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討厭的年紀

周圍的景色已到十分模糊,發生過甚麼事了?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仍在腦海中浮浮沉沉的是一位少年目無表情,冷冰冰的臉龐。他的四肢無力,看起來疲憊不堪。有點黝黑的雙臂彷彿被地下拉著,手掌向上的,靜靜地垂到地上;他的背彎彎的,頸子微微向前傾;他像被石化了般,一動不動的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只用瘦弱的大腿支撐起整個人,就像曾嘗試站起身子,卻又被重力狠狠的拉住,束縛住。那時的我好像能理解發生甚麼事,就像能在沒有溫度的石頭中感受到如地獄般的痛苦般,我用手向地下奮力一推,柔弱的身子隨之而動了起來,背脊像被大力推了一把,雙腳踏著瞬速又沉動的步伐。我如離弦之箭般衝到少年的面前,然後毫不猶豫的把少年抱入懷中。從他柔軟的黑髮中,傳來了一點點溫度。「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我把頭輕輕靠在了少年的頭頂,雙手放在了他的後頸,我似乎深陷在他逐漸恢復的體溫中。以他駝背跪在地上的高度,似乎能聽到我的心跳。「呯,呯,呯⋯⋯」。我似乎也能聽到。「已經沒事了,我來了。」。我緊緊地擁抱著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隨後,我在一片黑暗中聽到刺耳的鈴聲,當我再次睜眼時,映入眼簾的是被撒上過份耀眼的陽光的,我寢室那雪白的天花板。這一刻,我的思考能力似乎仍未醒來,沒有阻止我再次合上眼睛,就像我必定能回到那少年身邊一樣,但我已經睡不著了。我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撐起了我的身子,手中似乎仍殘留著少年那微暖的體溫。我沒有下床,只盤著腿靜靜地坐在被烈日佔據的單人床上。這時我輕輕伸出了雙手,把手臂往上提,用手把身前的空氣圍了起來,又轉了轉頸子,面向一旁,把頭朝手掌所在的方向傾了傾,但又在中途停了下來,彷彿在擁抱著甚麼。「很溫暖。」明明只是剛剛睡醒還沒開聲,我卻忍不住如此說道。

這位少年在現實中向我表白了,我猶豫了很久,更向友人求助,我本想答應他,但一鼓不知名的感覺,在我耳邊輕聲勸我拒絕。這種感覺非常詭異,不像是嫌惡,不像是憤怒,不像是愧疚,我無法觸及它的真身,卻又感確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也許這只是出於本能的恐懼。我就像是受世界的規矩束縛一樣,就似是它對妄想成為人類的怪物百般阻撓一樣。

我沒有答應他。

當時我十八歲,還記得母親說二十歲就能談戀愛了。之前,我還想著要在二十歲左右找個男友,那我就又能笑話我那畢業時還是單身的姐姐了;然而,我轉眼間就二十歲了。

二十歲是個令人討厭的年紀。

十多歲時,我一直以學業為藉口拒絕裙下之臣對我的好意,更會視早戀的同學為幼稚、不成熟、貪玩。但到了大學,隨著大家認識的人變多,對異性朋友的關係變好,我身邊開始不乏情侶,就連與朋友們的飯聚的話題都圍繞著戀愛,說有人開始戀愛,說自己也想戀愛,說自己找到了對象⋯⋯

有次,我妹一臉驚訝的跟我分享她男友早前就在追求自己,我不以為然,因為這不是甚麼特別的事,而且很容易看出來。我以為我妹早就知道,但她還是表現得很驚訝,嘴裡還重複著「只有我不知道嗎?」

「這是甚麼驚奇的事嗎?」我稍稍提高了音量,諷刺著她。她把下巴收起來,盯著我看,思考了幾秒後,又冷靜地斷言「也是。」「那有沒有甚麼事是會令你驚訝,是你實在沒有想像的?」我又抬起頭,微微仰視著比我高半個頭的妹妹,等待她說出我心中的答案:「你開始談戀愛!」

對他們,屬於那邊的人而言,我談戀愛,就像是天方夜譚,畢竟我也如此認為。

我不會說自己是個遲鈍的人,由於我喜歡觀察和分析別人的言行,我察覺到的事比其他人還要多,只是很多時候會因缺乏經驗而不會輕易下定論而已;但無論是我察覺到的事,還是那些「結論」我都不感興趣。

別人的感情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全都只是一個又一個「事實」,一個又一個由事件的主角自己下結論的事實,與我無關,無法在我心中掀起任何一點漣漪。

我能分析、想像、理解大部分感情,甚至是連環殺人犯的心情,我都能理解,即使別人一輩子都無法接受,一輩子都無法理解,一輩子拒絕與那些野獸共情,我也能解釋他們那滿得溢出來的感情;但唯獨是戀愛,我無法理解。為什麼要作出承諾,為什麼不能作出承諾?為什麼能與人如此親密?為什麼會愛上一個人?為什麼會不再愛一個人?怎樣才算是愛上一個人?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如此的不合理,我無法理解,感覺像是一條又一條自相矛盾的公式被隨便堆疊在一起,又無法將乾淨整齊地分類和排列,令我起雞皮疙瘩,甚至有噁心反胃的感覺。我努力解開一條一條的方程式,一個又一個的難題,但「愛情」這道爛題卻又如被放進褲袋的有線耳機,解來解去只令它越纏越緊。我最終放棄了思考。

「愛」就像是小說中,由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組成的一段段劇情,這一切可能只是機遇巧合,只是為了劇情張力和作者的喜好而出現的劇情,這一切都是作者說的算。現實如戲,愛情都是作者說的算,背後甚至可能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背後有「作者」撐腰的虛構作品:電影、小說、漫畫、動畫、歌舞劇⋯⋯才算有幾分真實和邏輯,而現實的親密關係、情侶、愛昧關係、愛情,更荒謬不合理,虛幻不真實卻又真實存在。

正因如此,我才會討厭這個年紀,這種對我而言不真實的東西在這個時候佔據了我視野的每一個角落,無時無刻都傳到我耳中,更不斷在我腦海中浮浮沉沉。

明明感情一事與我的距離如此近,就像是能在我耳邊輕聲細語的距離,但在我看來,它就是在鐵籠的另一邊。那如冬日早晨時的太陽般溫暖的手只要穿過鐵籠之間的空隙,便能觸碰到我,但我們仍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自升上大學,大家自然就會說起談戀愛,說是大學必做的五件事之一,同學們的話題也圍繞著戀愛,甚至有位中學同學擔心我交不交得到男友,只懂讀書的我實在不懂。

