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自己(可洛)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可洛,原名梁偉洛。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創作以小說和詩為主。迷戀睡覺和夏天,最愛馬蒂斯的畫,擅長錯過。)

你認識自己嗎?這個問題看似多餘,但社會上許多人為了認識自己,會做心理測驗,看星座、命相,用各種不同的方法,想去跟「自己」貼近一點。

記得唸書時,同學都沉迷心理測驗。那時還沒有互聯網,心理測驗遊戲會刊在報紙或書上,大家輪流傳閱,或者互相提問。這時,負責提問的同學會拿著書,發出神秘兮兮的聲調。例如有一題是這樣:假如你現在身處河邊,身邊有一隻猩猩、一隻雀仔、一條蛇及一個背包,你會帶哪樣東西過河呢?等你思量片刻,說出答案之後,多會換來同學「我就是知道你會選這個」的表情,然後用專家似的口吻,把分析告訴你。

出來工作以後,心理測驗的熱潮也許過了,但也遇過公司要求員工做「九型人格測試」。簡單來說,就是公司透過你交來的測驗問卷,得知你屬於哪一類型人格,擁有怎樣的能力,然後安排合適你的工作。例如你是思考型的人,便安排你去做數據分析、研究等工作,而如果你是活潑型人格,擅長社交,便讓你做公關部。

我一直對心理測驗和人格測試很抗拒。雖然我也想認識自己,對隱藏著的另一個自己感到好奇,但我不想被定型,也不要設限。別人沒有把我分類的權利。於是同學問我心理測驗的時候,我都會亂選答案,不把他口中的分析放在心上。做公司的九型人格問卷時,更是亂填一通,幸好公司沒有亂派工作給我。那些透過星座分析出來的性格特徵,當然是一笑置之了。

我相信人是複雜、充滿謎團,有時甚至不可理喻的。如果信從那些白紙黑字的分析,覺得我就是這樣子,性格是怎樣、能力是哪些。還有灰色地帶讓另一個自己滋長嗎?那另一個自己,是未知的性格、未被發掘的才幹,一個有待發現的自己。

自小不擅長運動的我,跟同學踢球,常常拖後腿。喜歡跑步,但沒有爆發力。不知道為什麼,中三那年,學校選了我參加野外領袖訓練。我們被帶到西貢遠足、跑山、夜行,全程背著沉重的背包。那幾天,我曬得像碳一樣黑,幾乎認不出自己,不單外表,我還發現另一個自己:原來我也有做運動的能力,只是之前還沒遇到合適的運動而已。

最近,我再次發現另一個自己。我本以為我是不喜歡小孩子的,覺得他們很煩,但自從妹妹的女兒出世,我便發現原來自己也不大抗拒。我喜歡跟她玩,喜歡聽她叫舅父,她每天的成長都為我來喜悅。當我為她設計遊戲、講故事,詫異自己竟然樂意和擅長做這些事時,另一個我又被發現了。

不要被定型,也不要為自己設限。你以為走到盡頭,難以再突破、成長的時候,另一個自己說不定就在轉角等著你。

做好藝術.勇敢犯錯(駐站作家)

近來公共圖書館重新開放,體內壓抑了良久的「書蟲」終於爆發,「報復式」地讀了很多很多以前沒看過或不會看的書,當中有本書挺有趣,就是美國奇幻大師尼爾.蓋曼在藝術大學的演講辭《做好藝術》。這本書有趣的地方之一是它乃一本圖象為主的演講辭,雖然收錄了中英文雙語,但每頁的字數並不多,由十隻字到百多字,空白的位置有時候畫滿了線條,有時候佈滿交叉、圓形等平面圖案。身為出版人的我,暗想如果香港真的出版了這麼一本書,會否被讀者嫌棄成騙徒之作呢?

