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境同行

二零二一年餘下的日子不到一個月,二年前又怎會想到我們的生活對比起那時竟迎來了一百八十度大反轉呢?

自此疫情爆發以來,與人親身交流的機會開始減少,我們正處於歷史的轉折點,許多事物都變得截然不同,而其中在微觀視角中最明顯的變化,莫過於來自我們的人際、家庭關係的變化。

由於疫情的關係,大家彼此之間少了許多的交流,在交流不斷減少的同時,對於情感的需求日益增多。情感可以包含很多東西:友情、親情、愛情,但也存在共同點,那便是他們都是建立在通過彼此之間的對話或行動之上。當疫情下,我們失去了交流的機會,彼此之間的感情開始變得疏離,許多的心理上的問題也悄然發芽。

由於疫情關係,人們待在家裏的時間也變得比以前要多了。與此同時,一家人平日裏便難免會發生摩擦,但是在忽如其來的疫情下我們本身就已經背負著一定的壓力。學生們待在家中上網課,父母可能憂愁著疫情帶來的失業潮。這些矛盾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爭執爆發,導致家庭關係惡化。

又因為疫情的關係,我們可能並沒有機會與朋友抒發壓力,導致矛盾不斷增加,卻沒有辦法去紓緩。

這是不少家庭在疫情初期所面臨的困難,連我自己本人也是如此。但所幸的是,疫情逐步放緩,我們又重新獲得了更多與人交流的機會。

無可否認,即時沒有疫情,壓力也存在每個人的身上。只是在疫情下,壓力普遍以驚人的速度增加,而我們可以紓緩的途徑卻在減少。

所以,在遇上過量壓力時,有些人會覺得自己忍一忍便能抗過去,於是就在它憋在心裏,默默承受。但堤壩也會因水流量超出應付能力而決堤。人的壓力亦是如此,因此最佳的解決辦法絕不是憋在心裏,而是找人傾訴來抒發感情。

尋找值得信賴的朋友親身交談,將所有的壓力抒發出來,相信一定會比憋在心裏要更舒服。也正好是在此疫情放緩之際,我們才有更多機會與其他人交流,妥善地處理壓力。

壓力雖然可以推動我們的行動,但過量壓力只會得不求失。因此妥善處理過量壓力的方法成為二十一世紀疫情下,我們需要去更好地適應以及學習的事物。

疫情是否會過去還是個未知之謎。在大環境安全下,我們除了仍要警惕預防疫情以外,應適量地增加我們的社交活動。恢復一定的親身交流來好好地處理我們的壓力。

相信這種生活模式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該學會在「疫」境下求生,並更好地運用適當的方法去處理過量壓力。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天
當我死去,
我將
笑著哭著
離開。
笑那
經歷的美好
心中的感動,
哭那
逝去的遺憾
無聲的痛苦。
我會
和流星一起墜落

無星的夜空
成為唯二的動點。
我想成為
街上的孤魂
看活著的人的
酸甜苦辣
看街上的燈
照亮了誰的靈魂。
我將去那
天藍色的彼岸
尋一塊石
坐下
回看
我所有的記憶
注視要離開的人走
等我要等的人來。
我將坐著,
只讓天藍色知道
我是
哭著笑
還是
笑著哭。

衝動

生活中難免會有不愉快的事發生,所以不少人在發生矛盾時,很容易出現不理智、衝動的舉動。

這讓我回憶起我小學的時候︰這節美術課,讓我對同學浩翔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想法,亦告誡我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後行。

美術科是我最喜歡的科目之一,陳老師介紹完不同的繪畫技巧後,便讓我們自由發揮。我的繪畫技巧一向十分了得,也經常得到老師的認可,讓我成為班裏的小畫家。我的畫筆就像舞蹈員般,在畫紙上翩翩起舞。我所繪畫的那頭出神入化的獅子,顯得額外精神,張牙舞爪。

