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大群人吃飯,幾位朋友總是說沒有甚麼不吃,但到了要點菜的一刻,才發現人人都有不能吃的東西,敏感的不吃蝦,怕核突的不吃內臓。而我自己,隨著年月的增長,不吃的東西愈來愈多,不,應該說吃與不吃隨時日有點變化。
小時候,或許怕骯髒,有幾種黑色的東西是不敢吃的。我吃芝麻卷,但就不吃芝麻糊,總覺得糊狀的、漆黑的,跟污水沒有分別。每次看見大人吃得雙唇發黑的,挺覺得可怕。我也不吃烏雞,整隻黝黑的,看得毛骨悚然。另外,有一種東西,我是絕對不敢吃的,那就是中秋時令食品菱角,黑色的像一隻牛角,瞧見就覺得恐怖,更恐怕的是補習老師說它是水果,但怎看也覺得牠像塑膠玩具,在模子中翻印出來,否則怎會長成牛角的形狀啊!長大後,芝麻餬接受了,然而烏雞跟菱角仍然聞之卻步。
我也不吃蛇,小時候吃過不覺得怎樣可怕。但自從有一個中午看完英語台播放的一齣劇集,就經常做著滿地是蛇的惡夢。劇集是說一家人養了很多動物,有一天一條蛇走脫了,滿以為牠已經離開,怎料牠隱匿在室內。然後其他動物陸續失蹤⋯⋯已不記得結局如何,總言之,自此之後連蛇店也不敢靠近,總覺得櫃子裡、籠子內的蛇會突然爬出來。曾有店東跟我說,現在已經沒有人在店內擺放活生生的蛇,但我總怕有一條在多年前走失,躲在暗角很久很久⋯⋯
我不吃的東西隨年月愈來愈多,但反過來「可吃」的東西也愈來愈多。芝麻糊是其中一種,另一種應該是苦瓜。從前每逢看見桌上有苦瓜,總覺得是媽媽要懲罰我,現在反過要求父母做清炒苦瓜、苦瓜煎蛋。中大飯堂曾經有道名菜叫「苦瓜煮涼瓜」,即是把煮得比較生硬和稔稠兩種質地的苦瓜擺在同一道菜餚裡,看見圖片,真的很想試一下。苦瓜俗稱半生瓜,有次與一名學生去吃沖繩菜,我第一道就點了沖繩特產苦瓜。學生頓時說自己很年青,不吃苦瓜。我當時應該笑得尷尬得魚尾紋也露了出來。我心裡卻在想,他朝君體也相同,你日後愛上吃苦瓜時,小心也被人揶揄不年青。
飲食,每個人都有偏好和禁忌,隨年月而不斷修訂。每個人的過程均不同,我從前愛吃乳鴿,但有一天忽然覺得乳鴿這麼細小,吃了十分可憐,就不再吃了。我曾聽一位朋友說,他有位朋友不能吃「整件」的食物,例如一條魚或一隻雞完好無缺地放在盤上,她是不能接受的,甚至不敢拿起筷子。起初我覺得不可思議,我不吃乳鴿後,漸漸明白她的想法。只要不大影響發育,吃與不吃不過是個人口味,勉強無益,吃了又不是會突然變得聰明、富有,何必強人所難啊!反而把自己的愛與惡寫出來,不失為一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