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街上(駐站作家)

  那夜,我在街上度過,頭枕在行人路上,身橫躺在馬路上。已不記得天上有沒有星星,身邊坐著或躺著的是誰。但那夜,實在太疲累,原打算坐著一整夜,奈何疲累一下子侵吞了身軀,我只好躺下來。如此,我在大學的第一個有印象的晚上,就在馬路上度過了。

  那是有電腦,可是並不算非常有效率的年代。因此在大學選科時,仍然需要學生親身去排隊,先到先得。因此在學系迎新營用過晚餐後,我們同系十多同學,加上師兄師姐就分批到不同學系的選科地點排隊。起初大家都不以為然,但當我到達大學本部馮景禧樓前,看到前頭有十幾人排隊,就明白師兄師姐的話並沒有誇張:熱門的課程,如有明星級講師坐陣,又或特別容易拿高分的,是非常搶手的,必須前一晚排隊。

  我跟其他同學並不相同,並沒有所謂必然要選讀的課程,不過由於沒有住宿舍,一來一往舟車勞頓,能夠減少回校的日子是最佳的結果,因此都有排出各種的可能性,譬如選讀同一科的星期二課堂,星期四就不用回校。假如選不到星期二的,星期四就必須回校。因此我的選擇特別多,組合也特別多,能否選中也沒有太大所謂。不過當看見大家也去排隊,我也湊熱鬧去排了。

  應該有一位同學與我在一起,但我已經忘記了是誰,更忘記了大家說了什麼。只依稀記得師兄師姐不時四處探班,看看我們排隊的情況。有時候,我們會站起來四處走動,但更多時候是坐在行人路上,聊聊大家的過去、興趣,或對大學的期盼,以至夢想。我的夢想很清晰,就是想成為一位作家。那時候還青春,不懂得羞澀,跟只認識了一天的「陌生人」毫不尷尬地聊起遙遠的夢,該是受到四周的氛圍影響吧!

  後來,實在太累了。於是我脫下外套,放在行人路上,頭枕了上去,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那是八月的夏天,入夜有少許悶熱,不過溫度仍然可以接受。反而讓我緊張的是,新曆八月,正好是農曆七月,入讀大學前都甚少上夜街的我,要在七月鬼門關大開的晚上留在街上,實是從前沒有想過。幸好當時四周都是同樣的大一學生,兼且說鬼故傳統,甚麼辮子姑娘、牛尾湯都是另一個晚上的環節,如是者,過了一個平穩又難忘的晚上。

  半夢半醒之間,太陽初昇。我和同學輪流去了梳洗,等候課室開門,然後去簽選修科。幸運地,我選到了本來要讀的科目,更神奇的是我的選修科中竟然不乏那些明星級的老師,是那種誇張到連樓梯也坐滿學生的課堂,應該惹來不少同學羡慕吧。翌年,選修的方式改變,再後來電腦普及,大家再不用親自去排隊。同學坐在冷氣房間內就能完成一切,時代是進步了,同時也失去某些經歷。當然在電腦前呼天搶地漸漸成為了主流,你買到那演唱會門票嗎?搶到機票嗎?你能否也幫我搶那公仔呢?新的回憶未必比舊的淺薄,但如果要寫成文章,就要花更多心思吧!你又有什麼排隊經歷呢?

遇見媽媽(駐站作家.母親節特別專題)

  蔡小慧第一眼就知道那個她就是自己的媽媽,媽媽的照片一直放在客廳陳列櫃的玻璃窗格內,那是媽媽僅有的照片。爸爸珍而重之,不讓她去觸碰,甚至不讓她提起。媽媽一直是爸爸的,她向來都知道,她也乖巧地不去提媽媽。她曾經一度以為媽媽是死了,然而爸爸跟她,從來沒有拜祭過媽媽,她懂事開始就大概明白爸爸與媽媽是分開了,而且是媽媽拋棄了她,否則不會連她一面也不見。媽媽應該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她們是今生不能相見的。奇蹟總是在你絕望時發生。小慧在地鐵站看見那女人的時候,腦海就浮現了這句話。

  那個女人無論臉部輪廓和身形都與照片中的媽媽仿如一個模子,那應該是十四年前的照片,她剛剛出生,媽媽抱著她坐在椅子上,一臉親切;爸爸站在他倆身後,西裝筆挺,神情凝重。或許是單獨養育她的辛勞,她總覺得爸爸跟照片中的衰老了很多,也瘦削了很多。聽說男人表面上很堅強,實際上很軟弱,該是媽媽離棄了他,令他大受打擊,一蹶不振。然而,眼前的媽媽竟然跟照片上的並有異樣,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有痕跡,她頂多比照片大兩至三年。真不公平,小慧腦海掠過這句話後,就忍不住跟了上去。