正當我陶醉在畫的世界時,一滴烏黑的水點剛好落在我的獅子上。原本完好無缺的畫就這樣添上裝飾了!我氣得七孔生煙,怒髮沖冠,報仇的心態不由自主地出現。我望了望旁邊一向粗心大意的浩翔,怎料卻發現他若無其事、專心致志地完成他的畫作。

於是,我猛地拍了他一下,質問他說:「你這算什麼意思?」隨即,把我的畫筆撥在他乾淨的畫紙上。他「呀」的一聲吸引了老師的注意。

陳老師走過來,了解事情的真相後,帶我們到門外。當時走廊一點聲音也沒有,使我不寒而慄。陳老師用嚴厲的眼神望著我,一本正經地說:「你剛才的所作所為,我都知道了。剛才那滴水點是來自冷氣機,浩翔什麼事也沒有做過,你為何要那麼衝動呢?而且己所不欲,勿斯於人。無論如何,你也不必這麼衝動地對他。」

一陣朦朧的霧覆蓋著我的眼睛,變得濕潤。在晶瑩的淚光中,又彷彿出現了浩翔無辜的樣子。陳老師說:「既然你做錯了,就要接受懲罰。首先,向浩翔道歉,然後寫一封道歉信給他。」我走到浩翔面前,帶着自責歉疚的心情向他道歉,並寫了一封道歉信給他。他最後雖然還是大氣的原諒了我,但我仍然十分後悔。我那時真是太衝動了,我破壞的不僅是別人用心完成的畫作,別人對我的印象,還是和浩翔的感情。

「三思而後行」,這個平凡的句子,在日常生活中時常聽到。有的事情不能挽回,有的事情影響到他人,有的事情甚至會影響全世界。經過這次後,我做每件事也會深思熟慮、思慮週詳的。每當我做出行動前,必然會想起這句讓我刻骨銘心的話:

「進一步,逼虎傷人;退一步,海闊天空」

夜與海

 

夜幕降臨,我獨自一人離開酒店朝著海的方向走去。

我行走在小路上。路上行人屈指可數,小路很長很暗,偶爾看到幾盞路燈在被黑暗包圍時仍舊堅持著為行人帶來光明,點點星光將我對黑暗那未知的恐懼抹去。在路燈的點綴下陰森可怖的夜突然搖身一變,成為了藏著無數秘密的那個,獨屬於夜的花園。在路燈的陪伴下,我沒有了對黑夜的恐懼,只想在這難得的獨處時光中對著我的『秘密花園』傾訴、發泄生活中的壓力與不滿。

沿著小路一直走,不知不覺就到了海邊。我走到礁石上向下俯瞰,海水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又浪花飛濺。一個又一個的浪撲來,無休止地拍打礁石,浪被拍打成碎末接著迅速散開,就像大海依靠海浪表達它的情緒一般。

在礁石上看了好一會兒的海浪,膩了。

接著走,是一片海灘。沒有白日時的熱鬧,反而恬靜,無處不透露著郁郁。其實這樣也挺好,沒有人吵鬧自由自在的,不用強顏歡笑或是打起精神去社交,去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我知道,這是一種逃避,逃避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壓力,逃避不順心的事情。但是,又有幾個人不願意沒有煩惱什麼都不用管的活著呢。

我漫步在海灘上,夜風挾著大海的味道,從我身側呼嘯而過。註視著那微波粼粼的海面,聽著那嘩嘩的海浪聲,踩著細滑的沙粒,只覺得陶情適性,心情美妙極了。遠處天際月色四合,海面上漁燈映在漆黑一片的海面上,仿佛是散落在深海的明亮的星星。

看著海面的『星星』,我擡起頭。入目的是滿天繁星,星星點點,閃著光灑在夜空裏。我稍稍轉頭,在更遠處的夜空裏有一顆又亮又大,高懸在夜空的孤星。與其他的相比,它在朦朧中煥發出迷人的光輝。雖然孤獨,寂寞,但這孤星卻堅韌、自信,在那遠處的天邊獨自俯瞰大地。不知不覺間,我的心竟瞞著我悄然無聲地融進了這片名為『星空』的海洋裏了。