當然我在芸芸書海中拿起這本書,是我早已經知道尼爾.蓋曼這位作家,我當時正在閱讀他的奇幻短篇,如《煙與鏡》、《易碎物》,好奇他是怎樣寫成這些如此有魅力的著作。我時常覺得想認識一個作家,除了讀他的作品外,他的傳記、演講辭都具有很好的參考價值,於是我就借了《做好藝術》這本書。

這本書實在很簡短,不消半小時就能看完,卻引起了我的共鳴,急急同朋友和學生分享,當中有兩點我最難忘,第一點是他說「人生有時很多困難。諸事不順,生活,愛情,事業,友誼,健康,以及其他種種,都可能出錯。」這時候,失意的人能夠做的就是「做好藝術」。結果會怎樣,會是老生常談的「時間終究會化解傷痛」嗎?尼爾.蓋曼說或許吧,但最重要的是「做只有你能做得最好的事」。雖然他是對著藝術大學的學生去說,但我想對很多人都有用。喜歡藝術的人自然管用,不喜歡的話,我覺得可以改成「好好生活」,喜歡食東西就去吃吧,喜歡看戲就盡情看吧。

第二點是他說去犯錯吧,「去犯有趣的錯,去犯驚人的錯,去犯壯觀、非常了不起的錯」,當然他所謂的錯不是作奸犯科那些,而是指很多從事藝術的人經常墨守成規,被規則所限,最終一事無成。他說把自己假裝成專家,然後去做,過程中會犯很多錯,不過這些錯誤有些是很有用的。他沒有長篇大論再說下去,卻喚起我的記憶。我曾經在教授顧城短詩〈一代人〉是把「我」字說成「我們」,下課後才記起自己說錯了,我一直記掛這件事,叮囑自己不要犯錯。殊不料這竟然變成了我寫《詩探卡爾維》其中一案件的謎題,凶手想模仿死者留言,抄下了〈一代人〉這首詩,卻誤把「我」字寫成「我們」,最終曝露了真相。

能夠創作的人實在有福,可以把自己的錯誤變成了寫作材料。如果不是從事創作人的福份,我想大抵可以通過閱讀吧。你體內的「書蟲」爆發了沒有呢?

入廚「苦」與樂(駐站作家)

是什麼讓我害怕了失敗?是不想被恥笑,還是別的原因呢?

那天與學生談起他們寫的詩,其中一首提到祖母煮的糖水,先說到它是冷的,後說到它是無味的,可是到了十年後,他仍然十分懷念祖母的糖水。冷的糖水,我吃得津津有味,至於無味又真的沒有試過,不過我卻煮過苦的糖水。那是大學四年級的事,那時候有互聯網,但大家不會凡事都問互聯網。

那一天,幾名住宿的朋友各自煮一道菜分享,我負責煮糖水。本來有很多款式可以選擇,我卻選了從未煮過的蓮子紅豆沙。聰明的你當然立即發現不妥的地方,沒錯,我沒有為蓮子去芯,結果糖水明明是甜的,紅豆也煲得不錯,但每逢吃到蓮子,大家臉上都露出難以掩飾的苦澀。

那是個率性的年代,不用凡事求穩陣求沒有過錯。有一次,父母去了旅行,我決定露一手,煮幾道小菜給平日待我不薄的朋友,主題是海鮮餐,幾道菜中印象最深刻的是苦瓜蟹、豉椒炒蜆和原隻菠蘿海鮮炒飯。

幾道菜裡頭有成功有失敗,豉椒炒蜆算是成功,辣椒份量拿得準,調味剛剛好,辣味不會掩蓋了蜆的鮮味。苦瓜蟹卻徹徹底底失敗了,說起這道菜最有趣的地方是我從未煮過,也沒有吃過,只是偶爾聽到別人提過名字就去試做。當年青澀的我,不懂得欣賞苦瓜的苦澀,因此也怕幾位朋友吃不下去,於是在煮苦瓜的時候不斷下糖,最後菜端上來,苦瓜變成了「甜瓜」。後來有朋友看見照片就說我連蟹也用錯了,你用的蟹是中等貨色,很少拿來煮苦瓜,只有不靚的蟹才拿來配苦瓜,以苦掩飾它的劣。一道菜,連錯兩次,實在罕有。