  女人在第四個車站下了車,她也下了車。女人走進超級巿場,挑了些食品,她也推著手推車,裝模作樣放了一些食品或飲料進去。女人買了些急凍的肉、還有一包菜、一包薯仔,似乎是想做沙律。她幻想著假如媽媽沒有離開的話,這夜端在桌上的應該是她喜歡的薯仔沙律。不,我一定不喜歡沙律,我正在發育,要吃多點肉,她如此疏忽,怎可以當媽媽呢?小慧想到這裡,媽媽已經離開超級巿場。

  她在街上走著,她也在街上走著。兩個她彷彿變成一個人,女兒的最佳模仿的對象就是媽媽。她一直都知道,但媽媽從來只是一張照片、一個平面、一個輪廓。她聽說女兒與媽媽是非常相像,可是她這幾年照鏡子時,從來沒有在倒影裡看到媽媽的容貌,或許是跟爸爸相像吧,又半點也不相似。如果不是有那張全家福,她還以為自己與爸爸是毫不相干的人。女人走到一所剛下課的小學前,一名小女孩從人群走了出來,撲向了女人。那是我媽媽。小慧心裡吶喊,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只能定睛看著眼前兩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女性。

  她固然知道眼前人正是照片中的媽媽,而那個小女孩,不知道那裡來的靈感,她一眼就知道對方是那個照片中本來是自己的嬰兒。這個世上怎會有兩個自己呢?小慧想到這裡,眼淚忍不住就冒了出來。一個本來應該刪除的記憶突然穿過垃圾箱,回到中央儲蓄器——她記起某個下午用手機拍下了那全家福,在網絡搜尋了一會兒,就發現竟然是某影樓的一張宣傳照片。她當天就追問了爸爸。爸爸苦笑搖頭,二話不說,就伸手按了她後頸的開關。她隱約記得在沉睡中,聽到爸爸跟電話的另一頭說:她的求知慾太強了,能換一個嗎?不能夠嗎?過了保養期?RE-SET?

  一切都是騙局,一切都是爸爸的騙局,一切都是世界的騙局。她根本不是爸爸的女兒,她根本沒有媽媽。姐姐,你為什麼在哭呢?那小女孩走到她的身旁,遞上了紙巾。傻女孩,姐姐是機械人,不會哭的。真巧,我媽媽也是機械人,你會是否同一個品牌呢?蔡小慧望著「媽媽」,微微點了點頭。

我的貓巴士(駐站作家)

(作者攝於伊勢,沒有貓巴士,有輛卡通巴士也不錯)

  下課的鐘聲還沒有響起,揚聲器就先傳來校務處的沉聲廣播。或許是揚聲器壞了,又或是雨聲太大,甚或是仍陶醉剛扮完「叮噹」跟學生玩訪問遊戲的餘韻之中,我聽不清楚廣播的內容。不過,看見窗外的大雨,就隱隱約約猜到是什麼事,紅雨來了。

  紅雨一來,為免學生遇上意外,課外活動取消。原來今天上三節課,最後只能上了兩節正規課堂的,課外活動那一節沒法繼續。我不是該校的全職老師,不用留守在校舍陪學生捱過紅雨和稍後的黑雨,於是就提著傘,與另一位導師走向小巴站。我曾想過既然學生不能離開校園,不如繼續上課,以免日後須補課。但我們沒法改變規則,只好默然離開。

  可能還沒到下班、下課的時間,小巴站的人龍不算太長,兩架小巴足夠把全部乘客運走。但是在前往小巴站途中,已從網絡、途人口中得知來往赤柱的兩條主要道路都發生了不同意外,不是撞了車就是山泥傾瀉,封閉了,陸上交通不知道何時才能恢復。

  初時還抱著僥倖心態,但等了一會兒,仍沒見小巴到站(附近的巴士站也沒有車)。人龍愈排愈長,心𥚃愈感不妙。不愉快的乘車經驗一一冒出來,在屯門公路擠塞了四小時;搭乘巴士經過上環窄巷時車身掃到大廈的屋檐,車窗爆裂,部分乘客身上都是粉碎的玻璃碎屑⋯⋯

  雨,漸次收細,只有偶爾的毛毛幾滴,連雨傘也不用打開。天色變得明朗,空氣也帶著雨後的清新,與人們等不到車子的焦躁形成強烈的反比,感覺異常奇怪。就在那時,我忽然有種異想,就是突然來了一輛貓巴士或旅遊巴,把車站的幾十人接走,然後送到不知名的地方,情節有點像動畫《迷家》,一群不想在城巿生活的居民,被送到一個近乎密封的世界,隨著命案發生,大家只能盡力生存,與本來不想生存的想法剛好相反。我環目四顧,看看其他乘客,禁不住在想他們就是我的同伴,未來該有更多合作,或衝突。

  當然一切皆是我的空想,等了一個半小時,奇情的貓巴士或旅遊車都沒有前來,久違了的小巴卻緩緩到達。上了車,仿如登上世外桃源,至少避過了稍後下的幾片大雨。但這一天並沒有完結。

  確實上了車,但擠塞卻在這一刻才開始。平日來往赤柱學校,我和同伴都會提早少許乘車,以防修路,來往的兩線行車變成間歇的一線行車。曾經試過這樣子,誤了上課的時間。這一天看來並不輕易。

