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午飯(駐站作家)

一直覺得兩餸飯「再流行」是件相當神奇的事,當然有些朋友定會覺得兩餸飯明擺著是這兩三年才流行,為甚麼我要用「再流行」這個詞語。記得在高中時,學校附近新開了一間新食店,專售兩餸飯,只需十元就有可充飢的大碟飯,外加一杯汽水,十分受我們一群男同學歡迎。沒錯,午飯時,整間食店光顧的以男生為主,女生好像只有零星幾位,都坐在邊邊的位置。因此近來聽見一些女同事購買兩餸飯,總勾起中學午膳的回憶。

談起中學午膳,跟誰吃、吃甚麼、飯後做甚麼總是少不了的話題。在眾多回憶裡,最有趣的是每逢暑假或長假期完結後,吃的店,以至「飯腳」總是變一變。本來常吃的店結業,或別的店更便宜,或多了零用錢可以吃得好一點,當然是我們換別的食肆的合理理由。然而「飯腳」的轉變,除了跟再分班有關外,更多時候少不了各種的私人理由。譬如有位同學突然發奮圖強,就不再與我們一起吃飯,而選擇近學校一點的食肆,匆匆吃過後,就躲在自修室溫習。又有位同學要儲錢買這買那,只吃兩個麵包充飢。當然,有時候是大家因一件小事吵翻了,不過可能在幾週後又會做回朋友,再同桌吃飯。

跟很多朋友聊起,中學「頹飯」是很多人的回憶。我唸過兩間中學,第一間中學小食部除了售賣汽水和零食外,並沒有提供任何飯餐。因此中六轉了另一間中學,午飯時看見同學拿著一碟碟淋滿不同顏色汁液的「頹飯」,覺得頗新鮮。那時候,我對食沒有甚麼要求,便宜的頹飯雖然賣相不甚討好,但大大塊的「豬扒」、「魚柳」確實頗合青少年的胃口。相對於「頹飯」,我對小賣部的即食麵更有印象。小食部的職員總是提供不是很燙的水,麵條泡了幾分鐘「熱水」後,部分還是硬硬的,有時候連湯粉仍沒有完全融入水中。但我還是一次又一次「中伏」,每次總提自己下次要別的,但下一次又⋯⋯

差點忘記說,高中的兩餸飯還有一段小插曲。每次當店主問我要點甚麼菜的時候,我總是指著「咸酸菜魚」。店主盛完後,就問另一道呢。我往往搖頭,說就這一道菜就可以。店主聽後,又強調一次,可以有兩道菜。當然我又再重複說一道就可以了。我仍然記得店主總是在這時候多看我一眼後,就不再說話。日子久了,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說,我就有了「獨沽一味」的外號。由於我實在太喜歡「咸酸菜魚」,如是者,我差不多吃了同一道菜兩三個月,直至有一天,大家說去吃別的,就不再去那間食肆。再後來,市中心開了新的商場,我們連那個商場也再沒有前往了。同學,你今天午餐又吃了甚麼呢?會有分享不完的故事嗎?

安寧自有方(駐站作家)

前陣子看到一篇報導,說以《孤獨的美食家》著名的演員松重豐因為胃的問題,可能要辭演這個已經有十季的另類「飲食節目」。在訪問中,他更說不明白人們為甚麼這麼喜歡看一個男人在鏡頭面前大快朵頤。在很多年前,一位作家朋友感嘆很用心去寫一本書,銷量竟然被一本貓的攝影集大大拋離。我們也曾經看過,某些演員明擺著不懂得演戲,卻搶到一個要角來演。這些例子,在我們身邊不時發生,我也曾經有一段時間頗困惑,受歡迎到底是甚麼一件事。後來漸漸明白到,松重豐、貓、某些演員都有個特質,就是具備了治癒的特性。

所謂治癒大抵可以指能修補心靈上的痛楚,溫暖人心,取得安慰。這是屬於心靈上的事情,很難一言說得明白。為甚麼人們這麼喜歡看松重豐這位六十歲的爺爺級人馬吃東西?我起初也很疑惑,暗想或多或少會在《孤獨的美食家》找到一些實際的美食情報,後來愈發清楚自己永遠不會前去那些食堂、餐廳,看得著迷大概是看著他吃東西,就有種快慰,心靈上竟然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