白晝所見的雖也美麗,但黑夜中的景色也絕不遜色於白晝。正如《荷塘月色》中所說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同樣的個景物在不同的狀態下也各有各的美。

回憶中的張三

等待著校門緩緩打開,突然注意到校門新添了一張紙,出去後才看到,原來是招聘校工,學歷:小學即可。我有些不解。一,學校沒擴建,二,也沒校工退休、辭職,幹嘛還招聘呢?我愣了一下。他,好像走了吧。我快速跑到飯堂,乍一看去,一個人也沒有。我快速翻閱相冊,看到了他和我最後的合照。原來,他真的走了。

想起中一,我初道學校,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不太會和陌生人交流,但見到他:張三,雖然看起來挺凶的,但口吻卻是親和,經常與學生談日常,我也因此毫不懼他那兇惡的臉了。反而成為了朋友。見到他最多的時候就是在飯堂了,特別是下午。愛好?他從來沒有說過他的愛好。夢想也是。如果問起,他也是直接繞開話題。談起過往。我想,他的愛好也許就是坐在飯堂,望著夕陽,回憶往事,夢想也許就是學習吧。

一次傍晚,剛被老師罰完,走過被夕陽照得金黃的飯堂,又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中間,望著遠方,我走去,問了問。

張三說:“我這是在看夕陽,很美對吧?就好像你和你的同學,每天早上,站在走廊看“風景”。你們啊,看風景呢,要欣賞,默默的看,不是像你們,天天在課室旁的走廊哪裡吵吵吵,這個好漂亮,哪個也好漂亮……”他帶著諷刺的語氣說道,還抬起手來,學我指來指去。

“你都知道到了?”我有些驚訝,想不到還不止一次。

“你叫那麼大聲,當然知到啦,真是的。”張三嘟了嘟嘴。好像想起了什麼,突然變得失落。“唉,你知道嗎?”他歎了口氣,“以前,20年前,那些學生天天都留在這裡學習,而我學歷低,沒有什麼可以指點的,也不會說鼓勵的話。所以就坐著這裡,聽著他們討論各種各樣的題目。多少可以學到點,他們遇到困難我也只能看著。”邊說邊低頭看了看他那烙印在手上的歲月。“現在啊,都回去打遊戲了。你是在留校學習吧?”他抬起頭,使勁瞪我。

“那……那是肯定的,我這麼熱愛學習”我拍了拍胸脯但心卻已沒臉見人。“那就好”他笑了笑,似乎又有了希望。他拍了拍我的手臂。這時另一位校工低著頭,拿著手機走過,還時不時的笑。我看著那位校工,突然覺得張三可以改變,我帶著點期待地說:“你可以試著去改……” “改變不了。”他似乎知道我會這麼說,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回頭看了看我,他突然張開嘴,手也放到了我的肩膀上,可他又把嘴閉上了,手也放進了口袋裡。留下了他那長長的背影。

第二天,放學,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他並沒有穿著平常的工作服,而是穿著便服,仿佛一個外人,站在校門口靜靜地看著從校門走過的學生,我離開時,他叫住了我說,他已經退休了,今天最後再來看看,我有些不舍。全校就他一個校工會這麼友好,而他走得又是這麼的倉促。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的,至少會有一些人送別。而他只有一個人會在他離開時為他揮手。最後,他只有一張我與他合照作為紀念。

我再次望向那空空的飯堂,那被照得金黃的飯堂。仿佛張三還在那裡坐那裡,看著風景。這時候的陽光總是令人回憶起昔日的美好。

 