  小巴來了,該是經過重重難關。現在駛回銅鑼灣,又要面對重重難關。果然一轉出大道,車子就只能緩進。我也曾想過不如留在赤柱吃頓提早的晚飯,待天氣全然變好,路面變得通順才回家。但誰都肯定不到稍後的情況如何,現在所謂變好是否只是暴風雨的間歇休息。聽說其中一條路好像遇上山泥傾瀉,誰也不敢保證另一條是否仍能行車。

  因此,縱使換了在車廂上憂心,總好過毫不前進為佳。打開手提電話,不住看天氣狀況、交通消息統統都是於事無補,只好把眼光投向樹上和更遠處的海面上,盡量把心情放鬆。當然,也不斷留意在校老師傳來的消息,他們也擔心我倆的安危,我們則擔心校內的情況。距離愈拉愈遠,但關心沒有怎樣間斷。

  眼前的景物漸次轉變,經過了淺水灣、深水灣,又看見了海洋公園。本來半小時左右的行程,加上等候車子的時間,足足花了三小時多。我曾有一刻在想,赤柱位於海邊、青衣也位於海邊,為什麼就不能乘船回去呢?不是有水陸兩用巴士嗎?假如我乘坐的是這一種款式,又或者像有腳的貓巴士可以翻山越嶺,是多麼愜意的事。

  當我們抵達銅鑼灣總站時,紅雨和黑雨都取消了,學生可以下課回家。路面應該會擠塞良久,學生會有貓巴士在他們腦中嗎?

一題兩寫:你受了委屈嗎?(徐焯賢)

Photo Credit: 蘇偉柟

  他看見了她,一眼就把她認出來,那怕是過了這麼多年,那怕她比從前瘦了一圈,他還是把她認了出來。那是個非常普通的下午, 乘車上班下班乘車,然後去探望年紀老邁的父親。他吃不慣父親味覺轉差後做的菜,父親總是下了很多鹽而不自覺,他已經反映過很多次。父親總是說跟從前一樣。

  他幾乎每次跟父親吃飯都說:從前你的手不是這麼腫脹,鹽吃得太多,要多注意身體。但說多了,心就覺得很煩,連帶甚麼都看不順眼,最終選擇不再一起吃飯。他通常一個人先去茶餐廳,吃完再買點水果給父親。吃多了牙關痠軟。父親總是說。你就是不吃蔬果。他不理會父親的推搪,放下水果就走。

  今天就是這樣的日子,沒有異常。唯一的異常或許就是遇上她。中學時差不多天天都見到的她,起初他還以為認錯人,但當她拿起杯子,他就確定眼前人就是三十年前的她,那神情、那姿態,不可能有第二人。她拿著水杯時尾指總是遞出來而不自覺。這應該沒有多少人留意,他也不止一次笑罵這個動作。她卻說沒有,然後很用勁地屈曲尾指,可是過了一陣子,尾指還是「彈」了出來。

  如今,她就坐在他兩張桌之遙,不過她應該沒有注意到他。他的身體也起了很大的變化,胖得連他自己照鏡時也認不出來的模樣,更何況是她。胖了總比瘦了好,至少是有營養的表現。

  她到底發生什麼事?從前已經頗瘦的她如今面頰幾近見骨,手臂也是幼幼的,好像一握就會斷開的纖瘦。肉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是營養不良,還是生活拮据呢?她只點了一碗米粉,連飲品都沒有點,只喝茶餐廳提供的水。這怎夠充飢呢?他真想立即喚伙計,給她加碟油菜和飲品。

  然而他沒有開口,他只在一旁觀察,看著這個差一點就成為人生伴侶的她。一切就如三十年前在學校飯堂內,除了他和她,還有她的他,他只偶爾開她的玩笑,他通常習慣在一旁看他倆。據說他們讀了不同的大學,然後因距離變遠和生活習慣不同就分手了。再然後他拍了很多次拖,選了最後一位結婚和離婚。至於她,一直沒有甚麼好消息或壞消息。

  她這麼多年一定過得很悲慘,受盡了委屈。他本想叫她,但怕驚動她。她或許不想再跟熟人打交道,誰會想被別人看到自己潦倒落泊。於是他就暗暗下了決定,假如她認出自己,就過去一起坐,還可以點幾道小菜。他一直在等,她也好像發現了他,可是她可能已經認不出他,每次眼光掠在他的臉上,也不多於三秒。

  他吃飽了,站起來,想要走過去,讓她看清楚自己。這時候茶餐廳的門打開,一名婆婆帶著一名小女孩走進來。小女孩看見她,興奮地跑到她的對面坐下來。她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一下子好像回復昔日的精神飽滿。

  他經過她們的身旁,不自覺多看她兩眼,她的臉跟他一樣,也有幾條皺紋。他想問她,你受了委屈嗎?不過始終沒有開口。他心裡猜測,她應該認出了自己,更可能會在想他受了委屈嗎?他確實有一段自暴自棄的日子,吃胖了沒有減回來,但最重要的關鍵還是父親做的菜下了太多鹽。