幾道菜中最神奇的還要算是原隻菠蘿海鮮炒飯,到水果店買了菠蘿,切開了卻不知道怎樣起肉,結果花了很長時間才把果肉一粒粒切出來。我滿心疑惑,若餐廳是這樣子起肉,是極不划算的,後來看電視才發現可以在底部輕輕劏一下,果肉就可以輕易切出來。起肉花了不少時間,炒飯也弄了好一陣子,把海鮮、飯炒了一轉,發現總欠了什麼。想了好一會兒,就買了盒鮮奶,連飯再炒一次,令飯更黏稠。

幾位朋友來了,有讚有彈,大家過了愉快的一晚。後來每隔一兩年,我也會煮幾味,跟朋友聚一聚。不過卻沒有了冒險的精神,每次都打開互聯網,看看人們怎樣零失手、十拿九穩。菜者下來,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我卻覺得有點兒不妥當的地方,直至有一次做了牛油果大蝦沙律,已經跟足食譜,可是味道卻不足。我當時想不到任何補救的方法,友人卻果斷地在廚櫃內拿出一樽黑椒。黑椒加沙律?我覺得奇怪,但朋友卻說可以一試,果然加了黑椒後,整個沙律的鮮味更為突出。這時候,我才想到雖然很多事有藍本可以跟從,但料子不同,處理的方法也要因材施「煮」才可以。不能一本通書看到老,大概是這種情況吧!

喜歡的四季,不喜歡的四季(駐站作家)

我們總遇過這樣的選擇,就是在作文課中,必須選擇自己喜歡的事物去書寫,譬如寫喜歡的季節,在春夏秋冬之間選一個。當然無論要寫多少遍,我也會選擇秋天,而且必然會有這麼的一句「踏在黃葉舖滿的路上」,中三讀完地理後,會多加一個情節,明明白天仍然有點熾熱,突然黃昏一場雨,就成了秋天,正是「一雨便成秋」。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喜歡的運動、喜歡的課堂、喜歡的歌、喜歡的廣告⋯⋯我們總在這些選擇中度過。

我確實喜歡秋,秋天包含了我生日的月份,不喜歡秋天好像有點兒說不過。不過我不喜歡它的短暫,也非常不喜歡落葉的悲涼。如果可以選擇,我一定不會走在黃葉路上。住城市的我,看見行人路上的落葉,只會想到它們下一刻就被清潔工人掃走,與其他垃圾一同被丟棄在黑色的大垃圾袋內,所謂「落葉歸根」——走好它們最後的一程不過是舊人的痴心妄想啊!

我也喜歡春天,喜歡它的明媚、欣欣向榮,喜歡微雨灑在臉上的清涼,小時候會帶傘,現在帶了傘子也通常不選擇打開。但我不喜歡春雨過密的日子,早幾年在某山腰中學擔任創作坊導師,最不喜歡在三四月潮濕時到那學校上課,水珠黏附在四周,一滴又一滴沿著牆身或天花流下來,而地上不是一個個黑色的鞋印就是半濕的防滑紙皮,非常骯髒。文人或許會修飾這種情況為校園在流淚,但淚流得多,再加上鼻涕,不會有詩意吧。

我也喜歡夏天,喜歡它的爽朗、無拘無束,喜歡陽光灑在身上的炎熱,喜歡看著陽光在海面上的折射,喜歡樹葉茂密代表的生命力,喜歡躺在沙灘上吃冰菠蘿。但我不喜歡那種沒有風吹過的侷促,特別在等巴士的時候,夏是一種酷刑,想榨乾人們身上的所有水份。如果可以選擇,我情願走路,也不願意等待。夏天就是一個要行走的季節,不適宜等待。

我也喜歡冬天,喜歡它的孤高、清靜,喜歡偶爾襲來的一道冷風,喜歡把雪捧在手的感覺,喜歡在疾走後也不會流汗的狀態。但我不喜歡要在冬夜持續低溫下坐在窗邊寫作的日子,寒風穿過窗子,滲入了衣服,冷得想讓腦袋冬眠。香港冬晨和暖,冬夜寒冷,我接受不到的這種矛盾,因此每隔兩三年,我就會去一趟旅行,一直在寒冷之中過上幾天。

