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題兩寫:希望是我(林逆)

(畢業於浸會大學創意及專業寫作系,自由工作者,怕悶,以非全職身份遊走於不同職業之間,包括編輯、手作導師、文化推廣工作等。近年多於不同中學教授創意寫作,閒時看心情創作。)

目光離不開她,生怕就在眼睛開合之間,她就這樣消失在視線中。

睜眼,光攝入,幾乎充斥了整個眼眶。一隻手,是的,擁有我從未遇見過的雪白,猶如沐浴在聖光之中。就突然地,應該形容為,是毫無預兆地衝入我本來了無生趣的視線範圍內,卻又在剎那間略過。

還未來得切看清眉目,我想拉著她,我想大叫,不要走!但沒有任何行動,也不能有任何行動,就這樣看著她遠去。自此之後,那雪般白的顏色,我生平都未能再遇見,也未能再忘卻。

生命是如此的神奇,我本來已經死寂的心,又能再為這個人而狂跳。回過神來,我發現剛才又陷入了第一次與她相遇的瞬間。

「翁⋯⋯」

晃眼的黃色燈光將我拉回眼前的景象。

街角的燈每晚都會在六點亮起,那鎢絲震動的聲響像鐘樓般準時。昏黃色的街燈在夜色的深藍裡渲染開去,大街和每戶的窗台稍稍被染照出牆身原來的橙紅色。但燈光一路蔓延開去,逐漸在小巷盡頭消失。路,又再重新被黑夜包圍。

根據我多天的觀察,這條小巷,應該就是圍繞著這大樓最不惹人注目的地段了。

剛好滿一個月。

我整個人都懶散地徬住外牆,就算被發現,我也能以身前的推車作為掩飾,這是我特意向擺市集的朋友借的。我摸著掛在推車玻璃櫃前的紙牌,是用黑色馬克筆寫的:「無添加麵包(嬰兒可食)」。

大概沒有比我更隨便的小販了,我掃向櫃裡的三兩個麵包。

不希望有除了她以外的人能吃到我的麵包。

每天親手為她而做的麵包。

可惜她從來沒有出現,我很清楚我所在的這個位置,她不會經過。只是抱著一絲希望想見見她。會不會,總有一天她會經過。那些麵包,在未曾被丟下之前,也能有機會被她的小手握著,被她的口和喉嚨嚥下,再在胃中消化,成為她的一部分⋯⋯

她出來了!我的目光從玻璃櫃邊的紙牌移到大樓一層的窗台邊。

每天的這個時候,她都會被帶出來透氣。再一次,她微閉起的眼眸和臉上透露的笑容,潔凈了我的心,構成了所謂的純潔無瑕。

「呼。」儘管這一個月,我幾乎每天都會以這個角度凝視著她。但無論看多少次,我的心都會一次又一次地,被深深地治癒。多麼希望,多麼希望能握著她那雙小手的人⋯⋯是我!

已經三個月了。

大樓地下的Cafe最近頻繁地出現一個男人,每次來都會穿黑色西裝,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就他們談話的內容聽來,男人應該是個玩具公司的老闆,似乎能為她帶來不錯的生活⋯⋯

是時候放手了。

被眾多玩具陪伴下,她長大時應該都不會感到寂寞了吧。終於,我下了決定,就這樣看夠一年吧⋯⋯直至一歲。

雖然,自簽下「代母協議書」到她從我身體落地後,我們就應該再沒任何關係了。

〈龍生九子〉(駐站作家)

中國有很多成語、諺語都跟父子關係有關,如「虎父無犬子」、「子承父業」等,顯然在古代,父子之間的關連是密不可分。或許在古代,因為人口流動比較細,職業的選擇、地域的選擇也比較少,所以父子之間的聯繫往往看看比較重。而這在現代人看來則往往是枷鎖。