  他離開茶餐廳,走到水果店,挑了幾個橙,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讓父親吃,頂多陪他吃完才走。

一題兩寫:你受了委屈嗎?(狡童)

(狡童,筆名取自《詩經》。香港出生,自幼喜愛寫作、音樂與舞蹈,於香港中文大學獲得民族音樂學碩士學位,研究地水南音。興趣廣泛,包括古典音樂、阿根廷探戈、芭蕾舞、潛水、手工藝,同時是素食者、基督徒。現職刊物編輯。)

某日,串流平台推薦一首歌給我,不是新曲,而是幾年前的作品,歌詞予人溫暖的感覺,旋律層層遞進,就像走進綿延起伏的山巒,充滿厚實的力量。雋永的歌曲,該是如此令人念念不忘,一再回味。好奇之下在網絡搜尋作者是誰,赫然出現了一個近乎遺忘的名字。

還年輕的時候,我曾嘗試不同類型的文藝創作,因而認識不少同道。她跟我年紀相若,熱愛創作流行曲,多次把自己的作品送去唱片公司,祈求獲得青睞。那個年代仍然流行卡式錄音帶,尋夢者把樣本歌曲(demo)寄去製作公司,或者千方百計送到電台DJ的手裡,當時的「唱片騎師」就像明星偶像一樣擁有萬千熱情粉絲的支持和擁護,因而擁有點石成金的能力。她一直在找尋和等待機會,後來被唱片公司選中了,可是對方卻開出令人很掙扎的條件——採納作品,買斷版權,冠上某當紅歌手的名字,充當是歌手自己的創作。我一聽之下忿忿不平:「你千萬不可以答應,太委屈了!」她卻是很平靜,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回答:「我想、我會答應,這是眼前唯一的機會。」

據維基百科的資料,她為不同歌手寫了很多首流行作品。原來她從沒有放棄,堅忍地走過荊棘長路,終於羽翼豐滿壯大起來,滿載自信閃亮地站於人前,我為她而高興。為何她當初願意接受不光彩的條件,在歌手背後當隱形人,默默地用自己的才華去烘托和成就他人呢?可能就是為了一個被看見、被肯定才華的機會;為了等候合適的時機,綻放眩耀光芒。

我曾經在某機構做資料搜集、編匯等出版相關的崗位。對我來說,本應是發揮所長,可惜現實與想像確實有很大差距。主編的工作態度得過且過,憑一點小聰明去賣弄技倆,本無實學,東拼西湊抄襲別人的作品,還指使我去截取他人的文字,上下句子對換一下,變成他的「著作」,無奈只能瞞心昧己去完成任務。由於他最終未能按時完成已訂明的出版項目,於是推諉己過。我當然不會忍氣吞聲,一口氣向老闆展示自己努力完成工作的證據,以為出了一口悶氣,誰知犯了職場大忌,自此被折磨得沒有一天好日子,最終唯有中斷合約。還記得辭職那天我對著人事部主管哭訴,對方一臉無奈。屋漏更兼逢夜雨,離職後被惡意中傷,流言亂竄。到底我做錯了甚麼,捍衛自己有做錯嗎?

抱著「天大地大自有容身之處」的想法,靠著舊朋友的信任,很快找到新工作。事後再三自省,我最不能忍受的是甚麼呢,應該是觸及光明磊落的做人原則。每個人都有自訂的界線,甚麼可做或不可做的,容忍程度有多少。自己性格上的弱點是受不了委屈,嚥不下這口氣,換一句話來說,取態有點狹窄。

世道複雜,不是要批判哪一種做法才是正確,或是凡事盡心盡力必會成功之類的老生常談,最重要是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善良與固執,時刻自省並確認自己正在做有價值的事情,撥開雲霧,堅定向前。這世上有許多批評聲音,你要選擇性地接收某些能夠建立、造就的批評聲音。唯有這樣,你才會走上正確的路,一步一足印留下憑據,作為抵抗壓搾的力量。

職場上的滑鐵盧,雖已是多年前的事,但一直提醒著我,做人處世需要修練一點智慧以應付風浪。例如:對人圓滑一點,也許可以避免地雷與陷阱;或者忍一時之氣,再伺候時機。當遇上不公義、面對被欺壓的情況該如何自處,某程度上是心態的取向,而不是對與錯的討論。我選擇了誠實地面對自己,因為只有在最舒服、最坦然的狀態下作出的決定,才算是無悔無憾,瀟灑做人。

在我離職後兩年,舊同事說,那位主編被辭退了,聽聞他離開了香港,去到另一個城市尋覓發展機會。我頓時有種「此人終於混不下去了」的暢快感覺。不過,再靜心細想,他當然可以繼續蒙混,但與我何相干呢?事過境遷,我已經不再是當日那個我了。

一題兩寫:親愛的陌生人(徐焯賢)

