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由作家本人拍攝,正是入寺院前的一刻)
巴士「嚓」的一聲停了下來,四周只有零星的街燈素描出來矮小樓房的輪廓,應該是這裡了。下了車,打開手機,輸入「金戒光明寺」五個字,路線就出來了。京都的寺院、神社多不勝數,遊覽過美得令一名僧人要一把火把它燒毀的金閣寺*,還有打算這次行程去看最喜歡日本作家井上靖**筆下的南禪寺,原先並沒有考慮參觀這所名氣不大的寺院。不過仍記得大學學妹把入場券交到我手時的話:晚上看紅葉,燈光打在葉上,跟白天看的不大一樣。貪小便宜的我,一手接過入場票,並沒有考慮夜行的危險。
寺院就在右面,路線出來後,我轉過身,卻連半步也不敢提起。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在矮小日本樓房之後,就是一個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消滅的黑色山頭。想找人問路,但巴士已經遠去,下車的乘客老早已鑽入了不同的巷子回家取暖,況且我並不懂得日文,找人問路不過是想想壯壯膽而已。想乘回程的巴士,卻發現沒有路線再經這裡。看著那墨色的山頭,再看看四周,雖正值秋涼,卻有一份悶熱,頗有落難人在異鄉的感覺。要走那條山路,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但想起這次拋下香港的一切,獨自旅遊,就是想學會獨立、學會克服難關。還有為自己做點事。平日是被依賴者,縱使多害怕,也需要裝作堅強挺挺胸撐下去。可是當沒有人依賴我時,沒有重擔子,好像什麼都得過且過。這一次,就是想自己依賴自己,自己幫助自己。
既然這一條路行不通,就走另一條路吧。按經驗,只要身處的位置不同,手機就會提供不相同的路線。於是,我沿著馬路向前走,山仍然在我的右面,但目的地的方位慢慢從右方變成右後方,果然再走一會兒,路線改變了,是向右拐個彎再回身走另一條路。我的腳步立時輕快起來,走了一會兒,右轉,迎面竟是一條燈光通明的大街,有幾十輛車駛過,遠處還看見一間便利店,登時像到達目的地般興奮。這時候,看見一對年老夫婦轉入我要走的小路,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看著他倆的腳步和背影,我的腳步也變得徐疾有致。
我跟著他們,本來沒有什麼異樣,我還拍下他們的背影,傳了給朋友。雖然我時常覺得科技剝奪了人們與世界的親身接觸,但這一刻,我確實要感謝互聯網。雖然在遠方的朋友正受著不同程度的苦難,情緒也不大好,但我的信息傳開去,很快就收到回音。只是閒話家常,卻帶著一份暖意。對方也說要我多給一些遊覽的照片,讓他可以好好忘記這陣子的不快。
正當我想拍更多的照片時,老夫婦走進了大門,我立即跟了過去,看了門牌上寫著「大本山 金戒光明寺」八個熟悉的文字,頓時有他鄉遇故知之感。門前是少少上斜的路,還有點點白光,仍能看見他倆的身影,可是當我走了進去後,卻一下子就失去他倆的蹤影。我吞了口涎沫,不敢多想什麼,正想三步併作兩步,卻發現有點兒不對勁,我似乎是從後門走進寺院,一般來說這不是接待人的路徑。果然我定定神,目光瞟到右面的一塊又一塊石頭竟然是大大小小的墓碑,如果今天由我來編寫每日吉凶,「不利右方」四字絕對是最佳的形容。消失的夫婦加上身處墓地,我的面色應該變得鐵青,幸好這時候我的腦筋轉得特別快,不去想任何污穢不潔之物,改想日本小說影視動漫內各式掃墓的情景,立時記起《相聚一刻》男主角五代裕作拜祭未婚妻響子小姐已過世前夫的片段,以及形形式式沉冤得雪後向死者報告的故事,膽子頓時大了起來,腳步也變得有力,也同時發現不遠處有些五顏六色的燈光。那裡應該是寺院的大殿、庭院,人氣最旺盛、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果然再走了一會兒,被燈光照著的紅葉就在我的眼前,人群也在我的眼底多了起來。我拿著入場券,看著紙上被燈光映照得通紅的葉子,再比對四周的景物,印刷後的紅葉似乎更美麗,頓時有點兒失望,不過回心一想,這次旅程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紅葉不過是尋路的點綴,淺淺一笑,就跨步走進庭院,享受未知的美景。
*三島由紀夫《金閣寺》正正以一名年輕僧人放火燒毀金閣寺的真實事作為素材
**井上靖是我最喜歡的日本作家,他寫的《蒼狼》、《敦煌》、《樓蘭》以中國西北的歷史為題材,是我經常翻閱的讀物,對我影響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