即使離開了校園,回到家中我也面對同樣的問題。家妹早就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她沒有上大學,總是在家中無所事事,只懂大聲喊著自己想談戀愛甚麼的;最近她終於如願以償,且她男友又常常到訪我們家,又與家妹表現得特別恩愛,令我想見不到他也難,令我不想起「戀愛」也難。

母親第一次見到家妹的男友後,她問我甚麼時候也交個男友。看得出母親並非出於想抱孫的心情問我,她有四個女兒,我姐姐的女兒都已經三歲了,我母親根本不會缺孫子,她只是好奇我會不會也帶男友回家而已。那時我想都沒想,斬釘截鐵的說:「不會,我不會交男友。」

「那算吧,不交就不交。」她如此回應我。

原本我與母親獨處時,我便自然地撒起嬌來,甚麼事都求助於母親,表現得像一個孩子而非一個已經二十歲的大學生。但就在最近,母親問我戀愛的事時,圍繞著我的一切彷彿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我已經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已經到了該有另一半的年紀,已經到了不該獨自一人的年紀。

但有些事,並非人人都懂,我不懂。無論妹妹解釋多少關於男友的煩惱,我都不懂,所以即使是特別理性的我,聽著家妹的煩惱,也只會越來越煩躁。

那種感覺就像是大部分學生面對試卷上一條比一條更難的數學問題時,因無從下手而生的煩躁和無助感,又如一個沉重的鉛球,把我獨自留在了「放棄」的深潭之中。

而我又照本能似的躲在其中。

為何世上會有如此殘忍之人

「為甚麼世上會有如此殘忍的人?」

「甚麼人?他做了甚麼?」

「這篇報道說,這個人殺死了8個人,是個連環殺人犯!」「原來是他啊。」「為甚麼你這麼冷淡?你不覺得他很殘忍嗎?」「也不是不覺得,只是我覺得他也蠻可憐的。」

「可憐?!他可是殺了8個人的罪犯啊!有甚麼可憐的?」「既然殺了8個人是如此殘忍的事,那為甚麼他還要做?你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那,那不就是因為他是壞人嗎?」「那是他行為的結果而已,那為甚麼他會變成一個壞人?」「這我真的沒想過⋯⋯」

「正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而且萬事必有因。」「但知道一個人殺人的原因又能怎樣?」

「你覺得為甚麼人會殺人?」「嗯⋯⋯因為憤怒?」「那可能他真的憤怒到極點,令他失去自控能力。」「那他無法抑制好自己的情緒,也是他的錯!」「我相信你也試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吧,那種東西是說控制就能控制的嗎?」「好像也是⋯⋯」「況且你也不知道兇手究竟有多憤怒啊,畢竟互相理解是很難的。」「也對⋯⋯」

「那,那這個連環殺人犯呢?他是不是因為憤怒?」「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既然他是連環殺人犯,那他就不是衝動殺人了,因為他有時間想清楚。」「那他殺人的原因是甚麼?」「我哪知道啊!但我猜是因為他喜歡殺人吧。」「那,那有甚麼好可憐的!」「哈哈,你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那你為什麼不想想他為甚麼會喜歡殺人?」「『喜歡』能解釋嗎?」「能!為甚麼不能?例如你喜歡看聽音樂因為有聽覺上的刺激,而你喜歡那種刺激。」「那⋯⋯那個殺人犯喜歡殺人時所感受到的刺激?」「也有可能,然後我便會思考為什麼他會喜歡這種刺激。」「那為甚麼會?」「嗯,可能是因為童年時缺乏安全感,甚至受到暴力對待,令他也會喜歡以暴力對待他人。」「如果真的是這樣,真的挺可憐的。」「對吧。最可憐的可能是,父母在他小時候沒有教導過他如何辨別是非。」「喔!所以他才覺得這樣做沒問題!」

「但,那就奇怪了。他會隱藏自己的罪行,也不就代表他知道這樣做不對嗎?」「的確,他知道殺人在這個社會中是不被容許的。」「那你不就自相矛盾了嗎?」「你明知道學校禁止上課用手機,但你也會偷偷看手機啊。」「那不一樣!」「有甚麼不一樣的?人們表面上接受他人定下的規則,但心底裡不接受,這種行為可說是很常見。」

「原來如此⋯⋯那⋯⋯我們應該原諒他?」「不,可憐他而已,我沒說過原諒他。」「我不明白,所以你為甚麼要跟我說這些東西?」

「人類的道德是基於『不傷害他人』這個原則定下的,而為了自己心中的慾望而傷害他人一定是不道德的,更何況奪走不只一個人的性命。如果你也是這個『理論上遵守道德的社會』的一員,那你無論如何都不應寬恕犯下如此惡行的人。而理解一個人犯案的原因後,大家就可能從根源解決問題;若我們對任何人都友善一點,減少衝突,或在我們生育後好好照顧和教育孩子,盡好父母的責任,也許世上就會少幾個殺人犯。」「嗯,我應該明白。」「還沒明白也沒關係,反正你遲早會明。」

「嗯!話說你真厲害!為什麼你會知道這麼多事?」「略有研究而已。而且這些東西,稍微思考一下,想像一下就能得出差不多的結論。」

「但你不是說『互相理解很難』嗎?」

「是啊。」

致我的悲劇女神

「這是一封遺書。」

「只有在不安和恐懼,甚至絕望在血液中流淌時,我才知道,人可以如此淡然地定下自己的死期。」

「因為有天無意中發現她在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我也對這本書有了些許興趣,並把它看完了。當時我還在想,因為連自己都看不清的感情都落得如此下場,真是無藥可救。但現在,我卻被模糊不清的感情牽著鼻子走,走到人生的終點。」

若把一切都歸咎在那個女人身上,可能會太簡單。準確一點來說,是我太過愚蠢,才被惡魔所引誘到通往彼岸的橋上。

「從七年前起,第一天遇到她,我就已經注定會墮入愛河。」

「雖然曾成為鄰座,但能跟她面對面相處的時間很短,聽說這段時間期間,她曾暗戀我,但這個傳聞到了翌年就失去了蹤影,畢竟我一整年都沒跟她說上一句話。」

「其實,還有其他女同學都曾對我抱有超越朋友的好感,她們以為只要不表白,我就不會知道,但最後這些好感不是成為了流言傳入我耳中,就是太過於明顯,使我不得不留意到。相信這都是因為我優異的成績所致。」

「學生時期的我無論甚麼事都努力做到最好,只為得到其他人的讚賞和認同,但我本身並沒有意識到這種渴望,也不清楚這樣做又有甚麼意義,最後只變成一個習慣盡力做好每件事的乖學生,同時亦視大家的肯定是理所當然的,當中亦包括同學們的憧憬和女生們的愛慕。」