  每隔一日子,就有不同機構負責人邀請我去錄影,或講座,或工作坊,或文學散步。起初面對著鏡頭,還有點兒緊張,後來習慣了風浪,漸漸由緊張走向「有要求」。我已經不止一次,在錄影或錄音時,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夠溫婉,在下句就試試放溫柔點;又試過發現停頓不足、高低音調略有偏差,就試圖在下句改了過來。這是幾年前沒有的,特別在網課的日子,我總對著電腦忘形地說,完全沒有考慮過什麼。友人說我是進步了,懂得考慮內容以外的事,是游刃有餘的表現。我聽後沒有什麼反應,友人說你不相信就自己重聽一次。我立時打了個冷顫,對於自己的錄影或錄音,我通常只會頭、中、尾段各聽兩句就關掉。我不是太有自信,或太沒自信,而是我總覺得那不是我自己的聲音,確實那人是徐焯賢,卻不是我認識那個自己。那是一個獨立於我存在的「陌生人」。

  小時候父親經營工廠,不時會「執拾」到一些好東西給我和弟弟,其中有一次他拿回了幾十盒錄音帶,說是鄰廠的樣本,拿回來,好讓我們「玩耍」。拿錄音帶可以玩什麼,當然是錄音。那個年代住公屋,人人都沒有太多零用錢,我也沒有買唱片的習慣,於是就試著用錄音帶錄下收音機的歌曲。才錄第一次,我和弟弟就發現這些錄音帶只有三分鐘容量,根本錄不到太長的歌曲。然而這對於喜好聽收音機的年代,已經非常足夠。

  不過,我們並不滿足於「翻錄」歌曲,不知是誰開始,嘗試摸仿DJ在歌曲前面錄下自己的聲音去作介紹。但三分鐘容量,我們說完,再錄歌曲,根本沒有太多發揮機會,而歌曲更是零碎得可憐,真是吃力不討好的玩意。然後,我開始模仿DJ去做節目,說這說那,無無聊聊錄音三分鐘。然而我是很少聽回自己的錄音,每次聽到,總懷疑那不是我的聲音。

  我平日聽到自己的聲音是比較沉實和厚重,然而在錄音帶內的聲音卻很幼嫩和單薄,那怕是我親自「監製」,也很難斷定是同一個自己。後來看到一些關於聲音的書或報道,才發現人類聽回自己聲音的時候,除了通過空氣的震盪外,還包括面骨的傳遞,因此聽起來與別人聽到的聲音全然不相同。曾經不止一人說我的聲線與某著名DJ相同,甚至有大學同學聽到那DJ的節目時,懷疑是我本人。我一直對於這種說法半信半疑,後來認認真真聽一下錄音,才發現聲音確實有點兒相像。然而,我仍然很疑惑錄音內的並不是我,不是有報道說有些人會有另一種性格嗎?那麼會否那聲線不屬於我,而是屬於我體內的另一個人呢?

  親愛的陌生人,不在那裡,就在我的體內。因此,這陣子,不單錄影錄音,在講座工作坊文學散步時,我有時候會停頓兩三秒,去聽聽這「陌生人」的聲線、語調、節奏,再嘗試通過腦部去告訴他,要改善甚麼云云。有一名學生說我現在的演講比起初初教她時進步了不少,從前我要求自己不要說錯,現在更要求那「陌生人」要說得吸引。而這位「陌生人」確實做得不錯,我想,是的。

一題兩寫:親愛的陌生人 (璇筠)

(璇筠:香港作家、詩人、中學教師。曾獲青年文學獎、大學文學獎,城大文學獎,青協徵文比賽評審等;著有詩集《水中木馬》、《自由之夏》;散文集《珍真集》。)

我是典型的被問路體質,曾經創下一天之內被問路三次的紀錄。有時不禁想︰究竟被問路體質,是怎樣養成的呢?在詐騙橫行的今天,長著善良甚至若愚的臉也許更容易招來騙徒?然而,看起來「人畜無害」,至少不是兇神惡煞,讓人避而遠之,可能也算是好事。

被問路的時候,我當然也略盡綿力為陌生人指引方向。由於家附近有一個著名的文化景點,有時我甚至會充當Google Map,直接把遊客帶到地標,甚至還順道介紹週圍好吃的餐廳。這樣做與其說是奢望以一人之力振興旅遊業,不如說是看到陌生人感謝的笑容-自己也會不自覺的微笑。反過來說,如果在外國迷路,可能也會希望遇到如此熱情的陌生人,因為即使路在口邊,通常還是得重新依靠 Google Map,然後繼續把方位攪混。如此,如果有時間,倒不如直接把人帶到目的地,讓彼此感到安心。當然這樣完全違背「逢人只說三分話,那可全拋一片心」的傳統教誨,但是「問路情境」雖然就是三分鐘,卻體現了互相信任的美好,就是三分鐘,可能就可以歸納對這個城市的好感。

