都在等待下次假期,大家都在等待退休生活;在等待的期間,就是不斷被無聊的生活折磨,不斷因金錢問題而感到煩惱,嘴裡不斷重複著「我不想上班」,但又因要活下去而不得不工作。

以前大家都叫我們要享受過程,而非追求成果,但現代社會根本在逼人追求薪金和成績等成果。

即使成績好,將來的生活亦不一定會變好,變快樂,那為什麼我們要努力讀書?

「現在不努力,長大後就會後悔。」而真相是,若我現在專注於學業,也許長中後便會後悔當年沒有好好享受青春。

「所以大家要為自己設下目標,或向夢想前進。」

不是每個人都有夢想,不是每個人都有目標,大部分人都還在一座巨大迷宮之中,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出路,最後還是跟著大隊一起走,然後過上無聊且痛苦的人生。

我不想成為一個隨波俗流且無聊的人,但都卻不想把麻煩事惹上身。

我常常為自己的懶惰找藉口:我害怕犯錯、我害怕接觸新事物、我害怕踏出舒適圈、我害怕無聊的生活……

其實只是我懶得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