在繁忙的生活中,我們天天面對來自四方八面的壓力,很多時候需要一個出口,做一些治療的事。朋友中不乏愛貓之人,他們說治癒的是摸貓。另外有些朋友說寫毛筆字、做手工皂時,不用想甚麼,專心一致,煩惱暫時可以放在一起,不用想甚麼。每人都有治療心靈的方法,寫毛筆字於我,或許太拘泥於鐵劃銀鈎,反而不能解脫。相反,用原子筆在紙上胡亂塗鴉,卻帶來無比的安寧。

近來,十分喜歡製造木榫的短片,往往看得入神而不自知。我固然喜歡看偉大的木建築,看古典風格的家私,但更喜歡看木匠在沒有使用釘子的情況下,左切右割,將兩塊或更多塊的木頭連在一起。初看已經是很多年前,應該不會再覺得神奇,然而每次臉書、IG彈出這類型短片,仍往往由頭看到尾。你問我會不會嘗試去做,我應該不用去做。要動手的話,我大抵會覺得很苦惱,看已經很足夠了。我猜想松重豐未必不知道自己吃東西有治癒力,只是不知道為何年復一年仍有效吧!你最治癒又是做甚麼呢?

為自己喝采(駐站作家)

每次想鼓勵學生,我總會說起一件往事,一件只有我記得的往事。有一位老師朋友聽後,說很有趣,叮囑我要記錄下來,我就把它寫成文章,也順道鼓勵一下同學們。

那是發生在中二那年的陸運會上,不過事情要追溯到陸運會前兩個月的體育課。那一天,我和另一位身高相約,即個子不高的同學遇到大敵,向來不輕易放棄的我們,那天真想逃之夭夭。我的運動神經不算出色,擅長體能,平衡佳,因此縱使跳高跳遠擲鐵餅等成績不佳,但勉勉強強能湊合到合格分數。直至那一天,我們望著眼前的一支支木棍,真的只能不斷嘆氣。沒錯,那天是跨欄考試。我倆個子不高又彈跳力又不好,根本沒有可能運用到老師所教的跨欄動作。老師體諒我們的不足,給予了我倆方便,只要一隻腳在欄面飛越,也算是合格,即是可以在欄子旁邊過去。最終我在老師的「放水」下,完成了考試,勉強合格。但另一位同學每次衝到欄前,就停步,沒法完成考試,他是否合格,我完全不記得,或許說我根本沒有留意到。我當時的全副心意是必須克服這個難關,於是我報了名參加接下來的跨欄比賽。

兩個月後,陸運會來了,跨欄是第一個項目。我站在跑道上,心裡是恐慌多於興奮。坦白說,我在這兩個月沒有做過任何練習,不過卻想到一個方法,就是跳欄,沒錯,是用雙腳起跳的方式一躍而過。我不知道成不成功,但笛子一響,我只能抱著焦頭爛額,提氣往前跑。到了第一欄前,我吸了口氣,雙腳一屈,躍過去⋯⋯成功了,但不能表現得太高興,面前還有至少五個欄。如是者,我躍過了三個欄,滿以為可以順利躍過第四個欄時,方發現腳力並不能支持到短時間狂奔及起跳第四次,但勢成騎虎,我只好⋯⋯

砰的一聲,欄子應聲斷開兩截,被我踏斷了,但總算成功完成。最後兩個欄或推或躍,跌跌碰碰,已經不大記得當時的情況。到我回過神來,我過了終點線。當然我不可能獲得任何獎項,事後跟同學聊起,也沒有人知道我參加了跨欄比賽,還以為我今年又選最不用花力氣花時間的推鉛球。中國作家王朔在《頑主》一書說過:「人生就是這麼回事兒,就是踢足球。也許啊,這個一大幫人在這裡跑來跑去,也許整場都踢不進一個球,但是你還得玩命兒踢。因為觀眾在玩命兒的喝采打氣。人生就是跑來跑去聽別人叫好。」確實大家的人生可能最終踢不進球,但仍然會玩下去。不過我覺得這並不是要為了聽別人的吶喊聲,而是為了自己喝采。至少我在兩個月成功挑戰了自己。

*題外話,我在場地上看見很多斷開的欄,看來我踏斷的欄早已經斷開

**中二那年仍然是矮欄,勉強可以用跳的方式,中三是高欄,已經再不能使用了這招了

捨不得(駐站作家)