「對於此事,她之後向我提起過,並說了:『對中學生而言,學校就是全世界,學業成績自然成為一個人好壞的標準;而且,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的人可是很帥的喔。』我到現在仍記得當時的她還帶著嘲笑般的笑意,並露出了像是在俯視眾生的笑容。」

「我本來也不太在意這個人,只覺得她太寡言文靜,又長得比其他女同學好看,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難以捉摸的氣息,卻莫名吸引,相信不少男同學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吧。現在回想起,發現我們兩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成績優異,都是老師的寵兒,都受到同學的愛戴;而我們的人生開始相差甚遠,是從中三那年開始。」

母親終於受夠了愚蠢的父親而提出離婚,原本幸福得令人羨慕的家庭化成了戰場。而我為了逃避父母的唇槍舌戰,變得不肯回家,開始跟朋友們四處遊蕩玩耍,回到家中亦只能戰戰兢兢地活著,並承受父母那如地獄般的情緒。當然,在那種環境下維持過人的成績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是一個習慣得到讚賞的少年。

鬧了一年多的離婚終於結束,家中變得安靜了不少。可是又在不久後,母親帶了另一個男人回來,而那個人又帶著另一個少女。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加上課業越來越繁重,我的成績一落千仗,無論增加多少溫習的時間都沒有好轉,母親已不會再在我身上花心思;相反,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很快便受到母親的寵愛。

「我曾是家中和班上最閃耀的星星,曾是。自從母親再婚,自從我的成績開始下滑,我無論是在班上,還是家中,都變成了透明似的;因為沒有人會在意、稱讚、或憧憬一個甚麼都做不好的人。」

算了吧,反正怎樣努力都沒有人在意,那不如不努力。我是這樣想的。

「我從此變得自暴自棄。雖然仍維持著那熟悉的溫柔笑臉,但內裏早已不是同一個人,更認為其他甚麼都沒經歷過痛苦,仍嘻皮笑臉的同學都是過於稚氣的笨蛋,包括那個仍在努力的她。」

「升上高中後,我依然是落魄的樣子,可以說是經過一性情大變,而這件事只有我覺得是這樣,我以為只有我知道是這樣;直到她久違的向我搭話。」

「『如果你認為自己比其他人都要成熟,證明你還只是個孩子。』那天我們只是偶然並肩走在一起,在這之前我們整個學期幾乎沒有聊過天,她卻說出了連我的朋友都不知道的事,看穿了連父母都不熟悉的,我的內心。她淡然地說了那句話後,我無法反應過來,但她的聲音和她那自信的微笑已烙印在我心中。」

那天晚上,她那柔和的聲線和白皙的臉龐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不斷思考著她那句話的含意後,躺在床上潸然淚下,久久無法入睡。

「不知道是否因為終於有人能理解,還是我急著想要否定她,還是對那個少女的恐懼,我無法控制自己不斷想起她,想跟她多聊聊,想多了解她的想法,想多了解她這個人。」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注視著她,從我第一天遇到她那天起,我就一直無自覺地把目光放在她身上,留意著她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只是,從那天起,我變得有意識地想知道她的一切,就像被她深深吸引著一樣。

「我將此事告訴了朋友們,當中的兩人認為我喜歡上了她,並表示他們能理解,說畢竟她怎麼看都很美;另外兩人也如此認為,但卻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其中一人更指她的性格無比糟糕,就似是無時無刻都看不起人一樣,令人惱火。」

的確,她就是一個「莫名地過份自信」的人,但這可能就是她最大的魅力,有些人說這是神秘感。

「又過了一陣子,她的好友找上了我,似乎是從某人口中得知了我的心意,並叫我盡快放棄,不,是用擔心的語氣,勸我不要對她有任何幻想或期望」

雖然我從來沒有表白的打算,但還是想著用試探的方式問問為什麼,那位友人便回答說,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她不需要任何人,沒有人能在她身邊。這時,除了有點好奇對她跟好友的關係,一鼓難以形容,像纏在一起的繩子般複雜難解的心情湧上心頭,令我一時反應不過來,腦海中只浮現出她在座位上托著腮,默不作聲看著窗外的身影。

「我那時還在猜是那四位朋友中的,一位跟她比較相熟的女生向她透露的,但我隨後便得知是她本人向好友說的,即是她一早就知道,一早就察覺到。『她不是普通人,你是知道的。』好友淡然的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離開了。」

「在那之後,我們為了備試,就沒有再提起過此事了。但是,那段期間的我仍處於自暴自棄的狀態,根本不想放任何心思在考試上。幸好,我本身的能力不算差,最終勉強進到了大學,又能修讀有興趣的科目,可以說是我支離破碎的人生中的,小小的救贖。」

「我本來已經很開心,但萬萬想不到,我竟有緣跟她修讀同一個學系,能跟她繼續一起上課。」

這也許是這個悲劇的開始。

「由於時常一起上課,而且我的宿舍就在她的隔壁幢,我們一個學期的相處時間可能比前六年的總和還要多,自然會聊起天來。我因此得知了不少關於她的事;例如她在父母離婚前家境還算富裕;她之所以會改名是因為不屑與愚父同姓;她之所以會把頭髮染成白銀色,是因為這樣很像奇幻小說中的妖精。」

白銀色的頭髮為本來就很美的她,再添上幾分神秘感;在擦身而過的陌生人眼中,可說是曇花一現⋯⋯

「除此之外,還有她偶然笨拙的一面,還有她偶然呆滯的一面,還有她偶然自嘲的一面,雖這令我心目中的她的形象少了幾分完美,但我對她的好感反而不降反增,至少,她和我一樣,不是甚麼高嶺之花,不是我無法觸及的存在,只是一個凡人,一個曾自暴自棄的凡人。」

「我很快便發現我實在太天真了。」

⋯⋯而在我眼中,她就像是每晚都高高掛在天上的明月;明明幾乎每天都能相見,但我跟她的距離從沒有因此而縮短,我一直都是只能待在地上的人類,而她則身在我無法獨及的夜空,不讓我看到她那邪魅笑容背後究竟藏了甚麼。

「『她跟我不一樣。』」

「跟一直都沒改變過的我,或者沒有心思改變的我不一樣,經歷過高中時的低潮,她一早就振作起來,知道自己不想成為甚麼,想成為甚麼,應該做甚麼,和正在做甚麼⋯⋯升上大學後更是如魚得水,不僅幾乎每一堂課都準時出席,而且無論在功課還是考試方面的表現都無可挑剔。」

