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有那麼幾次奇妙的經歷,當食物一放進口腔內,你就覺得它是天下第一美味,無可取替。當然這往往誇張了,事後回想總得微調一下,就說是該種類的最佳吧。最近的一次應該是前幾年去日本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時,吃到的一盒飯。那是當地一群媽媽經營的店,侍應端來幾個日式便當,打開蓋,是常見的,有醃菜,有肉類,有蔬菜,擺盤精緻,不用吃也知道很美味。那是我還吃得下大碗飯的日子,把便當內的飯挾起,送進口裡,整個人頓時渾身一震,是這種美味。沒錯,是我平生吃過最美味的飯。飯有香氣,且甘甜。曾經有個煮飯專家遊歷各地,教不同地方的居民煮飯,聽來似是個笑話。但有煮過飯的人都知道,米要洗多少次,水要下多少,甚至用不用混合兩種或以上的米類,都非常講究。我也煮飯,但沒有深究,隨意洗好米交給電飯煲後,就去煮菜。這次我卻被眼前的飯征服了,至於吃過什麼菜,就不大記得了。
通常所謂美味是相對的,也是要看環境的。那口飯之所以特別甘甜,是由於本身的飯香、煮飯人的技術,抑或是遊歷了半天疲憊換來的期待,又或是眼前山色之美令飯香昇華,這些都不得而知,導遊沒有編排我們再回去同一間餐廳,不能證實這所謂天下第一美味是否僅此一次。不過我卻知道從前有一次必定跟身體、環境有關。
那是我還吃大量牛肉的孩童時代,那一夜我們一家人在巿區留到很晚,回到屯門大興邨時已近深夜。大家肚子餓,父母就帶我們到邨裡的「走鬼檔」,那時候熟食小販每夜推著木頭車出來擺賣,是大家默認的做法。或許有小販管理隊巡視,但年紀太少,甚少九時後下樓,不知道實情。我只記得當時每個檔口都有自己的位置,樓梯前是粉麵檔,老遠就嗅到牛腩的香味。過了社區會堂,有幾檔我時常想吃,但父母卻因為衛生問題不批准我吃的海鮮檔。看著那些貝殼,蜆呀、螺呀、蚶呀,兩眼頓時發光,不過一切只能空想。還有賣糖水的、賣油炸食品的,每個攤檔都亮著「大光燈」、桌椅沒有秩序地排開,當然少不了熱氣騰騰煮食爐的熊熊火焰聲、小販和居民你來我往的高談闊論,非常熱鬧,絕不像現在用手機下單的孤寂。
說回那一夜,實在太晚了,很多熟食小販都打烊,把桌子、椅子都收在手推車上。粉麵檔仍營業,卻很多食材都沒有了。只有淨米粉。有什麼好吃。我心想,但同時又有點餓,只好順著粉麵師傅的意思點了一碗淨米粉,忘記了有沒有點油菜。米粉端上來,除了蔥,就沒有其他東西點綴。肚子實在太餓,沒法子,吃吧。才放進口裡,那種天下第一美味的感悟又來了。好像是粉麵師傅說的,又好像是父母說的:加腩汁是否很美味呢?我點了點頭,又埋頭進米粉碗裡。
這應該是與身體、與環境有關,疲憊又肚子餓的身體,再加上是難得的夜深、最後一檔營業、尾聲的食物,大大影響了我的味蕾。後來我再到同一間「走鬼檔」,或去其他店舖,卻再吃不回淨米粉加腩汁的美味。那微小的一碗,是永遠不能再遇到的回憶。僅此一次,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