我不愛飼養寵物,這絕對不是沒有愛心之故,相反身為一位作者,我絕對是多愁善感的代表。我捨不得牠們離我而去,因此我很佩服那些不斷為寵物付出的朋友。我時常不明白他們是怎麼練得如此強悍,受傷後總是能康復過來。自問我是做不到,我情願作為一位旁觀者。

我也曾飼養寵物,大概是大學二年級,父親到了內地工作,我又經常留在大學,早出晚歸,很想家裡多一點生氣,於是央求父母養一缸魚。早年家裡也曾養過魚,分別養過壽星公、食人䱽、龍吐珠,但後來牠們都死去了。又適逢搬家,就沒有再養。這次父親答應了我的要求,買回魚缸和幾條我只能稱為金魚的魚。魚缸放在廳上,旁邊就是我的書桌,有時候溫習累了,望著魚缸內的牠們,心情不自覺放鬆下來,當然遇上不開心的日子,會跟牠們「聊聊天」。雖然隔著一道玻璃,也深知牠們不明白我在說甚麼,但說了,彷彿不開心的事就完結了。

起初是父親替魚缸換水,但有一次父親工作太忙,不能回港,我就肩負起換水的責任。我按著父親教的步驟,絲毫沒有出錯,可是過了一兩天後,有一條魚開始不妥,皮膚上冒起白點,然後到第二條,滴了藥水也沒有用。最終一缸好好的魚只活下了一條。父親回來後,沒有責怪我,只說下一次水要先養一兩天,即是拿盆子把水盛放一段時間,才換入魚缸。父親之前也沒有養水的習慣,為甚麼我要養呢?我那幾天很不開心,我確實有很多事不適合做,包括飼養小動物。後來,父親再買了新的魚回來,又是橙橙紅紅的金魚,可是我再不敢跟牠們換水。再後來,我不再看牠們。最後父母說我不理會牠們,魚兒陸續死去後,魚缸荒廢了,最後魚缸也在家中消失。

我並非無情的人,而是我怕牠們又在眼前死去。朋友中不乏喜歡養貓狗的,有時候我會替他們遛狗看狗、養貓逗貓,就是不肯親自養一隻。朋友的貓狗陸續死去,看著他們傷心的樣子,我也很難受,畢竟跟那些貓狗相識一場。有位朋友在寵物死去後,說不會再養,但經過愛協,看著一隻瘦弱的貓,愛心發作,就又養了。十數年後,貓兒老死,她的傷心不比第一次寵物死去少。看著她,我心裡禁不住升起疑問,明擺著是個傷心陷阱,為甚麼仍要跳進去呢?我捨不得他們離開,只好不養。我情願逗弄一下鄰居的貓,和牠聊聊天,追逐一下就足夠了。

「遲到了」也不知道(駐站作家)

作為給讀者(即老師)的「見面禮」,如何讓文章的起首眼前一亮,往往難倒不少學生。我每次批改作文,只要是記描抒類型,不論是甚麼題目,總會遇到學生以「遲到體」作為開端。

所謂「遲到體」,是我從歷來修改的文章歸納出來的「成果」。「遲到體」是從〈一次遲到經過和體會〉演變出來的內容和結構,學生無論遇到甚麼題目,總是以夢中的片段起首,接著就是被鬧鐘吵醒,美夢或惡夢破滅,朦朧之間發現今天要趕赴一個約會,立即更衣梳洗,有時候會咬著一塊麵包。出門後,總會遇上升降機停用、修路、車禍等形形式式的不幸事件⋯⋯最後到達了目的地,往往只遲到幾秒鐘,假如是記上學,就一定會聽到鈴聲,以及看著大閘緩緩關上。

寫遲到利用「遲到」的結構,實是無可厚非。但寫其他題目,也用這種手法,不但迂迴,更反映審題力不足,自曝其短,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每次批改作文,「遲到體」總佔一席。〈重遊舊地有感〉遇過、〈夏日沙灘眾生相〉遇過、〈送別〉遇過,前兩者理應側重描寫,後者抒情為主,偏偏用以大量記事、巧合的記敘文方式開場,根本與在足球場打籃球沒有分別,吃力又不討好。曾經有一位唸文學的學生交來的〈夏日沙灘眾生相〉用了五百字寫前往沙灘的經過,又遲到,又巴士誤點,題目明擺著要描寫沙灘上看見的各人面貌,即眾生相,花了這麼多篇幅交代前往經過,既浪費篇幅,又浪費氣力。