有一次,我在回校的路上,看到一位學生和她的家長暫停在路中間,表情有些困惑。我下意識覺得,是否是我校的插班生不認得路呢?要從商場四通八達的通道上趕回校,有時也不知道應該走哪一個出口。於是我就上前詢問:「同學,怎麼了?應該是這邊吧?」說時用手擺了一下,示意方向。然而,她旁邊的那位中年婦女突然皺起眉頭,表情顯得十分厭惡,緊張地說:「不是呀,我只是問問她…你也太緊張了!」

我這才突然發現,原來他們並不是母女的關係,他們也只是陌生人。那位同學一臉茫然,當我反應過來想解釋什麼時,那位阿姨突然非常不快地大動作撥手:「你也太緊張了,以為我是什麼人嗎?我不是要拐騙她啊!」其實,我一點也沒有想像到那裡去,阿姨就一邊罵一邊離開了。留下我與那位同學面面相覤。

原來「偏見」甚至「標籤」就是如此坦蕩蕩地存在於尚未認識的人之中。那位阿姨以為我是過度擔心學生的誰?而我下意識以為她是女孩子的媽媽。學生對我們兩個的舉動一臉茫然,反應不過來。但是,話說回來,為什麼阿姨會覺得我在阻止她問路呢?可能她就是常常被拒絕的人?人們是如何看待她的?以至當我這樣走近,讓他立刻聯想起平日素常面對的惡意?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別人眼中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但是你眼中的別人,正是你自己。

上班的途中我又遇到另一件小事。在這城市裡,每一個人其實都來去匆匆,沒有人會關心地鐵裡每天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有一天,我也像往常一樣上班,背著一個大袋子,匆匆地在港鐵上奔跑。突然背後有一個女人追上來,拍了一下肩膀,我嚇了一跳,是一個行政人員裝束的短髮女子。然後她用手掌畫了一個弧度,小聲地在我耳邊說:「小姐,你的裙子是不是穿反了?」我低頭一看,當天所穿的長裙,那長方形的布招牌就像一面小旗幟,魯莽地在裙邊搖曳。「非常謝謝你呀‥真的感謝。」然後只能送她一個大大的微笑。那天上學的路上,一股暖流穿過心房︰即使看到陌生人的裙子穿反了,其實也未必會告訴她吧,畢竟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正是城市生活的基本訓條。感恩這位陌生人的熱心相助。畢竟當我大搖大擺的回到校園,讓學生發現了這事的話,可能就會成為當天的笑柄。

蘇軾曾經說︰「無故加之而不怒」,便成為勇者,如此,可能向陌生人行善,也能算是一種勇氣吧。 畢竟維多利亞港沒有應承要多寬容,我們也沒能斷定誰善誰惡。陌生人的微笑,雖然過於輕盈,但是累積下來的善,在這個風卷殘雲的世代,也算是遲開的百合花。我喜歡的詩人海子曾說︰親愛的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在加陪沮喪的某些時刻,可能是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接住我們。

2024年12月11日

記憶雞尾包

  這是件很奇怪的事,我應該去求證,然而回心一想,有些事情實在不用講得太明白。我和弟弟出生年份在數字上相差四年,實際上我生於年尾,他生於年頭,屈指一算,只相差三年多。因此我們唸相同的小學,一起成長,一起犯錯,一起經歷過很多事情,是後來生活習慣和愛好慢慢地將我倆變得極不相同,成為兩個完全獨立的個體,不過這已經是後話。不,也可能是「前話」也說不定,我猜想母親定是怕我倆年紀太相近,容易起爭執,於是把我倆養在不同的「生活圈」之中。

  假如案頭放了兩個水果,我必然是吃橙的那位,弟弟則負責幹掉那紅紅的蘋果。如果在餐廳點了兩瓶牛奶,弟弟必然是喝白色的鮮奶,而我則喝比鮮奶滑溜又深色得多的朱古力奶,還有好立克和阿華田、雪碧和可樂。在甚少翻閱的相冊裡,我是穿著藍色的卡通人物襯衣,弟弟則是紅色的。至於玩具,大多如此,總是買兩份不相同的。我們的世界就是如此分成了兩半。至於吃麵包,弟弟是專門料理菠蘿包,我則是雞尾包的擁護者。

  說也奇怪,自幼對食物甚挑剔的我,除了絕少吃黑色的食物外,對於名字古怪點的食物都往往敬而遠之。因此到底雞尾包是怎樣變成我的專屬,實在沒有任何頭緒。近年倡議食物要正名,不能違反商品的名字,菠蘿包及雞尾包絕對是這些條例的反面例子,菠蘿包外形像菠蘿或許還說得過去,雞尾包怎看也不像雞尾巴吧?我應該曾經懷疑過雞尾包真的是用雞尾做的,不過可能只是一瞬間,否則我是絕對不敢吃下去的。