我喜歡跟學生談神話故事,當中經常提到的就是「龍生九子」的傳說。相傳龍生了九個兒子,不過這九個兒子真的要多怪就有多怪,有背負著石碑的龜,叫「贔屭」,讀音為【閉翳】,沒錯,就是廣東話「閉翳」的正寫(另有讀音【鼻氣】);又有喜歡望遠的「螭吻」(讀音為【痴吻】);更有傳說貪吃到連自己身體都吞噬的「饕餮」(讀音為【滔鐵】),還有「狻猊」(讀音為【孫倪】)這個據說是古代獅子的另一個稱呼。隨手拈來這四個兄弟,以現代生物學的角度去分析,倒像一頭又一頭異獸,根本沒有遺傳到任何龍的基因。

不過不要以為他們是泛泛之輩,在古人的生活中,他們是無處不在。贔屭常出現在宮殿或廟宇,人們貪他揹著石碑,就在碑上刻字,歌頌人們的豐功偉績;螭吻外形似魚,由於古時的屋常毀於一炬,古人取他屬水的特性,在建屋時把他放在屋脊的兩端,用他來鎮邪避火;在很多青銅食具上,我們看見很多類似蝙蝠俠面罩的圖案,那就是饕餮的化身;還有原來狻猊這頭獅子好煙火,於是人們在造香爐時,把他鑄在爐身。

在某些家長的眼中,總希望兒女能夠遺傳到自己的優點,繼承自己的衣缽。但話說回來,沒有遺傳到又如何呢?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是贔屭,是螭吻,是饕餮,是狻猊,他們都有各自的長處,都能在不同的位置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發光發火。難道你說不是嗎?

〈從錯誤想起〉(駐站作家)

曾經有一段日子,每逢教微型小說創作課時,總遇上極尷尬的情景,就是被同學發現簡報(powerpoint)內有個錯字,「究竟損失了多少東西」中的「少」誤打作「才」,變成了「究竟損失了多才東西」,完全解不通。每次遇到這個情景,都要跟學生說聲「對不起」。當然每名學生都是第一次聽課,沒有察覺這錯誤是不斷重複的。我不是死不悔改的人,每次下課我都會盡快修改那錯字。然而那錯誤還是不斷出現,令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是心知肚明這如夢魘的錯誤是如何發展出來。我是用電腦製作簡報的,然而我攜帶到課室內的簡報是儲放在「USB手指」內,我每次第一時間修改的都只是「手指」內的材料,對電腦的母檔置諸不理。到了下一次上課前,為了配合校方要求、學生程度,我通常以電腦內的母檔更新,再存放在「手指」內。明眼的你應該發現問題正正是我從沒有修改電腦內的錯誤,結果那錯誤下一次⋯⋯後來電腦壞了,我更把母檔抄錄到其他電腦、磁碟、外置儲存器上。結果錯誤不斷被複製出去,一發不可收拾。現在我只能在每次上課前檢查清楚,以免又遇到該尷尬情況。

當然,通過以上事情,大家可以引申出「要更正錯誤必須由源頭做起」的老調子,亦可以指出「假如我做事謹慎,不讓第一個錯誤出現,就不會有不斷重複出現」的道理。然而,我總想起梁偉洛《繪逃師》內叫〈海月軒〉的短篇小說,主角從事製作地圖的工作,她在修改時地圖錯誤時,發現「海月軒」這個虛假的大廈名出現在地圖上,她不以為然,將它刪走,豈料稍後又出現在別處,如是者刪了幾次後,她發現事必有因,最後發現是同伴弄的鬼。

教學雖然是面對學生/人的工作,可是在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在工作,備課、設計簡報、工作紙、改功課。偶爾有同伴,都鮮有一起完成任務的感覺。身為寫作人,更需要習慣面對寂寞。因此,當發現簡報上錯字不斷出現時,我心裡不期然在想,是否有個拍檔,為了讓我注意他的存在,就刻意製造那重複的錯誤。這只不過是小說的橋段,在現實裡,包括寫這文章,我仍是一個人工作。我還是小心點打字,別再讓你們看到笑話更實際點吧!