為甚麼學生會有這種情況呢?大抵有三個原因。第一是閱讀量太少,往往以小學的記敘文作為寫作藍本,而不懂得變通;第二是審題不準,重遊舊地應該以描寫景物為主,卻只集中寫前往的過程,我大概能幻想到這種「遲到」起首,後文的描寫也不會太出色;第三是學生往往不知道「還」可以寫甚麼,如〈送別〉一題,表達的主題說穿了就是「依依不捨,但為了未來不得不選擇」,對很多學生來說,要擴展以上一句話成為數百以至千多字的文章,是頗具難度,因此往往無意識地把前部分拉長,字數不輸人,卻不知道反過來是愈多字愈難看。

戒掉「遲到體」著實不難,只要想想無論要做甚麼去哪處見甚麼人,都在第一時刻寫了出來,就可減少「遲到體」的出現。如寫合唱團表演,第一句就寫自己踏進演奏廳或走上舞台,又如寫送別,第一句宜已踏入機場、碼頭或火車站,後續的就集中寫眼前所見,別想今早賴床的事。因此戒掉「遲到體」不難,最困難的應該要算是使用了不自知,然後一篇又一篇寫下去。「遲到了」而不自覺,實在可悲。

返老還童(駐站作家)

返老還童是很多人的願望,通常是指一個人的肉體回復到當打的時刻。為了達成這個願望,人們不斷開發甚麼胞子、甚麼全天然的健康產品,務求讓大家的生命可以延長下去。當然,在不同的科幻電影、小說裡,「科學家」已經在很早年開始了「上載」人類的意識到雲端——肉體雖然破滅,但在虛擬世界裡,卻如初見。這確實是很美好的,然而在大部分肉身沒法回復青春的情況下,我們往往只有腦袋退回昔日的樣子。

最嚴重的莫過於腦中風、阿茲海默症——記不起東西、表達不到自己、以為自己是小孩,以上任何一種都會令人覺得神傷。隨著年月過去,不少長輩漸漸踏入這種返老還童的神傷階段。每隔一段日子,總會聽到身邊朋友提起他們的父母,作為旁觀者的我難免覺得這種老人頗可愛,但當事人必定覺得很心煩。有一次,鄰居的母親整天吵著要去樓下的社區中心取回「東西」。中心職員表示他們沒有東西要給回婆婆,鄰居當然知道婆婆是記錯了,只好阻止婆婆下樓。但婆婆多次乘鄰居在廚房做菜,偷偷拿起鑰匙⋯⋯鄰居只好每一天陪母親到中心,逛幾個圈待婆婆「還了心願」才回家,幸好這情況只維持了兩星期。或許,婆婆的記憶回到更年青的日子,因此沒有再提起社區中心。

有些返老還童是可愛的。譬如我家的兩老,我唸小學的時候總是吃著他們做的各種菜式,當中包括了甜品,但不知道怎麼到了他們年老的時候,做甜品的技能好像冰封了,連做啫喱、大菜糕這麼簡單的菜式也不懂,不斷問我怎樣做,甚至有一兩次要我來示範。起初我覺得挺麻煩,但有一次在做大菜糕時才想到父母未必是忘記了,只是希望我能「教」他們。工作的忙碌令我們變得不時常見面,唯有要幫他們做事的時候,我們才變得親近。家裡應該有更「嚴重」的事要我去管,例如維修電器、抽水馬桶,可是對金木水工完全不感興趣的我,做這些活兒只會加速電器的死亡。因此做簡單的菜應該是最合乎家裡的情況吧!

記得小時候,有一天父母說要做燉蛋,就躲進廚房弄這弄那。小小的我坐在矮小的椅子上,定睛看著仍是很年青的父母打蛋、弄蛋液、開火,不消一會兒,燉蛋出來了,我當然沒有拍掌這麼隆重,但想來我的兩眼應該是充滿著喜悅的光芒啊!我長大了,父母老了,磨擦自然是多了,但同時也漸漸學懂了包容。隨著科技的變化愈來愈大,父母愈來愈像小孩子,我們也要長成父母能依靠的「大人」。你知道的應該比父母或祖父母更多,你願意教回他們嗎?