我的鄰居

當我正值荳蔻年華時, 有一個人的出現使我褪去一身稚氣, 從此心中有了一份穩重,落步皆從容——原來成長只在一瞬。

在我所居住的這幢大廈中,佈局採用的是門對門的設計,所以大家對鄰居多多少少有些認識,畢竟大家開門時經常打個照面。記憶中,住對門的是一位溫和儒雅的大叔,身上有著一種獨特的文人氣質,他白淨的臉上總是戴著一副細邊黑框的眼鏡。鏡片上一塵不染,陽光穿透鏡片散出環環光暈,為他白得賽雪的面頰上添了幾分光澤。他名姓孫,待人處事口中最常掛著「算了罷了」這幾句話,於是別人便替他取了個綽號,叫作「孫了」。

天上驕陽似火,群樹一片鮮綠,走過一小片蔭涼樹林,蟬鳴聲忽遠忽近,忽急忽慢,一同演奏著盛大的夏之曲。突然,一把把兒童的嬉笑聲傳入耳畔,卻不顯得突兀,反而和諧地和此起彼伏的蟬鳴融為一體,詮釋著屬於夏日的熱烈。我抬眼一看,剛才的喧鬧正逐漸遠去,那群孩子一蹦一跳地簇擁著一個身穿白色襯衣和淺色長褲的男人,口中大嚷著,說個不停。「穿著如此素雅,和『書生打扮』倒有幾分相似,能做到如此樸素的想必只有我的鄰居了!」我心想。孫了的身材顯得無比高大,因他比那四個和我年齡若仿的孩子高出大半個身子,這場面好似一窩蜜蜂圍繞著一朵會散發芳香的潔白花朵一樣,使人看了不禁發笑。只是那班孩子還時不時拉扯鄰居的衣裳,使原本平整無皺的衣服多了好幾道褶皺,我看了直鎖眉頭,誰知孫了從頭都尾始終掛著萬年不變的笑容,連眼角的魚尾紋也被牽動起來,他眼神溫柔地看向頑皮的孩子們,絲毫不為此發怒。而孩子們見他面不改色,便跑向前方,接著轉身向孫了大喊道:「來捉我們啊,快點快點!」説這還大力搖晃雙臂,對鄰居招手示意,而他們扭頭相互對視了一眼,隨即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換誰見此狀都定不跟前去,更何況還頂著烈日!」正當我暗暗想道時,孫了原地停頓了數秒後,便跑去尋找孩子們了。可我留意到,他嘴角的笑容跌下去了,但很快又回復原狀。

由於好奇我便在他們身後幾丈遠悄悄地跟隨,直至走到一個陰暗狹小的巷子裡,我才意識到不對勁,原本有四個孩子的,可如今只剩三個,那一個怎麼消失了?此時一聲清脆的笑聲將我從混亂的思緒中抽離,為首的一個男孩對孫了冷嘲道:「孫了啊算了,你一整天就知道裝成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我最討厭的就是這類老好人,令我吃不消,還穿成這樣,我看你甚麼時候原形畢露!」只見孫了仍一動不動,眉頭微蹙並說:「孩子,你誤會我了。這裡不太安全,快隨我離去吧!」「真是傻子!我才不信你呢,今天我就要揭穿你的真面目。」男孩說罷,轉身望向小巷的另一邊,那位消失的孩子終於登場,他小手拖著身後緊忙跑來的幾個家長, 抬頭時眼中早已濕潤,幼長的睫毛上仍掛著若隱若現的淚珠,臉上滿是驚恐。一旁的大人見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腦海中已經不自覺浮現了一堆陰暗的想法,接著一口咬定是孫了故意把孩子帶來這人煙稀少的小巷,趁機行不法之事。他們將孫了推搡至骯髒不堪的地板上,毫不留情地對著他拳腳相向,卻早已忘記這四個孩子是區內著名的「搗蛋鬼」,也忘了孫了平時是如何對他們關護有加的。其中一個大人,我還依稀記得從父母口中聽聞過,那個大人曾險些喪命於事故中,是孫了不顧安危救他於水火之中;可如今,他的一時憤怒戰勝了理智,使他變得盲目、無法冷靜思考,只跟隨著他人重複踢打的動作以洩怒氣。

