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記憶以來,每逢新年假、暑假這些長假期,爸媽總會帶我和姊姊回廣州探親。每次回去,都是住在奶奶的家。我的奶奶瑞芬,既不是那種愛把親情掛在口上、把關心完完全全流露出來的人,也不是那種嚴厲、要求孩子幹一番大事業的長輩。她比較含蓄,但是她的舉動,無不訴說著她的溫柔和關懷。她是一個慈愛又含蓄的奶奶。
我的奶奶,有著一頭及肩的銀髮,平常喜歡把頭髮整整齊齊的束在腦後,顯得特別精神抖擻。奶奶的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她的臉上也沒有甚麼皺紋,只有笑得歡時才會有些褶子。奶奶許是怕冷,每次見她,她都是穿著長袖衣服。她的衣服以深沉的顏色配上上花紋為主,甚少有花哨的。她也不喜穿金戴銀,只在手上戴了一隻翠綠的玉鐲。
談起奶奶,不得不說每趟回奶奶家時,總能看到兩隻又肥又壯的雞被奶奶養在棄置的雜物房中,我和姊姊在香港甚少見到活雞,感到新奇,就要到雜物房中鬧。奶奶也只是笑笑,還給我們一碗米,讓我們撒在地上給雞吃和看它們啄米的樣子。只是每次我和姊姊鬧騰過後,奶奶就會帶一隻雞到街市找人替雞拔毛和放血,好在晚上給我們熬雞湯喝。奶奶熬的雞湯熱乎乎的,甘甜味留在口腔久久不散,也能暖胃,我和姊姊每次也要喝上三大碗才能心滿意足。儘管如此,奶奶每次依然會說道:「多喝點!湯中加了淮山、杞子,多喝就健康了!」,我和姊姊則會樂呵呵地答允。那時,祖孫仨圍在一桌子喝雞湯,感覺特別溫馨,湯也特別的甜。雖然我和奶奶不是似母女般朝夕相處,也沒有甚麼叫人激動的特別回憶,但這些珍貴而平淡溫馨的片段卻更使人回味無窮。
奶奶有晨運的習慣,所以即使年過七十,仍然健步如飛,與我這種年輕人一起走也毫不遜色。而奶奶每次晨運過後,總會給我捎一碗豆腐腦兒。奶奶知我喜愛吃甜,每每也叫店主多加幾勺黃糖。我吃的時候,是甜在舌,也甜入心。有次不經意問起奶奶何時出的門,才發現她早上五時已出門晨運,更是使我這種視「早起」為一大難題的孫女五體投地。
奶奶晨運回來後,喜歡坐在陽台邊的藤椅上看《羊城晚報》,看廣東省發生的大事小事。天熱時,會拿著個蒲扇在旁邊扇。那時陽光灑在奶奶銀白的髮絲上,灑在奶奶碧綠通透的玉鐲上,灑在奶奶輕輕擺動的蒲扇上,給我一種超凡的感覺,使我感到特別安心。我想一定是因為那氣定神閒的身影,沒有半點老人的蒼老之感,給了我安全感。
尤記得有一次,我穿了雙不合腳的鞋子回廣州,使腳跟磨得破了皮。我原來只打算貼一塊創可貼作湊合。沒想到奶奶二話不說,在當天下午就給我買了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子。那雙鞋子雖然簡單朴素,穿起來卻極為舒適。雖已時隔多時,我依然有保留著那雙純白的鞋子,因為當中包含了奶奶無微不至的關愛,千金難求。有些感情,即使分隔兩地也是不會變質的。
只可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在每個假期快結束之時,我們就得和奶奶告別回港。在當天晚上,我們一家子會在家中享受一頓由奶奶和母親精心烹製的晚餐。而在談話家常時總免不了提及我和姊姊各方面的成績,但無論好與不好,她都是搧著蒲扇、笑瞇瞇地說:「盡力就好,開心就好!」只不過,從奶奶把姊姊在田徑比賽中拿的各種獎牌掛在客廳最亮眼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內心是為孫兒們驕傲的。
在每次的返港之際,奶奶會把剩下的那隻雞也給我們熬了湯,讓我們喝了再出門。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足以暖胃,也足以暖心底。就這樣,跟著她的湯香,我嗅了無數個假期,直到每一個假期的結束。現在,一閉眼,我還能看到那碗金黃色、泛著油的雞湯。我願跟著它喝遍天涯海角,不必擔心,不必說話,不必思索,卻能品嚐整個世界。
那逝去的像流水,像雲煙,多少平實溫馨的晚飯吃了又完完了又吃,多少人事在其中,而沒有一樣是留得住的。離別之時,奶奶會送我們到樓下,直至我們上了計程車。她不會表達太多的離愁別緒,很多時候,也只是告訴我們「多回來就好!」。上了計程車後,往窗外看,能見到奶奶一直揮動的手,那微微晃動的蒲扇,及她被夜風吹得飄動的幾綹髮絲,我們也用力地揮著手,直至計程車走遠,奶奶的臉逐漸變得模糊……
或許是因為分隔兩地的關係,我和奶奶相處的日子總是特別珍貴,我們也特別珍惜與彼此一起的時間。因此,奶奶對我們的關心總是來得更濃厚,是真正地把我們疼到骨子裏。這不同於父女間含蓄的愛,也不同於母女間與生俱來的彼此依賴之情。我和奶奶的感情,經過時間、距離的考驗,更加難得和深厚。「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相信就算相隔千里,我和奶奶的感情亦能一直維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