偏食(駐站作家)

每次一大群人吃飯,幾位朋友總是說沒有甚麼不吃,但到了要點菜的一刻,才發現人人都有不能吃的東西,敏感的不吃蝦,怕核突的不吃內臓。而我自己,隨著年月的增長,不吃的東西愈來愈多,不,應該說吃與不吃隨時日有點變化。

小時候,或許怕骯髒,有幾種黑色的東西是不敢吃的。我吃芝麻卷,但就不吃芝麻糊,總覺得糊狀的、漆黑的,跟污水沒有分別。每次看見大人吃得雙唇發黑的,挺覺得可怕。我也不吃烏雞,整隻黝黑的,看得毛骨悚然。另外,有一種東西,我是絕對不敢吃的,那就是中秋時令食品菱角,黑色的像一隻牛角,瞧見就覺得恐怖,更恐怕的是補習老師說它是水果,但怎看也覺得牠像塑膠玩具,在模子中翻印出來,否則怎會長成牛角的形狀啊!長大後,芝麻餬接受了,然而烏雞跟菱角仍然聞之卻步。

我也不吃蛇,小時候吃過不覺得怎樣可怕。但自從有一個中午看完英語台播放的一齣劇集,就經常做著滿地是蛇的惡夢。劇集是說一家人養了很多動物,有一天一條蛇走脫了,滿以為牠已經離開,怎料牠隱匿在室內。然後其他動物陸續失蹤⋯⋯已不記得結局如何,總言之,自此之後連蛇店也不敢靠近,總覺得櫃子裡、籠子內的蛇會突然爬出來。曾有店東跟我說,現在已經沒有人在店內擺放活生生的蛇,但我總怕有一條在多年前走失,躲在暗角很久很久⋯⋯

我不吃的東西隨年月愈來愈多,但反過來「可吃」的東西也愈來愈多。芝麻糊是其中一種,另一種應該是苦瓜。從前每逢看見桌上有苦瓜,總覺得是媽媽要懲罰我,現在反過要求父母做清炒苦瓜、苦瓜煎蛋。中大飯堂曾經有道名菜叫「苦瓜煮涼瓜」,即是把煮得比較生硬和稔稠兩種質地的苦瓜擺在同一道菜餚裡,看見圖片,真的很想試一下。苦瓜俗稱半生瓜,有次與一名學生去吃沖繩菜,我第一道就點了沖繩特產苦瓜。學生頓時說自己很年青,不吃苦瓜。我當時應該笑得尷尬得魚尾紋也露了出來。我心裡卻在想,他朝君體也相同,你日後愛上吃苦瓜時,小心也被人揶揄不年青。

飲食,每個人都有偏好和禁忌,隨年月而不斷修訂。每個人的過程均不同,我從前愛吃乳鴿,但有一天忽然覺得乳鴿這麼細小,吃了十分可憐,就不再吃了。我曾聽一位朋友說,他有位朋友不能吃「整件」的食物,例如一條魚或一隻雞完好無缺地放在盤上,她是不能接受的,甚至不敢拿起筷子。起初我覺得不可思議,我不吃乳鴿後,漸漸明白她的想法。只要不大影響發育,吃與不吃不過是個人口味,勉強無益,吃了又不是會突然變得聰明、富有,何必強人所難啊!反而把自己的愛與惡寫出來,不失為一樂也。

縱橫交錯的世界(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如果你問我,世上最偉大的發明是甚麼?我一定會說是抽水馬桶。不是麼?試想想,在高樓大廈密集得可以用「摩肩接踵」去形容的世代,假如沒有了抽水馬桶,家家戶戶每逢晚上都要把「夜香桶」拿出走廊,等待清潔工人幫忙運走我們的廢物,然後又要拿回及清洗桶子,是多麼令人難受的事。當然,沒有自動抽水功能的馬桶或多或少可以解決問題,但引來的麻煩、衛生問題,應該令我們生活質素倒退至少三十年。

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一書中,提過很多有特色的城市,當中有一個城市,人們是依賴水管生存。讀到這個城市的特質,我即時想起熟悉的電子遊戲《孖寶兄弟》,再定定神,掃視四周,眼睛突然像有了透視能力,看穿了附近大廈的外牆,彷彿看見人人都是瑪利奧、路易,沿著水管上上落落。當然,這個世上沒有卡爾維諾筆下的水管城巿,他只不過把一個城市的不同元素抽了出來,誇大後成為了另一個城市的「統治者」,人人都要依賴它生存。