  記憶回到七、八歲的時候,我時常於下午三、四點受命去麵包店購買兩三個新鮮出爐的麵包作為下午茶,每次將盛著熱燙燙麵包的膠袋放在手上,總有滿滿暖熱的幸福感,真是想偷偷咬它幾口,不過每次都得忍耐。回到家中,打開膠袋,分好麵包,二話不說就把仍有點溫度的雞尾包放進口中。雞尾包的構造相當特別,咬下去的第一口是軟綿綿的,卻又一下子變成空心。起初是淡淡的麵包香,要多咬一兩口才能嚐到甜甜的椰絲。當甜味擴散到整個口腔時,已經差不多吃到最後一口了。因此我有一段日子懷疑它根本是一道甜品,而不是一個麵包。至於它的表層,或許是為了美觀的緣故,有兩道劃痕,劃痕與劃痕之間,是莫名其妙存在的芝蔴。該是椰絲加上砂糖太甜,搶去了芝蔴的風采,它完全發揮不到在軟豬仔包時的香味,似貼在窗子上的貼紙,純是裝飾吧。剛出爐的雞尾巴是最美味的,放涼了,麵包外皮會變硬,甜味也過於突出,濃得要和著水才可以吃下去。凡事得看時機,這是古今中外的真理。

  小時候喜歡雞尾包多於菠蘿包,大概是源於我可以把它吃得乾乾淨淨,不像菠蘿包有些碎屑,吃起來要小心翼翼。後來,可以選擇麵包種類愈來愈多,腸仔包、沙翁、墨西哥包、硬豬仔包、軟豬仔包,惟雞尾巴依然是心水麵包的首幾位。一個麵包已經不足夠成年的我裹腹,每每購買兩個,一個雞尾包、一個菠蘿包。沒有吃下的次序,有時候把雞尾包當作頭盤,有時候當作壓軸的甜點。無論先後次序如何,當我吃下它們時,總想起昔日與母親、弟弟一起圍著小桌子吃麵包的情景,那怕是我們剛剛被母親責罵過。

  我沒有問過母親如何決定我和弟弟的愛好,反正她也記不起來。曾經聽過雞尾包起源的故事,其中一個版本是麵包店師傅不想浪費,把那天賣剩的麵包加上砂糖搗爛再製成二次麵包,因為製法似雞尾酒的混合法,順理成章就命名為雞尾包。我沒法求證傳言的真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母親的心裡,兩兄弟各有各的愛好,不用爭什麼是最美好的事。

地上的天文學

在大學時,我曾經修讀過「天文學入門」,起初讀得起勁,功課成績也不錯,後來由於涉及愈來愈多的科學知識,對我這個文科生來說確是個大挑戰,結局當然是成績不大理想,但這無礙我與星空的聯繫。這幾年經常帶文學散步,與學生邊讀文學作品,邊欣賞歷史陳跡。這些陳跡都是在陸地上,然而結合古人的想像,卻也可以視作一本另類的天文學讀物。

曾在〈龍生九子〉的文章中提到龍與九名兒子的故事,顯示了古人對父子的想法。近日在新開拓圍村的導賞裡,更與學生一同尋找牠們的身影,當中以鴟吻的故事最豐富。據明朝楊慎《升菴外集》記載:「螭吻,形似獸,性好望,今屋上獸頭是也」,這裡的「螭」可以視作「鴟」。據字面解釋,鴟吻的特性是張望,因此古人將它置於屋頂。為什麼「好望」,就置於屋頂呢?那麼就得從牠的外形入手。鴟吻是龍頭魚尾,是一條五行屬水的龍。古人擔心房子被火燒毀,置帶水性的龍於屋頂上,實有防火的象徵功能。

然而鴟吻的形象是怎樣得來呢?見坊間的書籍及網頁,最常與牠一起出現的名字,包括了鰲魚、摩羯。鰲魚就是成語中「獨佔鰲頭」出現的鰲,跟鴟吻一樣也是龍頭魚身。這或許又跟「鯉躍龍門」的故事有關,據古物古蹟辦事處出版的《香港文物》(2013年4月號)引述《太平廣記》的記載:「每年暮春之際,便有大量鯉魚從四方河海爭相進入龍門。但要抵達龍門並非易事,每年能成功一登龍門的鯉魚,不會超過72條,競爭甚烈。成功登上龍門的鯉魚,便能變化為龍。」我們一般理認識魚與龍的「進化」關係,以及半龍半魚的造型應與此出處有關。

至於摩羯,相信很多人都曾經有過疑惑,為什麼在星座之中,摩羯座又被稱為山羊座呢?摩羯到底是何物呢?摩羯的源頭有很多不同見解,有說源自希臘,有說源自印度,更有說來自美索不達米亞,要追溯的話,真的要花大量功夫。不過無論牠源自哪裡,牠的形象普遍是結合了山羊的上半身與魚的下半身,又是一個混合的形象,而當牠傳到東方世界後,部分人看見山羊的上半身,就稱呼牠所屬的星座為山羊座。弘揚中華文化辦公室總監伍志和曾在公開講座指出,黃道十二宮的概念早於隋代已隨佛教傳入中國,在五代的敦煌壁畫上也有摩羯作為第十宮(即山羊座)的肖像,後來更慢慢發展成龍頭魚身之形。