眼看着孫了面色發青,痛苦地閉緊雙眼,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可他卻從始至終從未辯解,甚至出聲過。我無法作為冷漠的旁觀者不管不顧,就給自己壯了壯膽,接著大步邁向孫了並大聲喝斥,這才使他們停下手腳,不再毆打。大人和小孩對我的出現顯然始料未及, 一臉疑惑地望向我,我連忙解釋道:「 你們別再打了,他是無辜的,再這樣的話我要報警了!」 然後我便拿出手機作勢,孩子們見此不妙,不等大人們開口,不由分說就一個個把大人拉走了,嘴中還說道:「孫了?算了!我看是孫子吧!」他們臉上除了失望和不屑,其他什麼也沒有。

在所有人都離開後,我緩緩靠近躺在冰冷地板上的孫了,周圍除了幾灘污水外,就是一地碎了的鏡片,我小心翼翼地扶起虛弱的孫了,他臉上出現了幾條猩紅的傷疤,部分被潮濕的泥土掩蓋,昔日潔白如新的衣服,如今也變成深淺不一的青黑色。孫了此時看來就像是一團純潔的棉花落入渾水中一般狼狽。看得我實在於心不忍,我抽出一張紙巾一點一點地試著抹去他的落魄,之後吃力地攙扶著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雙眼迷離地瞟了我一眼,用微弱顫抖的聲線向我道謝。

自從那日把孫了送回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聽父親說他好像一直呆在家中,甚少出門。

一天夜裡,我輾轉難眠,一閉上雙眼就會回溯起那天發生的事情,我一直對孫了在被人冤枉後沉默不語的原因耿耿於懷。終是百思不得解,我便打算下樓舒心,剛打開大門,迎面的正巧是孫了。兩人面面相覷,但並無多言,便一同下樓散步。

明亮的路燈下,兩束長短不一的黑影一前一後地移動著,我盯著前方人的背影,才發現孫了的衣服已然煥然一新,那些污漬已不見蹤影。這時,一陣清涼的晚風徐徐而來,幾片瑰麗多彩的楓葉跟隨著西風的舞步緩緩飄落到我面前。

「看!這是我最喜歡的楓樹,縱使這秋葉之美頗為短暫,但其變化繁多、層次豐富,若能短短瞧上一眼也知足了。」孫了用手指向前方,眼睛彎成月牙狀。我望遠一看,一顆碩大的金黃楓樹在幾棧橘紅調的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黃金葉漫天飛舞,在黑夜中仍不失原本的光彩。接著孫了回頭望向我,我這才赫然注意到他變得不修邊幅,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及半邊短黑的胡碴,略顯滄桑。他雖然面露笑意,可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憂愁和疲憊,我不禁想:「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隱晦和皎潔的一面,孫了用溫柔擁抱世界,卻未必能換回真心,到底要如何才能讓自己活得自在呢?」於是我堅定地凝望孫了的雙眸說道:「其實你可以大膽做自己,我相信會有人透過外表欣賞你的靈魂,更何況我們生來便是為自己而活,是吧?」孫了聽到我這番話瞳孔放大了幾倍,然後呆了半晌,像是在思索我所說的話,又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撲哧」一聲,孫了微眯雙眼,霎時綻放出我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謝謝你,想不到一個小孩想得比我還明白。」他輕聲說道。此刻,孫了的眼神格外清澈,像是承載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春江水,眼底的一抹傷色早已隨風而散,我們都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後來,我們成為了忘年之交,二人每日坐在公園長椅上敞開心扉地互相傾訴,我們賞花賞月賞秋色。某天,我問起他為何當時被人冤枉卻閉口不言的事,他淡笑道:「有時辯解是無謂的,人心變幻莫測,我們看不透,也不需看透。」這番話對於年少懵懂的我來說太過深奧,當然到後來我才領其深意。