〈又是一個失眠夜〉(駐站作家)

忽然,這一夜,我又失眠了。沒由來,沒去向,就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這種情況,每個月總有一兩天。少年時,每遇失眠,總會數數綿羊,不過這方法好像從來不管用,甚至有反效果,愈數愈精神、愈起勁。有人教我喝一杯牛奶或做一點兒運動,但家裡從沒有購買牛奶的習慣,而且深夜做運動,豈不讓鄰居有投訴的機會麼。

失眠折磨人,同時也讓我變得敏銳。平日沒有留意的事物,在沒法入睡之夜,彷彿變成生命裡的唯一。只有在那些晚上,我會聽見床頭秒針移動的聲音,一格一格地跳動,我的心也隨著它起伏,更難入睡。有一段日子,我是在廳上睡覺,正正對著一個大鐘,那鐘擺一左一右伴我度過不少失眠的夜晚。到底是失眠才留意到時鐘的規律,還是留意到時鐘的規律才失眠,我如今是沒法弄清楚。

曾經有一段日子,甫躺在床上,耳朵就會傳來低鳴,弄得很難才入睡。看過醫生,做過檢查,也找不到原因,醫生只好說可能是學習壓力太大之故。最後過了個多月,好像是習慣了耳鳴,有一天就「痊癒」了。那種低鳴是只有在全然寂靜的環境才聽到的,讓我深深感受到「世上沒有全然的靜」,聲音一直在,只是我聽不到罷了,這個經驗成為我寫作時重要的感官描寫。後來,每逢察覺有異常的聲音,我總會側頭將耳朵貼近枕頭,像忍者細聽各種聲音。

母親曾跟我說過縱使睡不著,也要躺在床上。沒法養好精神,也讓四肢好好靜下來,減少它們的操勞。她的話成為了我對抗失眠的支柱,於是很多個夜我會躺下來胡思亂想,從古代想到現代,從武俠想到推理,從奇幻想到科幻,不少異想天開的文字、橋段,都是在失眠時想出來。有些成為我創作的素材,有些伴我入睡,餵食那叫夢的獸。

這陣子失眠都是自找的,在睡前突然想到一個念頭,沒法停下來,就看看手提電話,查查資料。結果往往一看就數小時,定下神來,已經是四、五時許,天漸漸亮起來,而精神依然異常亢奮,根本無法與周公打交道。當然為了早上起來工作,我仍然會讓自己躺在床上,但滿腦子不是「薛丁格的貓」,就是「有軌電車難題」,甚或古人一句詩詞,覺是應該沒法睡好。不過,或許是發現了從前不懂的知識,睡不著並不擔心,反而覺得是有價值的。有時候,只要好好駕馭,失眠反成為我的財產,至少它變成了這篇文章的素材。

說午飯(駐站作家)

一直覺得兩餸飯「再流行」是件相當神奇的事,當然有些朋友定會覺得兩餸飯明擺著是這兩三年才流行,為甚麼我要用「再流行」這個詞語。記得在高中時,學校附近新開了一間新食店,專售兩餸飯,只需十元就有可充飢的大碟飯,外加一杯汽水,十分受我們一群男同學歡迎。沒錯,午飯時,整間食店光顧的以男生為主,女生好像只有零星幾位,都坐在邊邊的位置。因此近來聽見一些女同事購買兩餸飯,總勾起中學午膳的回憶。

談起中學午膳,跟誰吃、吃甚麼、飯後做甚麼總是少不了的話題。在眾多回憶裡,最有趣的是每逢暑假或長假期完結後,吃的店,以至「飯腳」總是變一變。本來常吃的店結業,或別的店更便宜,或多了零用錢可以吃得好一點,當然是我們換別的食肆的合理理由。然而「飯腳」的轉變,除了跟再分班有關外,更多時候少不了各種的私人理由。譬如有位同學突然發奮圖強,就不再與我們一起吃飯,而選擇近學校一點的食肆,匆匆吃過後,就躲在自修室溫習。又有位同學要儲錢買這買那,只吃兩個麵包充飢。當然,有時候是大家因一件小事吵翻了,不過可能在幾週後又會做回朋友,再同桌吃飯。