在圍村導賞中,摩羯、鴟吻和鰲魚是相當受歡迎的故事,令不少同學眼界大開,發現原來中國古代文化並不限於中原世界,更與世界各地的文化有關連。關於摩羯的故事,更不能不提及韓愈、蘇軾、文天祥三位文人,三人屬於不同時代,卻因摩羯而有聯繫。文天祥在〈贈曾一軒〉的詩裡寫著「磨蝎之宮星見斗,簸之揚之箕有口,昌黎安身坡立命,謗毀平生無不有⋯⋯」曾一軒是一位相士,學者羅宗濤就指出宋人有贈相士詩的習慣,從而討論命理術數。「磨蝎」即「摩羯」,「昌黎」即世稱「韓昌黎」的韓愈,「坡」即號「東坡居士」的蘇軾,這四句詩的意思大抵是指與摩羯座有關的韓愈、蘇軾,平生有毀有譽。查網上資料,蘇軾生於一月,確實是屬於摩羯座。至於韓愈,雖未必是摩羯座,不過與牠甚有關連,蘇軾《東坡志林・命分》曾寫:

「退之詩云

我生之辰  月宿南斗

乃知退之磨竭為身宮,而僕乃以磨竭為命,

平生多得謗譽,殆同病也。」

「退之」乃韓愈的字。蘇軾指出自己的命宮是摩羯,而韓愈的身宮則是摩羯,因此兩人不是常被毀謗,就是常被稱譽,起落波伏頗大。文天祥的贈詩顯然是沿用蘇軾的講法。相學、術數是否有根有據,需要從不同角度考證。然而有兩件事可以相信,第一,屋頂上的一個小小塑像,卻藏著跨時代跨空間的知識,也隱藏了與別不同的天文學世界,不可以忽視;第二,凡摩羯座的日子,必定與考試有關,是謗是譽,就得依靠自己的實力。

一題兩寫:水壺(徐焯賢)

  那天黃昏完成講座,從學校離開,步行下山,再轉乘巴士,剛坐下來忽然有感,打開背包,果然發現忘記了拿走水壺。我們這類飄流教師常因來去匆匆,久不久就留下物品在陌生的校園,大如雨傘、風衣,小如USB外置儲存器、簽名筆等都經常離我們而出走。如果是不要緊的物品就任由它自生自滅,或許遇上新的主人,然後另有一番經歷。倘若是重要的物品,如果是經常前往的學校,就通知老師好好收藏,留待日後再取回。然而那一天並不幸運,那是我只去一次的學校,講座完結後再無瓜葛,下一次再會遙遙無期,而偏偏那水壺極具紀念價值,是友人老遠買回來的手信。我只好硬著頭皮,下了車,步行了兩個巴士站,再在漸漸變暗的天色下登山。一切都只為了那個早已褪色的水壺。

  由於遺失了太多次物品,我盡可能在購買它們時,挑選不容易遺失的。譬如我會購買白色的USB外置儲存器,當然可以套上繩子的更是心頭好。外套方面,我大多挑選紅色的,貪其搶眼,老遠就能看見,我發現不到師生也會提點我。然而我近來才發遺失之神總是要考驗我,大半個月前購買外置儲存器時,遍尋不獲白色或其他搶眼顏色的,整個貨架就只有黑漆漆的款式。店東告訴我,很久沒有賣白色的,不生產了,也沒有可以套繩子的。我分辨不到店東話的真偽,時間緊逼之下只好買了黑色的、細細的一枚。我拿起它的時候,千叮萬囑自己不要把「貴重的東西」放進去,它是買回來遺失的。

  有句話大概是「人一出生就是邁去死亡」云云,這道理是年紀愈來愈大才深深地體會。少年時呢?誰會識愁滋味,若非遇上大變動,誰有閒情理會「死亡」是什麼一回事,大多只視它為一個詞語罷了。不過我相信大家都必定有聽過那則笑話,沒錯,就是「從前有個小明,然後死了」那則。那一天來回學校趕了一轉大概是十年前的事,雖然天色已然全黑,到了學校後,更是陰風陣陣,但拿著那水壺的喜悅,卻填滿了一切疲憊和別的想法。

  當時,那水壺我已經用了一段日子,外面的塗層早已佈滿的刮痕,但我仍然不捨得將它棄掉,甚至不辭勞苦去找回它。一切只因它是手信,藏著朋友對我的情誼。偏偏後來,那水壺實在褪色得難以再上陣,我只好把它藏起來,再後來因家中雜物太多,我忍痛把它丟掉。自從丟掉它後,我就再沒有用過攜帶式水壺,有時候在街上喝杯果汁或涼茶,有時候則是校方提供飲品。好幾次到了家品店、電器店想購買新的,總是找不到合心水的,只好放棄添置新的念頭。一切最美好的永遠在心中,那水壺是鐵製的,黑漆的底色上畫滿了一張張彩色且笑得很燦爛的臉,像我們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