「看到她上課時明明都在寫小說,卻能瞬間理解教授的話,有時更樂在其中,那時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跟她實力上的差距。『如果當年她肯盡全力,恐怕一早就化成了我望塵莫及的存在。』這個想法隨著時間一步一步侵蝕我的心,將我一步一步推向懸崖,彷彿想我一直沉淪下去一樣。」

當年轉頭看著追趕在自己背後的人的少年,如今只能仰望著處在遙不可及的天空中的,支配著黑夜的明月。

「『老實說,你對我有甚麼想法⋯⋯』有天,日落時分,我跟她一起走回宿舍,當時我腦中滿是她托著腮,隨隨便便就答中教授問題的模樣;不知為何便脫口而出問道。」

「『嗯⋯⋯真突然呢,讓我想想⋯⋯』她擺出了思考的樣子,其漸漸慢下來的腳步聲反而令我不安了起來,且後悔跟難為情的感覺湧上心頭,令我想撤回剛剛的問題,同時心中又萌起好奇的火苗。」

「『老實說,我不討厭你,而且還很羨慕你。』這可是我想都沒想過的答案。羨慕?我這種沒有任何優點的人,又有甚麼值得羨慕⋯⋯『羨慕你不知道自己有甚麼值得羨慕,吧。』她又對我意味深長地微笑起來。我不太能理解那句話的含意;但在這一瞬間,我的心臟猶如被某些東西貫穿一樣,及後,不知為何物的感情由加速跳動的心臟,隨著血液泵向全身,又使我由手開始渾身發抖。她那似是輕蔑,又似是鼓勵的笑容在我腦中揮之不去,但我最無法捉摸的,是那驅動著我心臟的感情⋯⋯那究竟是出於對她這個人的愛慕,出於對她才華的佩服,還是出於對她,這位能看穿世間萬物的少女的恐懼呢?我無從得知。」

「但至少,我知道,從那天起,從那次對話起,從那一剎那起,我已經徹底醉心於這位白髮妖精的魅力之中,無法脫離這個人的身邊。」

「我變得更想見到她,更想跟她說話,更想跟她聊天,更想看看她的臉,更想牽著她的手⋯⋯」

我變得更迷失了。

她就像酒精一樣,能令人沉醉於短暫的喜悅當中,但一旦上癮,只會逐漸令人像行屍走肉般腐爛,直到死為止;尤其對是那些主動拿起酒瓶的愚蠢之人而言。

「可是,只要看到她的臉,聽到她的話,想起她的一切,我就彷彿能目視我跟她之間的距離。『她不需要任何人⋯⋯』腦中只要響起那位友人帶著一絲絲落漠之情的聲音,我便再次感受到;她明明剛才就站在我的旁邊,但轉眼間又不見了身影,獨自步向空無一人的遠方,而那裡是我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她不需要任何人,跟我不一樣,她不需要⋯⋯』」

「我知道能站在她身邊的不是我,甚至沒有任何人能,所以我七年來都沒有表白的打算⋯⋯」

「最近這種,該說是甚麼呢⋯⋯無力感?在我頭殼中和胸口中都不斷膨脹,快要把我的身體逼爆,頭和胸口都像快要裂開般疼痛,使我無法集中精神,無法思考,簡直就是身處地獄。『為什麼我會這麼沒用⋯⋯』每次見識到那個優秀的她,和看到連向心儀的對象表白的勇氣都沒有的,那個憔悴得無比醜陋的自己,消極的想法就又一次又一次浮現在我腦海中。」

那幾個月的晚上裏,我時常趁著室友不在或已熟睡的空檔,用被鋪把自己藏起來,像是在躲著甚麼一樣,然後孤身一人,緊閉著眼睛,任由如泉的淚水從眼框裏溢出,無聲地在漆黑一片的狹小房間中掩面而泣;可能是我哭得太累,彷彿把生存的動力都流光了,無力活下去的感覺越發強烈,就像是在日漸累積一樣。

「不如算了吧。」哭著哭著做會如此想著,然後又會因覺得自己好可悲而再次大哭起來,有時又會哭得喘不過氣來,好痛苦,「活著好痛苦。」

這件事連跟我感情最好的朋友都毫不知情,但我不知為何,有一種預感:她一早已經看出來了。

「而把一切都推向無可挽救的地步,把我一手推下無底深淵的,還是她。」

「昨天,不,應該說是剛剛,我在校園外圍,一個頗大頗深的湖偶遇她。」

「在這之前,我遇到一位修讀文學的同學,跟他聊了兩句後,他說每當自己心情不好時,都會走到漂亮的地方,令自己放鬆下來,最好是去沒什麼人的地方。本來已萬念俱灰的我,可能是因為還抱著一點點希望,便聽從他的意見,走到最近的,我認為是美景的地方。」

「湖在大學邊緣的花園中,聽說校方原本計劃在花園的四周興建新的宿舍,但最後還是建不成,所以這個花園才離校園比較遠,而且人跡罕至。」

「我走上了通往湖上涼亭的小橋,雙手放在欄杆上,眺望著湖上的景色,更深呼吸了幾下,嘗試令自己的心靜下來,就像此時風平浪靜的湖面一樣。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用,我感覺情緒有所好轉;當我想著可以每天都來放鬆一下時,帶著熟悉節奏的腳步聲傳入我耳中。這時湖面被陣陣微風掀起了一點點漣漪,跟我的心一起,因那熟悉的腳步聲都開始動搖。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想辨明是誰人打破了我的寧靜。那時正值黃昏,我無法看清那個人的臉,但其實我應該十分清楚那是誰。我定晴一看,確定了我的直覺,是她。」

「『我就奇怪了,宿舍明明不是在這個方向,你為什麼會朝這邊走呢。』她又露出了笑容,我太緊張,沒有回應她,繼續看向湖面;她聽不到我的回應後,又斜視著我的臉,跟我一同臉向湖面。」

其實我當時已經無法把注意力放在湖上,因為她實在太搶眼了。

「『做的事越來越像一個老頭呢。』她帶著似是輕蔑的笑意說道。『不趁著年輕好好享受人生,可是會早死的喔。』在我聽到她說了這一句後,我彷彿失去了意識,眼淚如泉湧出,更用前所未見地大聲的音量喝斥她。我已經不記得當時我為何會如此激動,或者我根本不知道原因。」