說起四季,人人說不完,人人有喜歡與不喜歡的片段,偏偏寫成文章,我們必須選擇,必須「隱惡揚善」,挪用不屬於自己的形容、片段和記憶。愛和恨從來是並存,難以分割。我時常在夏天想起冬天,在冬天憶起夏天。當穿著短袖T恤的時候,會懷疑冬天是否真的如此很冷;當穿著厚厚毛衣的時候,會想像如何在三十四度高溫下還穿這麼多。四季如此,喜歡的地方,大概也如此。

最熟悉也最陌生(駐站作家)

已經不記得是哪一天,我突然發現左手手腕有條小小的疤痕。疤痕很短、很淺,用「道」來形容似乎太誇張,用「絲」也好像不大準確,打個比喻,如果它是綠色的話,它就像微微凸的血管,若不是刻意去看,是很難發現的。我也不是經常在意它的存在。不過當一個人發呆的時候,就會想是何時弄傷手腕呢?又是因何弄傷呢?百思不得答案,我只能推想是小時候發生的事。

我不算是一個不小心的人,但人大了,總遇上很多意外。沉迷足球的那一段日子,最常弄傷左腳踝,即俗稱的「拗柴」。記得第一次受傷後,看了一次跌打,休息了幾天,就以為自己痊癒,殊不料原來一直沒有好轉。有些時候,甚至下樓梯也會弄傷。幸好經朋友介紹後,找了一位跌打高人,他摸一摸我的足踝幾下,就說你本身有舊患,還去踢球,不受傷才怪。自此,我就斷斷續續看了這位跌打師傅差不多三十年了,膝傷、腰傷、肩傷⋯⋯當然不是遇到大傷,我是不敢去找他,怕又被他一摸之後,又責怪我不肯第一時間去找他,令小傷變成頑疾。

跟那位師傅談得最多的一個話題,就是「我那塊骨凸了起來」、「你看看那裡是不是移了位」、「怎麼兩邊不對稱」呢?師傅每次聽到,總會說你不是弄傷的話,有多久沒有看過那個位置呢?不要太杞人憂天,這是正常的。聽完後我也只能以笑遮醜,確實不是受傷的話,我很少理會自己的身體。有一段日子胃氣漲得很厲害,去找了相熟的西醫,我劈頭第一句就說心坎正中位置生了東西,弄得我很辛苦,醫生診治後說這是正常的身體構造,別太擔心。當然兩名專業人士都說得對,後來筋骨好了、胃氣消退,我也不再留意那些疑神疑鬼的「特徵」。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熟悉自己身體的那個人,但原來一旦遇到特殊情況,才發現對這個以為最熟悉的軀殼,卻是最陌生的。這陣子為了防疫,戴口罩之外,也戴上眼鏡,出門前和回家後例必洗手,順道照照鏡,才發現右眼眉的其中一條眉毛長得特別長。

我兩道眉毛本身極不對稱,兩道眉連在一起,可以把它們幻想成某名牌波鞋的標誌。右眉豎起,而左眉向下。因此,我早習慣自己的右眉上翹。不過由於這陣子把眼鼻口都「掩蓋」著,眉毛成為僅有的焦點,我才發現那條眉毛長得特別顯眼。我跟媽媽說起,她說你的眉一直如此。像當初發現手腕的疤痕一樣,我納悶了半天,仍然不記得它何時長成這樣子。我猜想多過一段日子,就如那疤痕、那些所謂身體的異狀一樣,不刻意留心的話,就會忘記那眉毛。其實世事都如此,庸人才會自擾。

玩物不喪志(駐站作家)

未來日子,你可能遇到這種情況,身邊的某位朋友突然成了為老闆,而他所經營的生意,竟然是一些被人認為是玩意的東西,譬如古董首飾、玉石、閃卡、模型等。你可能會心生羡慕,不是羡慕他的生意,而是他竟然可以把曾經被人責怪是「玩物喪志」的玩意發揚光大。你的一生裡也應該因為某些壓力放棄了一些「玩物」,而心癢癢自己的不爭氣。我認為玩物而不喪志,更能發展成事業,是看天份、決心、機遇、好奇心和生命歷程。