跟很多朋友聊起,中學「頹飯」是很多人的回憶。我唸過兩間中學,第一間中學小食部除了售賣汽水和零食外,並沒有提供任何飯餐。因此中六轉了另一間中學,午飯時看見同學拿著一碟碟淋滿不同顏色汁液的「頹飯」,覺得頗新鮮。那時候,我對食沒有甚麼要求,便宜的頹飯雖然賣相不甚討好,但大大塊的「豬扒」、「魚柳」確實頗合青少年的胃口。相對於「頹飯」,我對小賣部的即食麵更有印象。小食部的職員總是提供不是很燙的水,麵條泡了幾分鐘「熱水」後,部分還是硬硬的,有時候連湯粉仍沒有完全融入水中。但我還是一次又一次「中伏」,每次總提自己下次要別的,但下一次又⋯⋯

差點忘記說,高中的兩餸飯還有一段小插曲。每次當店主問我要點甚麼菜的時候,我總是指著「咸酸菜魚」。店主盛完後,就問另一道呢。我往往搖頭,說就這一道菜就可以。店主聽後,又強調一次,可以有兩道菜。當然我又再重複說一道就可以了。我仍然記得店主總是在這時候多看我一眼後,就不再說話。日子久了,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說,我就有了「獨沽一味」的外號。由於我實在太喜歡「咸酸菜魚」,如是者,我差不多吃了同一道菜兩三個月,直至有一天,大家說去吃別的,就不再去那間食肆。再後來,市中心開了新的商場,我們連那個商場也再沒有前往了。同學,你今天午餐又吃了甚麼呢?會有分享不完的故事嗎?

安寧自有方(駐站作家)

前陣子看到一篇報導,說以《孤獨的美食家》著名的演員松重豐因為胃的問題,可能要辭演這個已經有十季的另類「飲食節目」。在訪問中,他更說不明白人們為甚麼這麼喜歡看一個男人在鏡頭面前大快朵頤。在很多年前,一位作家朋友感嘆很用心去寫一本書,銷量竟然被一本貓的攝影集大大拋離。我們也曾經看過,某些演員明擺著不懂得演戲,卻搶到一個要角來演。這些例子,在我們身邊不時發生,我也曾經有一段時間頗困惑,受歡迎到底是甚麼一件事。後來漸漸明白到,松重豐、貓、某些演員都有個特質,就是具備了治癒的特性。

所謂治癒大抵可以指能修補心靈上的痛楚,溫暖人心,取得安慰。這是屬於心靈上的事情,很難一言說得明白。為甚麼人們這麼喜歡看松重豐這位六十歲的爺爺級人馬吃東西?我起初也很疑惑,暗想或多或少會在《孤獨的美食家》找到一些實際的美食情報,後來愈發清楚自己永遠不會前去那些食堂、餐廳,看得著迷大概是看著他吃東西,就有種快慰,心靈上竟然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

在繁忙的生活中,我們天天面對來自四方八面的壓力,很多時候需要一個出口,做一些治療的事。朋友中不乏愛貓之人,他們說治癒的是摸貓。另外有些朋友說寫毛筆字、做手工皂時,不用想甚麼,專心一致,煩惱暫時可以放在一起,不用想甚麼。每人都有治療心靈的方法,寫毛筆字於我,或許太拘泥於鐵劃銀鈎,反而不能解脫。相反,用原子筆在紙上胡亂塗鴉,卻帶來無比的安寧。

近來,十分喜歡製造木榫的短片,往往看得入神而不自知。我固然喜歡看偉大的木建築,看古典風格的家私,但更喜歡看木匠在沒有使用釘子的情況下,左切右割,將兩塊或更多塊的木頭連在一起。初看已經是很多年前,應該不會再覺得神奇,然而每次臉書、IG彈出這類型短片,仍往往由頭看到尾。你問我會不會嘗試去做,我應該不用去做。要動手的話,我大抵會覺得很苦惱,看已經很足夠了。我猜想松重豐未必不知道自己吃東西有治癒力,只是不知道為何年復一年仍有效吧!你最治癒又是做甚麼呢?