至於我說的話,我只依稀記得,我不斷說,不斷靠本能地說:「你不會明白的!」。

「她沒有打斷我,沒有跟我爭吵起來,只畢直地看著我,盯著我的眼睛看,靜靜地聽我責罵自己,直至我喘不過氣而停下來。」

「『你舒服一點了嗎?』我一邊大力喘氣,一邊輕輕點頭,心臟激烈地跳動。之後,發生了我不敢想像的事,她攤開雙臂,向我走近一步,輕輕的把高自己一個頭的我抱入懷中;我感受到她踮起了腳尖,然後在我耳邊,用溫柔且溫暖的,令人不禁陶醉於其中的聲線說:『傻瓜,我又怎會不明白呢?可能只有我才會明白⋯⋯我們從中學開始不就已經有很多共同點嗎?都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學生,都受到同學的信任,受到老師的期待;最後又因各種原因變得自暴自棄,連家庭都⋯⋯』她嘆了一口氣『我們最後考進了同一所學校,又剛好修讀同一學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我們是一樣的。』我能感受到,她那像屍體般冷冰冰的手悄悄地顫抖著。」

「聽到她一翻話後,我就像回到中學三年級那年,那個痛苦不堪卻無法告訴任何人的學年,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四肢甚至變得無力,跪坐在地上。眼淚當中似乎帶了對她的一點悔意。」

「『很痛苦是吧,這些年很痛苦是吧?』她輕聲問道,我一邊低聲抽泣一邊點頭。『是嗎?我也是⋯⋯那不如我們一起離開吧?』我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後終於停止了抽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拜托了。』她看了看我的臉,又低下頭,更皺起了眉頭。『嗯。』」

她叫我明天,日落前回到那座橋上,然後便繞了很遠的路走回宿舍了。

「那時⋯⋯應該說是只有在不安和恐懼,甚至絕望在血液中流淌時,我才知道,人可以如此淡然地定下自己的死期。」

現在想起來,我真是愚蠢至極,說我「蠢死了」可算是適合不過;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竟然被那個女人的甜言蜜語所騙,真是可笑極了;另一方面,又十分佩服她能像呼吸一樣說謊。

「她說自己極愛犯罪小說,但自己一直都是一個無聊的良好市民,想在最後為大家添上一點的小麻煩,所以讓我寫下遺書,然後把遺書放在她宿舍樓下的信箱中,那就可以交換遺書,令大家都頭痛起來。還有叫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這一晚,室友又不在,我便徹夜不眠把遺書寫好,更好好回顧一翻自己短暫卻如此悲哀的人生,眼淚又時不時沿著臉頰滴到紙上。同時,我也為這個決定思考了許久,最後認為,除了是因為絕望,自己之所以答應,是因為這是她七年來唯一一次,對我的請求;還有,更多是因為我想把她的人生也毁掉,算是我對她的妒忌的發洩。」

「或者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是唯一一次,我能待在她身邊的機會。」

「雖然不知誰會先看到這封遺書,但無論是誰也好,請原諒我當中的錯字,我很久沒寫字了;最後,也請你為我下輩子的幸福祈禱。多謝。」

「對不起,再見。」

我十分聽話,寫完信後放進信箱,提早走到橋上,我稱之為通往彼岸的橋。雖然已經知道自己快離開,但實在是沒多少實感,無論是心中還是腦中都異常地平靜,是久違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她也來了。她身穿著高中的運動外套,看起來像是因突然被叫出來而穿的,裏面應該還是睡衣,腳下還穿著拖鞋,感覺不是來殉情的。我們最後閒聊了幾句,聊昨天的課很難,說剛剛見到了打扮得很漂亮的友人之類的事。在等到日落的這段時間,她一隻手拉著欄杆,一時向後靠,只靠一隻手來支撐自己,一時又把自己拉到欄杆前,身上靠在其之上。

最後,在花園的街燈亮起來前,她叫我坐在欄杆,她也坐了上來,但其動作有點奇怪。我們牽著手,她那冷冰冰的皮膚令我嚇了一跳,真的如屍體一樣。最後她數一二三,我們一同一躍跳進了湖中。

在我的身體打在水面時,疼痛感從腳在剎那間傳到頭頂,刺激了早已沉到水底深處的,我的腦袋,令我不少回憶湧現,包括我小時候跟母親玩耍的畫面,包括我童年時看到大家投來羨慕的目光,包括我幾年前跟友人外出遊玩的時光,還有,還有⋯⋯湖上的景色。

「我不想死!」我的聲音隨即在我腦中迴響著,生存的本能促使我擺動四肢,更抬起了我的頭,讓我奮力捉住從湖面透進水底的,黃昏的光芒⋯⋯

但是⋯⋯

有東西把我拉回水底,就像是海中底裏飢餓的怪物,是她。我還以為她不想我獨自活下來,覺得我背叛自己才想把我拉下去。光芒越來越暗時,但我沒有放棄游動,直至我發現了她真正的意圖。我感受到有東西,應該說是她的手拉著我的手,之後是衣領,把我往下扯。

突然,我感受到胸口傳來極大的衝擊,驚嚇和疼痛令我忍不住張開了口,湖水看準了時機衝進我的肺部,來自肺部的擠壓和剛剛胸口的衝擊加起來,猶如巨人站在我身上,無法呼吸之餘,還有似是無盡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我的意識逐漸模糊,只感受到痛苦,和無力。「救命⋯⋯」我無法發出聲音,只用最後的力氣抵抗水壓,伸出了手。

我在意識完全褪去的前一刻彷彿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已經游到上水面的她,那個女人⋯⋯

她本來就沒有自我了結的打算,這都是她精心策劃的一場戲,她的目標由始至終都只有我。她把我推下水,她把我拉下水,她踹了我一腳,使我留在了水底。從一開始,她就企圖把我淹死。

我其實不知道我現身處何方,可能是大家口中的彼岸,或地獄吧。但到了這邊,我才終於理解發生了甚麼事。那個女人一直都有心想操控我,一直都有心想殺死我。她提出投湖是因為人們不會知道水中發生甚麼事,她提出日落是因為不想有人看清楚,她穿著隨便是為了令人以為她毫不在意,她提出交換遺書是為了把我的遺書銷毀,她跳湖前的小動作是為了令人以為她是被我強行拉下水;她最後沒有叫人來,而是等人來,而且來的人是她的友人,恐怕是來橋上前叫的吧,而這都是為了確保我有足夠的時間溺斃。

至於為什麼,我在深思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後仍不太清楚。但,我才終於發現我需要的不是認同和肯定,而是一個能理解自己的人。我倒霉的地方可能是我遇到的,能理解我的人只有那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倒霉的地方,可能就是沒有人能理解她。想到這裡,我又開始對她產生憐憫,為她背負的孤獨感到悲傷,或者,我由一開始就從沒恨過她。也許有人會覺得我愚蠢得無可救藥,也許真是如此,「這也是人類的本性。」

這也許就是我的死因。

至於我為什麼要寫下這場荒唐的悲劇,是因為有另一位逝者向我搭話,問我的死因,我便把來龍去脈都向他傾訴,我一早就應該這樣做。隨時間流逝,不少逝者都湊了過來聽故事,我這才萌生起寫作的念頭。