身邊不乏愛打機的朋友和學生,每次被父母責難時,或許會說電競是一種運動、事業,但回心一想,多少人能夠以打機為事業。把它當成運動,當中的競爭不會比任何運動細,多少人窮一生精力也不能攀登至高峰。而做周邊的事,如司儀、評論、遊戲設計,也要不少相關的知識,以及機遇。

當然,每個人的機遇也不相同,像我,雖然不是以打機維生。但在我的寫作生涯裡,它卻佔了不輕的比重。某一年一位舊同事想找人辦《三國演義》講座,遍尋不獲講者,與我談起,卻發現我是適合的人選。而我最原初接觸三國是通過玩三國電玩,當然若要成事,不能只打機,而是在打機背後花更大的心血。我會說這是好奇心,通過玩電玩,我認識了一些三國的基本知識,譬如人名、地名,但這並不足夠,於是我開始看原著、看歷史書、看各種評論。

人生是很有趣的,你不會知道你的「專長」什麼時候有用,我窮一生也不能相信自己會做三國相關的講座,而且還不是一場,而是超過二百場,接著更因此成為駐校作家。誰也想不到,一切是源自打機。然後我開始寫奇幻科幻推理愛情小說,源點是編輯E想找一個熟知電玩、漫畫,又能把主題悄悄融入之中的作家,到頭來發現我就是那個人。《赤心之葉》系列,以至近來寫的《幻行者》系列活脫脫就是電子遊戲的情節,友人S則說《詩探卡爾維》就是香港版金田一漫畫的文字版。

誰想到一切事始於小玩意、小愛好,首段提到經營古董首飾的,是真有其人,是一名我教過的學生。我有時候會想,她固然喜歡古董首飾,但如果沒有了那份好奇心,想知道更多背後的種種,如它們的來源、價值、別人的愛好,最終只停留在玩物階段。當然我和她都長大了,沒有人會跟我們說打機、愛古董首飾是玩物喪志,因此最後的條件,還得看生命歷程。中學時還是不要想太多,讀多點書,把興趣拓展至常人鮮能涉及的範圍,到了長大後,就可以辦到別人做不到的事。玩物而不喪志,大抵如此。

 

蟹的別稱(駐校作家)

以下哪個是蟹的別號呢?

(1)郭索

(2)無腸公子

(3)橫行介士

相信大部分同學縱使不知道「介士」解作什麼,都會選「橫行介士」啊,沒錯,蟹跟其他生物最不相同的地方的是牠們不是直行,而是橫行,稱作「橫行」實是取其行走姿勢。至於「介士」即武士、士兵的意思,蟹一身硬殼,跟士兵穿的甲胄形似。是以稱為「橫行介士」,確實有道理。有人把蟹寫成「螃蟹」,螃者應該取「旁邊」、「橫行」之意吧!

你選「無腸公子」也是對的,所謂無腸是指古人打開蟹蓋後,發現蟹竟然跟其他生物不一樣,是沒有明顯的「腸」,因此「無腸公子」這稱號也是取其身體上的特徵。但回心一想,一個人如果沒有「腸」是怎樣的情況呢?我們慣把「心腸」合稱,如「菩薩心腸」、「心腸硬」、「心腸軟」,但一位公子只有心,沒有腸,是怎麼一回事呢?