直至有天,孫了向我提出告別,他一臉愧疚地對我說:「 很抱歉我要離開了, 還記得那晚在樹下你對我說過的話嗎?對我來說簡直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不瞞你說,我一直對藝術創作頗有興趣,可它對過去的我來說就是可望不可及,也許是在這呆了大半輩子,對人對物都有了情感,離開故鄉這個抉擇於我而言過於艱難。 直到你對我說『做回自己,遵從內心』 我心底對於藝術的渴望開始強烈地萌生。 前幾天一個朋友找上了我,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無視內心了, 我決定負笈海外留學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方能不負韶華,不負所望。」 我一言不發,只對他作祝福的笑容,我衷心希望他能做回無憂無慮的自己。孫了轉身向前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喊道:「謝謝你!」他的眼眶濕潤,硬是不讓淚水滑落。我也強忍著淚水,努力微笑著,艱難地舉起雙臂向他揮手告別, 我原有千言萬語想對他訴說,無奈哽咽得一字都吐不出。孫了緩緩轉過頭,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走。那一刻,我注視著他那高大寬厚的背影,心裡暗暗發誓道:「我也要和孫了一樣,成為更好的自己, 奔赴更好的未來!」

過了很久以後,因我從孫了身上得到了很大的啓發,在處理人際關係上變得得心應手,許多事不去計較、不去執著,對己對人都是一種寬恕。再度踏入那片回憶滿滿的楓林,飄逸的紅雨隨著北風凋零, 落葉積了一疊又一疊,可故人已不在林中,良辰美景如同虛設,縱有千般風情,更與何人談?

「我很幸運,也很遺憾。」

你陪我長大,我陪你到老

小時候,你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到花園慢慢的走,告訴我那些草木的名字。我聽著那些美麗的名字,想要把它們裝進腦海里,因為這樣,以後你再看見它時,我就能搶先一步告訴你屬於它的名字了。那個時候,時間過得很慢,真想停在那一刻啊,但是我終究要長大,而你終究要變老。

小時候的我對你說,你煮的泥鰍真好吃,於是每一次我都能在餐桌上看見它,而它也逐漸成了我們家固定的家常菜,或許其他人並不知道為什麼每一個星期天的餐桌上都有它的殘骸,或許這就是我倆之間的秘密吧。

8歲的我寫下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祝外婆生日快樂」,還寫著「我希望你能一直陪著我一輩子!」你那時候笑著說我傻,說你不能陪我一輩子的,小時候的我知道為什麼,但我不願相信,也不願承認。七年了,可七年後的我依舊不願承認,依舊想要逃避,就讓這句童言,一直無忌吧。

疫情下,我總是隔海相望,我在海岸的這邊,而你在海岸的那邊,明明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我很想要到對岸的那個有你的家,奈何疫情就像一道銅牆鐵壁,活生生地把我們分隔兩地。我總在想,在不久的將來,我看見你時,我會說什麼,或許我會在你的懷裡哭泣,或許我會對你說一句:「許久未見,你的寶貝孫女,你還記得嗎?」我唯一敢確定的是,我會用我的方式告訴你:我很愛你。或許,我會像以往一樣偷偷留一封信在你的桌子上,而你也偷偷塞一封信到我的背包裡。

你陪我長大,我陪你到老。我想再一次牽著你的手,去看看花海,但這一次,就讓我來給你介紹他們吧。

疫情下

轉眼之間,2022年也即將到來,回首往事,眨眼間,兩年的光陰消失殆盡,在2020年1月1日,疫情的警鐘已經被打響,陰霾之下,有多少人的無私付出,有多少生命的離去,有多少人被迫相隔兩地啊!