為自己喝采(駐站作家)

每次想鼓勵學生,我總會說起一件往事,一件只有我記得的往事。有一位老師朋友聽後,說很有趣,叮囑我要記錄下來,我就把它寫成文章,也順道鼓勵一下同學們。

那是發生在中二那年的陸運會上,不過事情要追溯到陸運會前兩個月的體育課。那一天,我和另一位身高相約,即個子不高的同學遇到大敵,向來不輕易放棄的我們,那天真想逃之夭夭。我的運動神經不算出色,擅長體能,平衡佳,因此縱使跳高跳遠擲鐵餅等成績不佳,但勉勉強強能湊合到合格分數。直至那一天,我們望著眼前的一支支木棍,真的只能不斷嘆氣。沒錯,那天是跨欄考試。我倆個子不高又彈跳力又不好,根本沒有可能運用到老師所教的跨欄動作。老師體諒我們的不足,給予了我倆方便,只要一隻腳在欄面飛越,也算是合格,即是可以在欄子旁邊過去。最終我在老師的「放水」下,完成了考試,勉強合格。但另一位同學每次衝到欄前,就停步,沒法完成考試,他是否合格,我完全不記得,或許說我根本沒有留意到。我當時的全副心意是必須克服這個難關,於是我報了名參加接下來的跨欄比賽。

兩個月後,陸運會來了,跨欄是第一個項目。我站在跑道上,心裡是恐慌多於興奮。坦白說,我在這兩個月沒有做過任何練習,不過卻想到一個方法,就是跳欄,沒錯,是用雙腳起跳的方式一躍而過。我不知道成不成功,但笛子一響,我只能抱著焦頭爛額,提氣往前跑。到了第一欄前,我吸了口氣,雙腳一屈,躍過去⋯⋯成功了,但不能表現得太高興,面前還有至少五個欄。如是者,我躍過了三個欄,滿以為可以順利躍過第四個欄時,方發現腳力並不能支持到短時間狂奔及起跳第四次,但勢成騎虎,我只好⋯⋯

砰的一聲,欄子應聲斷開兩截,被我踏斷了,但總算成功完成。最後兩個欄或推或躍,跌跌碰碰,已經不大記得當時的情況。到我回過神來,我過了終點線。當然我不可能獲得任何獎項,事後跟同學聊起,也沒有人知道我參加了跨欄比賽,還以為我今年又選最不用花力氣花時間的推鉛球。中國作家王朔在《頑主》一書說過:「人生就是這麼回事兒,就是踢足球。也許啊,這個一大幫人在這裡跑來跑去,也許整場都踢不進一個球,但是你還得玩命兒踢。因為觀眾在玩命兒的喝采打氣。人生就是跑來跑去聽別人叫好。」確實大家的人生可能最終踢不進球,但仍然會玩下去。不過我覺得這並不是要為了聽別人的吶喊聲,而是為了自己喝采。至少我在兩個月成功挑戰了自己。

*題外話,我在場地上看見很多斷開的欄,看來我踏斷的欄早已經斷開

**中二那年仍然是矮欄,勉強可以用跳的方式,中三是高欄,已經再不能使用了這招了

捨不得(駐站作家)

我不愛飼養寵物,這絕對不是沒有愛心之故,相反身為一位作者,我絕對是多愁善感的代表。我捨不得牠們離我而去,因此我很佩服那些不斷為寵物付出的朋友。我時常不明白他們是怎麼練得如此強悍,受傷後總是能康復過來。自問我是做不到,我情願作為一位旁觀者。