聰明的你當然也猜到「郭索」這名字也是對的。「郭索」二字很妙,查古書解作「多足貌」,即擁有很多隻腳的意思,這也確實符合蟹的外形。稱蟹為「郭索」的另一說法是指這是蟹行走的聲音。小時候親戚送蟹至我家,很多時候一天吃不完,就放在桶中飼養。晚上關了燈,蟹在桶子中打轉,確實會發現絲絲聲音,但至於是否「郭索」,已經不大記得了。

古人對蟹有這麼多別稱,大抵是跟入詩詞有關。馬祖常有一首詩叫〈宋徽宗畫蟹〉:「秋橙黃後洞庭霜,郭索橫行自有匡。十里女真鳴鐵騎,宮中長晝畫無腸。」詩大概是說又到秋天食蟹的季節,滿地都是橫行的蟹;關外的女真鐵騎跟蟹一樣,也在橫行,不過我們的皇帝在做什麼呢?他只會在宮中畫他的無腸蟹。全詩不但用了「郭索」、「橫行」、「無腸」三個蟹的別稱,還利用這些特徵去突顯描寫人物的行為——女真鐵騎像蟹般橫行,宋徽宗無情地在畫他的蟹,全詩極具諷刺。

至於蟹為什麼稱為蟹,根據前人所述,大抵有兩種說法,當然無論是哪一種說法,都把蟹歸類為「虫」,而這隻蟲卻有「解」的功效。解什麼?一是蟹會脫殼,這動作可以稱為「解」,跟「解甲歸田」是同一種用法;二是蟹具有「解溶漆」、「解結散血」的功效,這是古代工業、醫學的範疇,至於是有效,就不得而知。兩種說法,我比較喜歡前者,跟「郭索」、「橫行」、「無腸」、「螃蟹」一樣,都是取蟹的行為和特徵,一脈相通。其實蟹還有其他特徵可寫,張士保〈題畫蟹〉就有一句「問爾努晴知不知」,「努」即突出,全句意思大概是指蟹終日瞪起眼睛,你知不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呢?蟹是天下第一美味,同時也由於牠的獨特外形成為了文人拿來諷刺、痛罵的對象,我猜想連造物主也沒有這樣子想過吧!

自製遊戲(駐站作家)

創意到底是什麼,應該很難找到標準答案。但我相信不少成年人都有這種想法,少時的創意是最豐盛的,到了成年,人就變得沒有創意,甚至覺得自己「腦枯竭」。為什麼有這種變化呢?其中一個答案或許是成年人的生活比較豐盛,很多東西都可以用金錢購買,缺少了生活的匱乏,而這種匱乏在少時通常以創意解決。匱乏未必指是因貧窮造成的短缺,而是基於外在環境,一時三刻不能使用「正品」,就自製形形式式的「代替品」。

小時候,我們幾位同學最喜歡自製棋類遊戲。明明已經有象棋、飛機棋可以玩,但不知道是誰首先製作,然後就各自製作自己的棋,最簡單的做法是把一本沒用的功課簿打開,畫上二十個圓形,再在圓形的中央寫上那次的主題,譬如這次要做水果棋,就寫上芒果、橙、香蕉等名字;如製作學科棋就寫上中文、數學、英文等(真不得不佩服那名同學竟然連下棋也想著學業),最後就用箭頭連起圓形。完成了,開始下琪,棋子通常是膠擦子,玩的方法很簡單,大家按著箭頭方向移動棋子,目標是吃掉對方的棋子。這種設計其實很無聊,通常製作的同學會在棋盤設了兩三個陷阱,當敵方棋子到了那個圓形,下一步就只能到達指定的地方,製作同學的棋子早預先埋伏,很輕易就取勝。為什麼這種慣由發明者取勝的遊戲會流行,我想大概是功課簿加上膠擦子,如被老師發現,只需幾秒就能清除痕跡。

有同學喜歡看漫畫,又不敢把整本漫畫書拿回學校,就把一些喜歡的故事或直接或影印後剪貼,自製漫畫。為了令可讀性增強,有同學會加入報章、雜誌的專欄,成為了另類的「漫畫雜誌」,這也確實也趣,上一頁還在看漫畫,下一頁就已經是星座運程、心理測驗。另外有同學索性自製漫畫,畫這畫那。這些自製漫畫都是手繪本,非常珍貴,非親近的幾位同學不能看。記憶中有同學仿漫畫,畫了整套「降龍十八掌」的心法,引起一陣「畫秘笈」和「偷看秘笈」的風潮。有同學不甘後人,自我改良,畫成「如來神腿」,我跟這同學關係不好,只在一次偶爾機會下,瞥了秘笈一眼,只見一位成年人把腿踢得極高,姿勢跟瑜伽相若,我猜想自己一生也不能做到這樣的姿勢,偷看了幾頁就放棄了。

