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號!二十八號在不在?」穿著特色旗袍制服的服務員,放開嗓門高聲喊道,倒是與外頭立在枝丫上高歌的無名小鳥此唱彼和。
九點鐘,艷陽高照。中式風格的茶樓,裝修主調為朱紅色,典雅大氣又莊重。進門處的假山瀑布潺潺流水,燈籠造型的吊燈,雕刻著鏤空花紋的橫樑和栩栩如生龍鳳呈祥的頂梁柱,印有山水畫的屏風,搭配浮雕的紅木桌椅,青花瓷餐具。加上蒸爐裊裊升起的炊煙,煙霧繚繞,周圍的一切仿佛披上了薄紗,有著不真切的朦朧美,像是穿越到了古代。
許是恰逢星期天,加上放寬限聚令,茶樓內人聲鼎沸,這才平添了些煙火氣。有的食客舉起印著顯眼大字「週日精選」的菜單,一邊與旁人竊竊私語,一邊在菜單上比劃、勾選茶點,像是久經沙場的將軍在與軍師商討戰略,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如虹;有的食客孤身一人,一會兒看看手錶,一會兒品茶四處張望,手指輪流敲打桌面,似是擊打著鏗鏹頓挫的鼓點,眉頭緊皺,隆起一座小山丘,全身上下無不在宣告耐心告罄;還有的大人在寒暄攀談,小孩則三五成群,聚在起霧的玻璃窗上「大顯身手」,或塗鴉一個又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符號圖像,或寫下幼稚又童真的字句。
工作人員有條不紊的各司其職。一些繫著白色圍裙的阿姨推著餐車,步伐匆忙、時不時開口提醒「小心看路」令來往人群注意避讓,又井井有序地上菜,留下一句「請享用」便前去下一桌;一些衣著旗袍的女侍應滿腔熱忱地向食客推薦菜式,眉眼洋溢著喜悅,可能是自疫情以來從沒見過滿座率那麼高吧,「要不要嘗嘗週日精選套餐?價格優惠呢!」「有菊花茶、羅漢果、普洱茶、龍井茶和鐵觀音,您要哪種?」「您是偏鹹口還是甜口呢?我比較推薦……」;一些戴著高帽的廚師,或站在灶頭前翻滾攪拌不同口味的粥,或站在展示櫃和蒸爐前詢問食客想吃什麼,戴著雙層口罩被高溫環繞,熱氣撲面,他們雖然各個汗流浹背,但是難掩笑意、樂在其中,想必也是疫情好轉的緣故。
電視上播放「星期日劇場」的聲音,人們交談的聲音,以及餐具敲擊發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奏出莫名和諧的樂章。只有坐在靠近門口的那一桌人家,格格不入,像是有磁力一般牢牢吸引我的視線。
一家五口。儘管是星期日,可爸爸的頭髮依舊被打理得一絲不苟,西裝革履,襯衫上沒有一條折痕,紐扣扣到最上面的一顆,打著領帶、夾著領帶夾,衣著打扮和華爾街的精英們如出一轍。媽媽一頭濃密的大波浪棕色捲髮,即使要佩戴口罩,但也畫著精緻妝容,一襲潔白長裙將姣好的身材曲線勾勒出來,絲毫看不出是兩個孩子的媽媽。至於那對兄妹,看起來大概在上小學。還有一位兩鬢斑白,身形佝僂的老爺爺,歲月的痕跡佈滿在他溝壑縱橫似橘皮的臉龐、青筋凸起的手上,眼眶深陷、眼珠渾濁,不再似兩眼汪泉那般清澈見底的雙眸,飽經風霜。
明明是一家人,卻不曾交流溝通,甚至連眼神接觸都沒有。
除了老爺爺手拿星期天賽馬報紙,其餘四人人手一部手機。藍光照在他們面無表情的臉上,更顯冷漠無情,像是外表完美卻冰冷麻木的機器人。茶樓門口兩旁各擺放一棵橘子樹,正被空調吹得枝葉搖晃,好似在翩翩起舞,嘗試緩和氣氛。安靜而詭異的氛圍,彷如一張無形大網,將一家子籠罩、吞噬。
最終還是老爺爺打破僵局,「我約了老友喝完茶一起去賽馬。」他放下報紙,舉杯抿了口茶,等待回應。
「好啊,爸爸您注意安全。哥哥和妹妹明天上學,但是週末作業還沒做完,我還要回家輔導他們。」媽媽從自己的「小宇宙」掙扎出來,說罷,繼續機械式滑動屏幕。
氣氛再次跌落谷底。
直至上菜,爸爸頭也不抬地先後夾了蝦餃和粉果給兄妹倆,「這是你倆最愛吃的。」後者沉迷於手機裡的動畫世界,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你們可不可以放下手機,好好吃飯!」老爺爺在沉默之中爆發。
「爸,我工作忙您又不是不知道。」爸爸微微皺眉。
「我有些事情要處理,爸您消消氣。」媽媽神情略有尷尬。
兩個孩子仍然低頭不語。老爺爺見狀只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雙眼無神空洞地凝視前方。
不是因為城市「快節奏」失去了看天上雲卷雲舒,庭前花開花謝的時刻;也不是因為都市「壓力大」一直處於苦被明月累的困境。其實不過是中了先進科技的煙霧彈,讓我們不經意間錯過世間美好,剩下的只有生活的一地雞毛。近在咫尺,卻是咫尺天涯。留給我們和所愛之人相處的光陰,難道經得起如此虛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