我也曾飼養寵物,大概是大學二年級,父親到了內地工作,我又經常留在大學,早出晚歸,很想家裡多一點生氣,於是央求父母養一缸魚。早年家裡也曾養過魚,分別養過壽星公、食人䱽、龍吐珠,但後來牠們都死去了。又適逢搬家,就沒有再養。這次父親答應了我的要求,買回魚缸和幾條我只能稱為金魚的魚。魚缸放在廳上,旁邊就是我的書桌,有時候溫習累了,望著魚缸內的牠們,心情不自覺放鬆下來,當然遇上不開心的日子,會跟牠們「聊聊天」。雖然隔著一道玻璃,也深知牠們不明白我在說甚麼,但說了,彷彿不開心的事就完結了。

起初是父親替魚缸換水,但有一次父親工作太忙,不能回港,我就肩負起換水的責任。我按著父親教的步驟,絲毫沒有出錯,可是過了一兩天後,有一條魚開始不妥,皮膚上冒起白點,然後到第二條,滴了藥水也沒有用。最終一缸好好的魚只活下了一條。父親回來後,沒有責怪我,只說下一次水要先養一兩天,即是拿盆子把水盛放一段時間,才換入魚缸。父親之前也沒有養水的習慣,為甚麼我要養呢?我那幾天很不開心,我確實有很多事不適合做,包括飼養小動物。後來,父親再買了新的魚回來,又是橙橙紅紅的金魚,可是我再不敢跟牠們換水。再後來,我不再看牠們。最後父母說我不理會牠們,魚兒陸續死去後,魚缸荒廢了,最後魚缸也在家中消失。

我並非無情的人,而是我怕牠們又在眼前死去。朋友中不乏喜歡養貓狗的,有時候我會替他們遛狗看狗、養貓逗貓,就是不肯親自養一隻。朋友的貓狗陸續死去,看著他們傷心的樣子,我也很難受,畢竟跟那些貓狗相識一場。有位朋友在寵物死去後,說不會再養,但經過愛協,看著一隻瘦弱的貓,愛心發作,就又養了。十數年後,貓兒老死,她的傷心不比第一次寵物死去少。看著她,我心裡禁不住升起疑問,明擺著是個傷心陷阱,為甚麼仍要跳進去呢?我捨不得他們離開,只好不養。我情願逗弄一下鄰居的貓,和牠聊聊天,追逐一下就足夠了。

「遲到了」也不知道(駐站作家)

作為給讀者(即老師)的「見面禮」,如何讓文章的起首眼前一亮,往往難倒不少學生。我每次批改作文,只要是記描抒類型,不論是甚麼題目,總會遇到學生以「遲到體」作為開端。

所謂「遲到體」,是我從歷來修改的文章歸納出來的「成果」。「遲到體」是從〈一次遲到經過和體會〉演變出來的內容和結構,學生無論遇到甚麼題目,總是以夢中的片段起首,接著就是被鬧鐘吵醒,美夢或惡夢破滅,朦朧之間發現今天要趕赴一個約會,立即更衣梳洗,有時候會咬著一塊麵包。出門後,總會遇上升降機停用、修路、車禍等形形式式的不幸事件⋯⋯最後到達了目的地,往往只遲到幾秒鐘,假如是記上學,就一定會聽到鈴聲,以及看著大閘緩緩關上。

寫遲到利用「遲到」的結構,實是無可厚非。但寫其他題目,也用這種手法,不但迂迴,更反映審題力不足,自曝其短,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每次批改作文,「遲到體」總佔一席。〈重遊舊地有感〉遇過、〈夏日沙灘眾生相〉遇過、〈送別〉遇過,前兩者理應側重描寫,後者抒情為主,偏偏用以大量記事、巧合的記敘文方式開場,根本與在足球場打籃球沒有分別,吃力又不討好。曾經有一位唸文學的學生交來的〈夏日沙灘眾生相〉用了五百字寫前往沙灘的經過,又遲到,又巴士誤點,題目明擺著要描寫沙灘上看見的各人面貌,即眾生相,花了這麼多篇幅交代前往經過,既浪費篇幅,又浪費氣力。