我也有屬於自己的玩意,就是畫地圖。不知道怎解,我很喜歡看地圖,不公整的海岸線、奇奇怪怪的地名都是我喜愛地圖的原因。那時候,當知道一個地理冷知識,就會去考其他同學,如問你知否香港除了啟德外,另一個機場的名字呢?答對了,就是石崗;原來屯門海有兩個名字很奇怪的小島,你知道叫什麼名字呢?錯了,答案是大小磨刀洲。我看著畫在簿上的地圖,問大家問題,就如此過了一個小息。

後來漸漸長大,大家各自有遊戲機,就少了自創玩意。很多年前,看見幾名初中學生圍在一起玩「三國殺」,我才記起自己很多年前曾經製作過一個有卡片、有棋盤的三國遊戲,還四處找人試玩,還有足球卡片遊戲。如果是現在,我應該打開手提電話,玩一局遊戲過一把癮消磨半天,那還有心情自製遊戲呢?

書名的藝術(駐站作家)

寫了三十年,做了出版業二十年,每逢有新書要出版,最苦惱的事就是如何吸引讀者的注意,這方面通常可以從兩方面著手,一是設計一個貼題的封面,另一是改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書名。我沒有美感,前者交由設計師去想。我負責一個更重要的工作,就是改書名。要改一個具創意,又令人印象難忘的書名,真的難倒不少作者、編輯,以至出品人。不過改了這麼多年,我也有少許心得,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跟很多報章起標題一樣,我也喜歡玩諧音、歧義。我的第一本科幻小說《天馬行兇》,就是在「空」與「兇」玩諧音,當然「天」、「馬」二字也是書中兩個人物的代號。至於我的第一本愛情小說《我摔倒了我的愛情》,以至後來姊妹作《我摔倒了我的幸福》,就是玩歧義,到底「摔倒」是指真的摔倒,還是只是講際遇上的摔倒,就要留待讀者去尋找答案。

我的著作是小說居多,當然能走點偏鋒,幫其他作者想書名,就要小心一點,不能太偏,最好能有一至兩個有意義的地方,譬如港大醫學院遺體捐贈計劃的著作就叫做《大體大得——遺體捐贈感思文集》。大體者,取捐贈者尊稱為「大體老師」之說。大體之名,出自《孟子》一書,於是我和計劃負責人就在同一段落找答案,發現了「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一句,意指心這個器官負責思考,思考才能獲得,不思考便無法獲得。我們都覺得這句挺有意思,捐贈的老師和家屬,甚至醫學生,在大體老師捐贈計劃中都有「大得」——善舉之外,更可以藉此思考生命的意義而獲得更多。

《我們在慶祝什麼?香港的多元文化節慶》是講香港不同族群的節慶活動,由傳統節慶如尼泊爾的新年到體壇盛事國際七人欖球都有提及,書名看似普通,但我很喜歡「我們」二字。我們者,可以是一個群體、一個族群。放諸在香港的處境,大家各自稱呼做「我們」,則有種大家在一起,慢慢成為自己人的意思。這也是我和編者希望這本書能做到的事情,大家互相認識,互相尊重。

我雖然改過不少書名,看似駕輕就熟,但每本書都是獨立個體,每次都是新挑戰。有時候,我也需要依靠別人的幫助,上年跟江澄合寫了《我摔倒了我的幸福》外傳,書名叫《拾回幸福的瞬間》,是江澄改的,「拾回」二字也取歧義之法,一來書中有十個故事,二來拾有取回的意思,書中角色或曾迷失,但經一事長一智,逐漸取回失去的幸福。今年的合寫叫《下一次,就是最後一次》,是我們在三十多個書名中取其中六個,再讓百多名中三學生投票後推舉出來的,可算是眾望所歸,也是我們首次這樣做。