說完我小小的自傳後,又有另一位逝者舉手問道:「那如果要你跟那個女生說一句話,你會說甚麼?」我聽到後側頭,想了想,然後說出聲:

「致我的悲劇女神,

謝謝,

對不起。」

 

-後記-

這是外傳。

以愛之名

你是名將軍
呼喊出名為愛的口令
指揮我的四肢
前進、前進

你是位巫師
施展了名為愛的咒語
蠱惑我的心靈
旋轉、旋轉

我是台機器
運行着名為愛的代碼
執行你的指令
下沉——

下沉
直到完全
完全沉沒
沉沒於海床
於海床裡動彈不得
不得你的愛

閱讀報告與讀後感

提起閱讀報告可能不少學生都要聞之色變的,一來不愛閱讀,總在要交作業的時候手忙腳亂地在書架前面「點指兵兵」或者隨便看著哪本書的標題好像已經猜到一兩分端倪便就是它了吧;二來閱讀報告的規格嚴謹,必定要介紹書的內容,再說自己有什麼感想,當年我最常用的句子就是:書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雖然是個爛筆頭,扯東扯西倒是在行,尤其是中文閱讀報告,反正總會及格。英文嘛,我會輕易地告訴你,有時候我連書都不看,就上網看了個故事梗概就能寫一篇閱讀報告嗎?說來還真是令人羞赧。

如今畢業了,也不用寫什麼閱讀報告。很久之前看過西西的一本類似於閱讀報告的合集,那時候覺得寫得好,現在卻事如春夢了無痕。以前在學校教我們怎麼寫閱讀報告的時候總要說說原因,畢竟不能太形式化,不能那麼直截了當地說:就是為了SBA。我記得那個理由大概就是——不能看了等於白看,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嘛。

說實在的我不喜歡寫這些東西。大概中二中三的時候吧,我加入了閱讀學會,偶爾和老師會員見一見,指定一本書討論討論。我更喜歡這種形式,我記得那時候一起讀三毛的《撒哈拉歲月》,我還觸類旁通地引用了一些關於婚嫁的資料來介紹娃娃新娘那篇文章。那時我更喜歡在口頭上和別人分享書籍的內容,但不喜歡用文字表達,我只喜歡寫讀後感,因為我不會在讀書之前去看別人的閱讀報告,通常都是看完了書再去看看別人的讀後感,是否有共鳴或者新觀點,那還寫什麼全書梗概。只是不知道旁人是否也如此。

我看書不多,更鮮少寫些什麼,討論更有意思,寫下來也就是自己看,沒意思。但是最近一個友人卻告訴我說,不過是做個記錄而已。我深以為然,便欣然提筆。都說舊書常讀出新意,不記錄一下,依我的記憶大概是不太記得的。

隨筆而寫自然沒有閱讀報告的格式,只有自己的感想和思考,長短不拘。興之所至我甚至會引用歌詞,寫一寫作者的八卦,有讚賞也有批評,印象深刻的句子就乾脆獨辟一頁摘錄下來。寫到這裡其實我也好像分不清閱讀報告和讀後感的區別了,畢竟剛剛看了看關於閱讀報告的定義,似乎也包羅了這些東西,還是說我往日寫的所謂閱讀報告,都太形式化,太僵硬了呢?

讀後感這種東西,有時候自己一個人所想很狹隘,所以要看別人的。沒看過這本書卻去看讀後感,便總覺得虛無縹緲,遇上文字功夫不好的便更加覺得雲裏霧裏,毫無內容,而且跟現實似乎聯繫不上(真的必須要連得上嗎?),便作差評,似乎有些不公啊。尤其是去理解那位讀者如何結合自身經歷的感想,有時候寫得不好,就嫌棄別人單薄,似乎太冤枉了,明明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呢。

用閱讀報告來做評分,操作確實簡單粗暴,但是卻瑜不掩瑕,要是統一寫同一本書,選書又是個問題,同一本書對不同的人來說,其要求可能過高或者過低。閱讀報告好似扼殺了學生此後再動筆寫感想的苗子,被逼著有感而發,說到底不過是虛情假意,端看誰的文筆更好更能包裝罷了,便是我虛構一本不存在書,批改的人也不知道,那麼這個評分項目到底該何去何從呢?

論背誦與中文系的必然關係

「中文系一定得背東背西的啦,四經五書詩詞這麼多,不背才怪!」這是我目前聽過最多次的說法。接下來要講的有可能會戰到中文或考試常態,建議食用者整篇吃完才開始提筆賞我一巴掌。

從小到大,「背」似乎這個行為似乎離不開我們。幼兒園得背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和默寫單字;小學得背詞語、英文文法和乘數表;中學得中英文漂亮的詞句和選修科的林林總總。你以為大學就不用背了嗎?好說好說,中文系的說文解字、三十六字母、兩百零六韻和一堆詩詞雜記正排隊等着敲你家的房門呢。我們為什麼要背誦?是因為要運用它吧?我得承認背可能是最方便記憶的方法,假如我們背完之後並非馬上還給老師的話。我們為什麼要背?大多從學生得回來的答案無非都是考試要考和老師要求。我最近得到的答案還有一個是「我們都活在體制下」呢。若然我們的始因是希望大家都能記住,甚至能運用這些必要的知識,又為何會使背的人把這些重要的東西放到短暫記憶區,然後再丢到某個永遠不會再看到的角落呢?

我們為何要背誦?

重申一次,我並沒有覺得背誦全然是沒用的行為,但它似乎不是所有方面都如此萬能。學生懷疑背誦它的價值,作為希望承傳這些知識的我們,是否應該讓學生了解背誦其的必要性呢?「考試會考。」那是否代表考過之後就不需要記得?「體制所要求。」那是否代表它只是為了生存在這個體制才需要存在的東西?「背完這個,你之後會用到。」之後是什麼時候?「背了這個表,你才能有足夠的知識去分析和拆解接下來的問題」,這會不會好一點?於我的立場,背不是一個問題,但請你告訴我,如何活用它。

背《說文解字敘》,我可以快速了解到文字學的演變和歷史;背三十六字母和兩百零六韻,我可以用來拆解漢字的中古音和上古音,再去研讀古文的意思;背英文文法,我便可以正確的說英文。以考試或體制來說明要背誦的重要性,只是證明了這些知識是死的,是放在生活中就毫無用處的。你頂多可以引用一下文句,顯得你熟讀經書之後……然後呢?