時代不斷變化,人人感受不相同,你可以不贊同抽水馬桶有這種能耐,但你總能找到這麼一種偉大的發明。譬如升降機,試想想假如沒有了升降機(或電梯),雖然不會衍生衛生問題,但我猜想香港應該少了很多摩天大廈,誰會想「攀爬」幾十層樓回家、回公司。受益者應該是專治膝蓋的骨科醫師吧,真抱歉,診所在二十樓,要去覆診,可能要像到聖山朝聖般,先要聘請苦力搬你到診所。

當然,這個統治者也可以是電線,特別是我每次提到《看不見的城市》時,總是在學校,水管不多,惟或抬頭看著電燈,或回首盯著屏幕,就想假如沒有了電力,我們的課堂應該會變得極不一樣!尤其在追求視覺刺激的世代,課堂少了投影、短片,學生的集中力、投入度都會大大下降吧。唉,記得當年第一次在中學講座,我只須寫講稿,現在預備講座,第一件事是預備簡報,繼而找短片。我猜想,沒有了電線的話,很多講者都「無語」啊。

反正不是人人需要演講,但溝通應該是頭等大事。君不見每逢有客人到你家裡,不夠十句話,就問你WI-FI密碼。當然,我們到餐廳的時候,第一種要尋找的東西不是菜單,而是或寫在桌上,或掛在牆上的一串數字和字母。有時候也不能避免,有一次到了一家要用手機程式點菜的餐廳,坐在死角,上不到線,只能使用餐廳的WI-FI,也接收不良,最後要勞煩友人點菜。有好幾次,我索性說不懂得用手提電話,讓職員替我點菜。

社會不斷變化,我們賴以生存的東西亦不斷轉變。這並不是甚麼當代獨有的事件,正如人類從前靠著河流生活,建邦立國,也同時受著泛濫之苦。水能載舟,也能覆之,大抵如此。話說回來,你之所以能夠看到這篇文章,電力、互聯網當然不可少,我也需要乘升降機回家,吃飽了也要用抽水馬桶,我們就是活在如此縱橫交錯的世界裡,有趣也無奈吧!

停電之後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看著親友傳來火燒電纜的片段,忽爾記起家中在大半年前曾經停過電。生平遇過不少次停電,印象最深刻自然是小時候家家戶戶突然在夏天購入冷氣機,屋邨電力負荷不到,幾座大廈深夜多番停電。當然也不會忘記一場秋雨秋風,大半條屯門公路停電,足足乘了四小時車才回到家,那次飢寒交逼的情景,至今仍然沒法忘記,也大大增加了父母搬回市區的決心。也不知道是甚麼緣份,有一次到澳門學校講座,也遇上澳門島停電,幸好我到訪的學校有後備電源,僥倖完成講座和簽名會。

相對來說,上年十月那場停電,規模很小,只有地下至七樓,各層的三條巷子中的其中一條巷子約八個單位,即合共五十六個單位停電。當天晚飯過後不足一小時,電燈、電腦突然熄滅。起初我還以為只有我們這一家如此,不過當聽到走廊傳來鄰居的話聲,才知道他們也受到影響。或許鄰座大廈仍然燈火通明,又或許手機仍然能夠使用,書桌上還有一個充電器,因此停電那一刻,我的反應是看著桌上的圖書和學生習作,長長吁了口氣,暗想工作要留待明天才做。

與管理處保安員溝通後,我相信電力要多個小時才能回復過來。若換了白天,應該會去咖啡店繼續看書,不過已經八時許,一來一回,成效不高,於是我去了洗澡、飲掉雪櫃的飲品(如果是夏天,應該會吃雪糕吧),然後和親朋戚友、鄰廈的友人聊聊天,打發時間。後來電來過,又再次停下,反反覆覆,足足弄了三天,電力才恢復正常。

停電的情況,沒有甚麼需要紀錄。反而為甚麼停電一事,令我思考了很多天。記得停電的第二天,維修員跟父母及鄰居說是有單位有電器漏電,致使電力供應有問題,還指明幾十家人要找有牌照的工程人員大規模檢查。父母把話告知當時在上班的我,我聽後覺得匪夷所思,有電器漏電的話,各單位的總掣應該會自行短路,不會影響其他單位。然後又說可能是大家的電子產品、充電器漏電,我更覺得不大可能,我敢說大部分現代人的單位都有這種情況,為甚麼只有我們這五十六個單位出事呢?

