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這一夜,我又失眠了。沒由來,沒去向,就是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這種情況,每個月總有一兩天。少年時,每遇失眠,總會數數綿羊,不過這方法好像從來不管用,甚至有反效果,愈數愈精神、愈起勁。有人教我喝一杯牛奶或做一點兒運動,但家裡從沒有購買牛奶的習慣,而且深夜做運動,豈不讓鄰居有投訴的機會麼。
失眠折磨人,同時也讓我變得敏銳。平日沒有留意的事物,在沒法入睡之夜,彷彿變成生命裡的唯一。只有在那些晚上,我會聽見床頭秒針移動的聲音,一格一格地跳動,我的心也隨著它起伏,更難入睡。有一段日子,我是在廳上睡覺,正正對著一個大鐘,那鐘擺一左一右伴我度過不少失眠的夜晚。到底是失眠才留意到時鐘的規律,還是留意到時鐘的規律才失眠,我如今是沒法弄清楚。
曾經有一段日子,甫躺在床上,耳朵就會傳來低鳴,弄得很難才入睡。看過醫生,做過檢查,也找不到原因,醫生只好說可能是學習壓力太大之故。最後過了個多月,好像是習慣了耳鳴,有一天就「痊癒」了。那種低鳴是只有在全然寂靜的環境才聽到的,讓我深深感受到「世上沒有全然的靜」,聲音一直在,只是我聽不到罷了,這個經驗成為我寫作時重要的感官描寫。後來,每逢察覺有異常的聲音,我總會側頭將耳朵貼近枕頭,像忍者細聽各種聲音。
母親曾跟我說過縱使睡不著,也要躺在床上。沒法養好精神,也讓四肢好好靜下來,減少它們的操勞。她的話成為了我對抗失眠的支柱,於是很多個夜我會躺下來胡思亂想,從古代想到現代,從武俠想到推理,從奇幻想到科幻,不少異想天開的文字、橋段,都是在失眠時想出來。有些成為我創作的素材,有些伴我入睡,餵食那叫夢的獸。
這陣子失眠都是自找的,在睡前突然想到一個念頭,沒法停下來,就看看手提電話,查查資料。結果往往一看就數小時,定下神來,已經是四、五時許,天漸漸亮起來,而精神依然異常亢奮,根本無法與周公打交道。當然為了早上起來工作,我仍然會讓自己躺在床上,但滿腦子不是「薛丁格的貓」,就是「有軌電車難題」,甚或古人一句詩詞,覺是應該沒法睡好。不過,或許是發現了從前不懂的知識,睡不著並不擔心,反而覺得是有價值的。有時候,只要好好駕馭,失眠反成為我的財產,至少它變成了這篇文章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