為甚麼學生會有這種情況呢?大抵有三個原因。第一是閱讀量太少,往往以小學的記敘文作為寫作藍本,而不懂得變通;第二是審題不準,重遊舊地應該以描寫景物為主,卻只集中寫前往的過程,我大概能幻想到這種「遲到」起首,後文的描寫也不會太出色;第三是學生往往不知道「還」可以寫甚麼,如〈送別〉一題,表達的主題說穿了就是「依依不捨,但為了未來不得不選擇」,對很多學生來說,要擴展以上一句話成為數百以至千多字的文章,是頗具難度,因此往往無意識地把前部分拉長,字數不輸人,卻不知道反過來是愈多字愈難看。

戒掉「遲到體」著實不難,只要想想無論要做甚麼去哪處見甚麼人,都在第一時刻寫了出來,就可減少「遲到體」的出現。如寫合唱團表演,第一句就寫自己踏進演奏廳或走上舞台,又如寫送別,第一句宜已踏入機場、碼頭或火車站,後續的就集中寫眼前所見,別想今早賴床的事。因此戒掉「遲到體」不難,最困難的應該要算是使用了不自知,然後一篇又一篇寫下去。「遲到了」而不自覺,實在可悲。

返老還童(駐站作家)

返老還童是很多人的願望,通常是指一個人的肉體回復到當打的時刻。為了達成這個願望,人們不斷開發甚麼胞子、甚麼全天然的健康產品,務求讓大家的生命可以延長下去。當然,在不同的科幻電影、小說裡,「科學家」已經在很早年開始了「上載」人類的意識到雲端——肉體雖然破滅,但在虛擬世界裡,卻如初見。這確實是很美好的,然而在大部分肉身沒法回復青春的情況下,我們往往只有腦袋退回昔日的樣子。

最嚴重的莫過於腦中風、阿茲海默症——記不起東西、表達不到自己、以為自己是小孩,以上任何一種都會令人覺得神傷。隨著年月過去,不少長輩漸漸踏入這種返老還童的神傷階段。每隔一段日子,總會聽到身邊朋友提起他們的父母,作為旁觀者的我難免覺得這種老人頗可愛,但當事人必定覺得很心煩。有一次,鄰居的母親整天吵著要去樓下的社區中心取回「東西」。中心職員表示他們沒有東西要給回婆婆,鄰居當然知道婆婆是記錯了,只好阻止婆婆下樓。但婆婆多次乘鄰居在廚房做菜,偷偷拿起鑰匙⋯⋯鄰居只好每一天陪母親到中心,逛幾個圈待婆婆「還了心願」才回家,幸好這情況只維持了兩星期。或許,婆婆的記憶回到更年青的日子,因此沒有再提起社區中心。

有些返老還童是可愛的。譬如我家的兩老,我唸小學的時候總是吃著他們做的各種菜式,當中包括了甜品,但不知道怎麼到了他們年老的時候,做甜品的技能好像冰封了,連做啫喱、大菜糕這麼簡單的菜式也不懂,不斷問我怎樣做,甚至有一兩次要我來示範。起初我覺得挺麻煩,但有一次在做大菜糕時才想到父母未必是忘記了,只是希望我能「教」他們。工作的忙碌令我們變得不時常見面,唯有要幫他們做事的時候,我們才變得親近。家裡應該有更「嚴重」的事要我去管,例如維修電器、抽水馬桶,可是對金木水工完全不感興趣的我,做這些活兒只會加速電器的死亡。因此做簡單的菜應該是最合乎家裡的情況吧!

記得小時候,有一天父母說要做燉蛋,就躲進廚房弄這弄那。小小的我坐在矮小的椅子上,定睛看著仍是很年青的父母打蛋、弄蛋液、開火,不消一會兒,燉蛋出來了,我當然沒有拍掌這麼隆重,但想來我的兩眼應該是充滿著喜悅的光芒啊!我長大了,父母老了,磨擦自然是多了,但同時也漸漸學懂了包容。隨著科技的變化愈來愈大,父母愈來愈像小孩子,我們也要長成父母能依靠的「大人」。你知道的應該比父母或祖父母更多,你願意教回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