愈想愈覺得所謂漏電原因不大站得住腳,果然到了第三天,維修員告訴大家已找到原因,應該是某電力裝置因前幾天下雨時不慎入了水,致使不停短路。電力恢復供應,又不用另聘請人回來檢查,皆大歡喜。不過我卻想多幾天,真的找到問題的根源嗎?電力裝置入水,平常是不應該發生,那場雨不算太大,是否有人忘記了關上應有的門,又或者是渠道淤塞所致呢?再推論下去,會否是維修經費問題,又或者大廈設計上有失誤呢?當然我們再想再推論再擴展下去,「牽連」甚廣,而且又未必是真正的源頭,因此我們慣常會有個較為滿意,又皆大歡喜的答案就停下來。寫到這裡,我吁了口氣,又不是偵探小說,知道真正真相又如何?我只須慶幸,那一次停電發生在秋冬之間,若是夏天,可能真的要另覓地方居住幾天吧!

一題兩寫:外賣(徐焯賢)

這陣子,實在很多很多人告訴我,失業了或者開工不足,轉行做外賣派送員。他們或駕車,或步行,跑跑走走,收入竟不比過往遜色。曾幾何時,只是散件的工作,如今變得甚有規模,成為了不少朋友解燃眉之急的救命符。我一人生中喚得外賣最多的兩個年代,一個是疫情下的今時今日,另一個要數到世紀初在書店工作的日子。

我不是那種喜歡四處跑動的人,如果沒有朋友來找我吃飯,我情願拿出滿是污漬的外賣紙,撥通電話,點一客炒飯、焗豬扒飯或味菜豬肚飯,外加一杯凍檸茶,食肆當然比書店熱鬧得多,每次喚外賣至少要重複兩至三次,還要小心翼翼不要說錯門牌號碼。那時候送外賣的,通常是些上年紀的叔叔伯伯。我和店員每次都慣例多預備兩三元作為打賞,他們收到後都會露出愉悅的笑容。現在點外賣當然變得十分簡單,簡簡單單對著手機熒幕就可以,但我從不用外賣軟件,因此「對外工作」都交給朋友或同事負責。有好幾次外勤到其他地方,適逢午餐的時段,人人各自喚外賣的時候,我總是望向朋友。從朋友的神色,不無發現把我當作史前人的匪夷所思。

我喜歡王良和的文章〈歌者〉,他從街頭的歌者身上看到他們的共同點——都是會歌唱,分別是歌者用歌聲,王良和用詩歌。我當然也用詩歌散文小說歌唱,但同時更是一名外賣員。不過我送遞的不是香噴噴的食物,而是各式各樣的寫作課程。記得還在書店工作的時候,一位老師向書店店東詢問有否寫作班導師推薦,店東立即介紹當時已經出版了數本書,但從沒有教過寫作班的我。就是如此,我在當時叫喚得外賣最多的地方,展開了另類「外賣員」的生涯。當年教授的第一批學生如今已經成為了中文科老師,不止一次邀請我到他們任教的學校教授工作坊。

每次外勤工作,我總喜歡點各式炒飯,揚州炒飯、鹹魚雞粒炒飯、福建炒飯,朋友多多少少會認為我是飯桶,或貪炒飯的鑊香。炒飯於我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我之所以點炒飯,大抵是這種飯食不用「骨肉分離」,也不用苦惱湯汁的處理。每次看見朋友的外賣不是雲吞麵,就是排骨炒河之類有殘餘的菜式,腦際總不期然浮起他們打翻湯汁手忙腳亂的情景。這幾年除了自己到不同地區學校教授工作坊外,也開始帶作家朋友、新秀穿梭各學校,介紹給不同的老師,有時候更要為他們預備教材。有一天準備教材時,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由一名外賣員,變成了一名廚師。當然在設計教材時,我會告訴導師隱題詩、續寫微型小說容易讓學生有滿足感(中四、中五同學還記得〈霧星期〉的續寫嗎?)。這些妙法,跟炒飯的便利,都是多年經驗所得,願它們也在寫作旅途上幫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