我記得中學需要背好句子,這沒什麼不好,前提是你知道它好在哪裡。說明一種事物好,我們需要更多的解釋和論證。這句寫景寫得真好!由遠至近,運用了五感,又有畫面感,棒透了!至少我知道這句好在哪裡,那我要怎樣用呢?這個詞語既精簡又生動,很好用!原來如此。

所以,中文就得靠背嗎?

這句的句式是如此如此,大家試着以這個方式作句吧!這個詞語很漂亮,大家試着用這句另作新句吧!試圖運用這些知識,不是很好嗎?

我依稀記得,中學的恩師曾經無奈的說了一句:「時間不夠。」語文在六年之內有可能突飛猛進嗎?我們之所以背,是因為時間有限嗎?說到這裡,我大概明白背有其必然性,而非必要性。

就在這學年,我歷代文選的教授,要我們期中考和期末以背默形式考試。我一聽,還以為自己回到中小學時期呢!我真的沒想過,進大學還得這麼盲目的背。「老師當年也是這樣背過去的。」先不論這理由是否有說服力,把三四篇文章以全背默形式來判斷學生成績,似乎高中也沒有這樣做了吧?這回到當初的問題,我們到底是在學什麼?訓練記憶力?不是吧?順帶一提,她要我們背的是歸去來辭、進學解、西湖雜記、金縷曲兩首、金縷衣和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有興趣可以去看看,我特別推薦金縷衣和歸去來辭。

說來說去,我也不過是個連大學也未讀完的小小書生,又有什麼能耐大談教育呢?只能於此感慨一下最近的事端所引起的困頓而已。以上若有不妥之處,還請你多海涵海涵,有什麼想討論的,也不妨心平氣和的來談談啊。溝通,才是人與人之間彼此連繫的重要渠道吶。

【異鄉見聞:一】

如果你問,來台灣就學最大的收獲,學業一定不會是最終的答案。

當然,於台灣的學術風格應該是與香港有所不同,但由於自己也沒有在香港唸過大學,又要如何比較呢?或者該找個時間去跟香港的朋友問問看,比較一番。

回到正題,目前我認為最大的得着,就是在一間叫「小桌末」的桌遊店打工。

桌遊,是桌上遊戲的簡稱,英文是boardgame。事實上,撲克牌、麻雀也算是桌遊的一種,但我所指的,是比較接近在歐洲裡,親子於週末聯繫感情而玩的桌遊。中學最常見的三國殺、Scrabble和Deal也是桌遊。

在桌遊店打工要做什麼呢?除了要做店務,像是抹桌子、掃地、洗杯子廁所以外,還得為客人進行桌遊教學。店裡的桌遊有三百多款,目前快要有一年年資的我會教的只有一百五十多款,但會玩的卻已經破二百多了。事實上,客人的種類除了大學生,還有上班族和親子家庭類的。你可能會疑惑,才會一半左右的數量,萬一客人拿出了自己不會的桌遊要怎麼辦呢?我告訴你,其實這是很可能發生的,但卻並不常這樣,為什麼呢?因為除了教學之餘,我們更多時候都在推薦適合的桌遊給客人們,大部份的客人都不太清楚自己想要玩什麼,適合什麼,所以,自然不會點到不會的桌遊啦!

在打工的過程中,你會接觸到不同的人。像是在工作的,我有遇過一個口譯者,他的專長是日文。那天是他第一次來店裡就聊了好一會,當時跟他提起了自己正參與一場畢業公演,略略描述劇本,居然對此有興趣,甚至還來看我們的演出,實在是很奇妙的相遇。這也許是跟店裡的風格有關吧,因為店長都說我們要把所有人都朋友,工作同伴作夥伴。如此一來,關係不會很疏遠,反而更親近自然。我是來到這間店之後,才覺得交朋友或是打開話題似乎沒有以前難。也許都是喜歡桌遊的人吧,有着至少一樣的共同話題。

偶爾也會遇到親子桌,看着孩子跟父母對抗就最有趣了。不論是孩子被治,還是父母被治,一切都是在溝通和彼此了解之中。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我跟妹妹和母親也是有一起玩桌遊如此愉快和值得回憶的記憶呢。大家在得到樂趣之餘,還能聯繫感情,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這樣做下去快要滿一年了,算是成為了某種家的存在吧。因為會幫忙管理粉專、匯款和大掃除什麼的,時間和心力都花很多在其身上,值得嗎?我是覺得滿好的,新鮮又獨特的體驗啊。

兩年前,我當了國際新聞記者

2014年7月31日,我的大學生涯告終,暑假再參加了迎新營,一個月後,在一份「左報」覓得國際新聞翻譯的職位。出於對「左報」的不安,起初對此工作僅抱「袋住先」心態,總想着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後大概便離開,最後一做便是兩年。兩年說長當然不長,但聽從事人力資源的朋友所言,這在年輕一代而言也不算短,那麼到底在這兩年,我學會了甚麼?

不同於我國(香港)新聞,從事國際組基本上無需「跑新聞」,每天只需留在辦公室,翻譯外國傳媒的稿件。這些外國傳媒包括兩種:一種叫通訊社(Agency),它們在世界各地派駐記者,以淺白的英語書寫各地大小事,表表者有三大通訊社美聯社(Associated Press,AP)、路透社(Reuters)、法新社(Agence France-Presse,AFP);另一種則是各國的電台、電視台及報章,例如英國廣播公司(BBC)、美國有線新聞網絡(CNN)或《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等。

國際組分工清晰,初入職的翻譯無需自行尋找稿件,自有較資深的職員提供英文原稿,翻譯只需盡快譯好文章,把林林總總的英文稿抽絲剝,化作一篇200-800字(視乎篇幅需要)的中文新聞即可。除了質素,部門也對同事的工作量有一定要求,對於翻譯,部門原則上要求每人每小時譯約600字,可想像約為一至兩篇新聞稿的篇幅。題材方面,初入職的員工會獲發較為輕鬆的新聞(Soft news),例如「大象也跳舞」、「羅浮宮消失了?」等趣聞,時間久了則會逐漸負責更重要的新聞,像「希拉莉病逝」或「土耳其軍隊發動政變」。

在國際組的兩年間,我經手翻譯的新聞無數,由戰時影星李香蘭病逝、拳王阿里過世;到巴黎連環恐襲、土耳其政變;到日本熊本大地震、英國聖誕水災;到英國投票脫離歐盟、特朗普贏得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種種都是學習、都有助擴闊一個人的眼界。我過去不懂日本偶像組合SMAP,因為他們解散,我懂了;過去對亞美尼亞、格魯吉亞這些高加索國家認識不深,因為今年4月當地發生邊境衝突,我學會了,早前更花一個月認識當地風土人情;過去不認識土耳其,因為當地接連發生恐怖襲擊、政變等人禍,燃起我對當地的興趣,這篇文章也在土國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寫成。