坊間有很多有趣的書名,有兩類是我比較喜歡的,其中一類以物件來象徵故事某些片段,如日本作家井上靖的成吉思汗小說叫做《蒼狼》,取自蒙古男人自稱做狼後裔的傳說;《潛水鐘與蝴蝶》象徵了法國作家尚-多明尼克.鮑比患了頑疾後(全身只得一隻左眼可以郁動)被困在潛水儀器的痛苦和想成為蝴蝶獲得自由的渴望。另一類看完書名,你會立即升起一些問題。如米奇.艾爾邦的《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為什麼是最後十四堂,師生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呢?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中的城市為什麼看不見呢?當然有些結合了兩類,很多年前有本暢銷書叫《誰搬走了我的乳酪》,乳酪在書中是指什麼呢?誰搬走了呢?你今年逛書店書展的時候,有沒有發現有趣的書名呢?

讀書習慣(駐站作家)

身邊有不少「讀書高手」,他們讀很多很多的書,不但看得快,也看得透徹。他們不但會讀,也會寫很多很多的評論,向各方文友介紹每本書的優缺點之外,也會比較不同著作的內容、整理各派理論的發展脈絡。我不是這類人,我只能按著自己的性情去讀書。

我看書看得很「慢」,除非是圖書館借來的書,否則我要讀完一本書可能要花上幾年時間,當然我通常是幾本書交叉來看,看完這一本的第一章,就看另一本的第一章,反反覆覆,因此很多書看了好一段時間,還只是看到一半。曾幾何時,我床頭放了《王朔全集》、王小波的《黃金時代》和卡爾維諾的幾本著作,足足讀了幾年才讀完。

我看書不但慢,也很容易忘記書的內容,因此我要反反覆覆、不斷地重讀同一本書。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在初中時不是這個樣子,雖然不算是過目不忘,但看過的大部分內容都記得。但自從出來做事,記憶力就衰退。特別當要寫文章的時候,就不能不重讀那些要「使用」的作品。別人隨手拈來的內容和金句,我很多時候都要翻好一陣子書才找到、記得和讀通。因此,好一些作品,我不斷不斷地重讀,有些甚至去到五六遍的地步。

我看書不但慢、容易忘記內容,更喜歡「插隊」。手頭上本來已經有大量書要閱讀,卻會因為發現特別的介紹,就擱下本來的閱讀旅程,去別的地方看風景。這一年為了籌備日本文化文學藝術遊,放下了手頭上那堆小說、雜文,看了很多日本作家的著作,有些是老朋友,有些是新相識。老朋友方面,重讀了芥川龍之介的短篇小說,今次看得更仔細;新相識方面,讀了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贊》、《春琴抄》等故事,還看了古書《方丈記》。

知道《陰翳禮贊》這本書,是通過一位懂茶道的建築師,他說如果想再深入認識日本文化,一定要看這本書。至於發現《方丈記》這本有趣的書,則是在參觀日本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時,在博物館遇到一個名為「方丈記」的展覽。書名的「方丈」不是指寺廟的住持(即是大家會說「很小器」的那位),而是作者鴨長明曾經住在一方四丈草蘆,《方丈記》近似我們古代的筆記雜文,記錄當時京都的天災、京都人的生活等。發現這兩本書,也正好帶出了我看書的最後一個習慣,就是隨緣。

書展來了,要合寫一本愛情小說,正為設計男主角的喜好而發愁時,竟然在任教學校的圖書館發現《仙人掌圖鑑聖經》,一看之下,立即被書中的仙人掌迷倒,不但拍下照片參考,還上網找找附近有沒有專門售賣仙人掌的店,果然有一間店就在學校附近,下課後立即去了做資料搜集,就是這樣子,男主角的喜好定了下來。當然在寫的時候,我不時會讀那本書,也會在網上看其他相關的文章。

我就是如此一個讀得慢、又會忘記情節、經常插隊又隨緣的讀者。我曾經有一段日子頗羡慕那些「讀書高手」,但單是羡慕又不能改變什麼,如要學習他們又不符合個性,因此我樂意享受這樣子的自己,反正閱讀的最終得著只有自己受用,尋找到樂趣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