兩年以來,我學到很多。不過由於字數已頗多,還是留待下回再分享過往的工作點滴,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在亞歐之間所見所聞。其實最不安的日子,還是在那動盪的2014年秋冬之交。經過一些秋與冬……

失格的隱士

這個城,已經容不下一絲的寧靜。

「小隱士,你不是說再也不會來城裡了嗎?」早就因城裡漫延着不安氣氛而搬遷的知更鳥,在回香皂市探親的中途偶遇小隱士。說來奇怪,一心要溺死於文獻中的小隱士居然願意離開他那座厚厚的「山」,難道真的要世界未日了?只見小隱士露出一臉複雜的神情,嘴角盡是苦笑。「是啊……我曾經以為只要埋首於文獻中,就不會再在意城裡的事。……果然,我是個失格的隱士啊。」他抬頭,看向天上久久未退的烏雲。覺得出奇的知更鳥在小隱士的肩上歪歪頭,不解的問道:「所以,小隱士不再是小隱士?小隱士要再管城裡事嗎?」聞言,小隱士輕搖頭,閉上了眼睛。「城裡的事,哪是我管得了。也許,我真的不聞身邊塵世事太久、太久了,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左右事件的能力。」他頓了頓,又似是自嘲地笑了聲:「不,我就是因為認為自己不可能改變什麼才成為隱士的。知更鳥啊知更鳥,人類總是自相矛盾的,是吧?」

小隱士這樣一說,知更鳥更糊塗了。

「小隱士……?你怎麼了嗎?」認為小隱士變得越來越奇怪的知更鳥關心的蹭蹭對方的臉,想要為對方打氣。沉默了半晌,小隱士才道謝,並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街道的人多,他便帶着知更鳥到人少的公園坐。「知更鳥啊知更鳥,你有聽聞過昨晚的事嗎?」像是詠嘆詩一樣,小隱士問道。「小隱士啊小隱士,你是指月光在我們頭上照時,衛兵和人民正相撞的事嗎?」知更鳥以牠的歌聲回應。「是的,小知更鳥。我正是為此事煩惱。」疑惑的知更鳥又歪歪頭問:「煩惱?這件事有什麼值得煩惱呢?」

「我無法分辨對錯。不在場的我,只能靠他人的嘴裡了解事實,可是每個人的話都被他們的立場左右,而且漸漸剩下兩種聲音。他們互相指責,怪責對方的不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到底整件事的次序是怎麼樣,我不知道。為什麼熱愛他們的城市的人民要放棄秩序,我不知道。為什麼保護市民的衛兵反而對保護對象使用暴力,我不知道。」小隱士難過得快要哭了。「有人說市民瘋了,有人說衛兵瘋了。那到底瘋的是誰?只怕瘋的是搞不清事實的我!」知更鳥看着小隱士掉淚,也難過起來。「小隱士…你也變了。」被這樣一說,本來在哭的人愣住了。他不懂知更鳥指的是什麼,所以,那雙紅掉的眼眸滿是疑惑地看着知更鳥。「我認識的小隱士,是個在乎解決問題的人。為什麼連你都對對錯這麼在意呢?」

原來他真的變得更無能了。

「…對啊。為什麼呢?為什麼我只在意事情的對錯,而不是如何解決這些數之不盡的問題呢……只判斷對錯,真的有用嗎。」

 

 

思鄉

  「你會想家嗎?」每每被這樣問道,你不禁躁動起來。答案當然是「一定」的吧。過於敏感且情緒化的你,冷冷地擠出了一句「那是當然的吧?」的反問,然後擺出一臉不耐的臉,試圖盡快結束對話。

  你以為,自己會在離港不到一星期就哭得不似人形。你以為,自己與親人視訊時會忍不住掉淚。你以為,自己會在來臺不久後就寫信回家。結果呢?這都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你並沒有哭,甚至連思鄉的片刻都沒有。視線模糊不算哭。腦袋塞滿了各種憂慮使你無暇兼顧思鄉的一角,學業和人際關係就足以讓你焦頭爛額。當一角的利爪試圖以孤單來貫穿你的心房,你卻在那漆黑的空洞裡填滿忙碌,如此一來,你的心並沒有流血,也不完全空洞。

  你對於衣襟上的那朵血花嗤之以鼻,同時認為雙眼掉下來的不過是廉價的多餘物。反正無論你當下的心情如何,活還是得幹,日子還是等過。與其花時間費力地擠出液態的心碎,倒不如多翻幾本書,讓知識塞進生鏽的腦袋裡去。

  錯過畢業禮的你是失落的。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事,因為去了畢業禮,那就得犧牲掉寒假回港的機會。參加畢業禮與回港過年慶生的重量,自然是無疑則重於後者。即使如此,畢業禮還是有重量的。你有點想念你的恩師,也想念你昔日的同學。你在社交網絡上看到你母校的校友活動宣傳,十二月十二日。噢、你人還在台灣。你看着你到現在還是敬愛着的老師的活動宣傳片,有點心酸,視線有點模糊。於是你很快就把頁面往下滑,讓更多的資訊沖走那令你難過的影片。

  偶爾你提起筆,看着空白的紙發呆。該寫什麼呢?這個問題在你心中回繞,向上蹦,向下蹲,也得不出個所以然。腦海裡浮起了幾句,又被你嫌棄它們了無新意,於是你把那些零零星星的句子扔老遠的。所以,即使現在已經快三個月了,家裡還是沒有一封來自台灣的家書。

  很快就要到母親來看你的日子,而你心裡充滿了雀躍,期待看到那個伴你走過人生十八年的人。不過你沒有明確地表達你的喜悅,因為那是你的風格。你在母親告訴你她已經在台北機場只是迅速地按了幾個『okay』的表情符號,其實你的心情是興奮的,所以才會打上六七個表情符號,可是你也許該寫點文字來表達你的喜悅。雖然,你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你在這天前得知自己會在堂上寫一封家書,然後寄回去,這個事實讓你感到鬆一口氣。因為你是個多麼懶惰的人,你上次寫給你前上司的信足足寫了三星期才寄出去。是的、你寫了信給你前上司,卻還沒有寫給你母親。這點讓你的心沉了一下,也許大家都習慣對外人好而忽略身邊的人。你發現自己也有這個通病。總而言之,你很高興自己有時間可以寫家書,而且是一定能完成的。這樣的發展,讓你的心感到溫暖。

  明天就要見到久別的母親,你現在卻在寫這半抒情半記事的文章。你深呼吸,然後輕輕吐氣。你相信你會好好珍惜接下來的、有限的三天的。所以,你停下來,然後爬上床進入夢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