疫情下,是思念。

疫情下,令人不禁想起鄉愁中的其中一段詩,「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在疫情的枷鎖下,鄉愁只是一條窄窄的河,香港在這頭,內地在那頭。多少香港人的親人在內地生活,多少人的家鄉在內地,多少人的朋友在內地,而卻因為隔離,不能相見兩年。兩年來,人們只能用手機跟異地的親人交流,甚至不能相擁,不能一起吃上年夜飯,不能在中秋之夜一起賞月。兩年來,跨境生在內地不能來香港上學,多少同學想念他們,多少同學不能跟他們在學校一起玩耍,高聲朗誦課文,又或者是在烈日下一起奔跑呢。即使相隔十幾公里,但距離卻是兩年,甚至會更久⋯⋯更久⋯⋯新年的時候,我們會跟親戚一起吃飯,一起談天說地,小孩會收到大人給的紅包和祝福,但這些事情卻在疫情下,變得朦朧,變得不可能,變得模糊。在天水圍,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得到深圳的高樓大廈,可是卻是21天的距離。霧,相隔了兩地。

疫情下,是無私。

兩年以來,跟我們一起對抗病毒的是誰?是醫護人員。病毒就像一個隱形人,潛伏在社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是醫護人員,在烈日下為人們做核酸檢測,只為阻止病毒的擴散;是醫護人員,衝在防疫的最前線;是醫護人員,沒日沒夜的為人們打疫苗。不單只是香港,全世界的醫護人員都在為我們付出。他們的汗水化作人類的力量,奮力對抗病毒。病毒下,人類顯得無比渺小,但是醫護人員的無私付出和犧牲,卻為人們帶來了對抗病毒的勇氣和力量!

疫情下,是希望。

兩年以來,病毒的陰霾下,多少人因為病毒而奔向天國,多少家庭的希望破滅,多少家庭的支柱倒塌了呢?這種事情,在世界各地都在無時無刻發生著。疫苗帶來了希望,它是一個屏障,保護著人類。是人們帶來了希望,這兩年以來一直壓制著病毒的入侵。人們都希望,希望疫情可以結束,希望可以見到各自的笑容,希望可以見到異地的家人。當我們脫離了網課的束縛,齊聚課堂在笑聲和愉悅中聽著老師講書,是多麼的開心啊!

2021的列車還有三個月就到站了,到時候,會有人在維多利亞港那裏一起歡呼,一起慶祝,一起期待著新一年的到來嗎?到時候,我們會與身處異地的朋友和家人團聚,一起相擁嗎?到時候,我們會脫下口罩,見到彼此燦爛的笑容嗎?

兩年以來,人們都懷揣著希望的種子,希望終有一日可以被灑在大地上,生根發芽。醫護人員的無私付出,像天使一樣保護著我們,我們是不是應該要有感恩之心呢?是不是在疫情當中保護好自己呢?是不是要遵守好防疫規則呢?感謝疫情中每一個人,每一個一起奮力對抗病毒的人,每個人都是人類的英雄。

人們期盼著疫情的結束,每個人都是希望的小草,自強不息,永不放棄。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繼續去探索世界的美呢?這大概需要我們每個人的堅持與付出吧。我們期待著,期待著疫情的結束。在疫情下,讓我們一起努力學習,努力抗疫,不要被疫情所束縛,去發掘更多美好的事物吧!

〈聽聽那冷雨〉(節錄)余光中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溼溼,即連在夢裡,也似乎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裡風裡,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臺北淒淒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裡來的。不過那一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二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瀰天捲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裡,被她的裾邊掃一掃吧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

這樣想時,嚴寒裡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們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算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裡面是中國嗎?那裡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裡呢?

在報紙的頭條標題裡嗎?還是香港的謠言裡?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思聰的跳弓撥弦?還是安東尼奧尼的鏡底勒馬洲的望中?還是呢,故宮博物院的壁頭和玻璃櫥內,京戲的鑼鼓聲中太白和東坡的韻裡?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裡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於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託。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瀝淅瀝淅瀝,一切雲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麼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雲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臺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於感性。雨氣空濛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沐髮後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和蝸牛有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吧,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乾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地安人的肌膚,雲,卻是罕見的白鳥。落磯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雲牽霧。一來高,二來乾,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裡「盪胸生層雲」,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磯山上難睹的景象。落磯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岩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雲迴望合,青靄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臺灣濕度很高,最饒雲氣氤氳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籟都歇的岑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衝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鬱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雲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壑,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入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裡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遊戲,回到臺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閑,故作神祕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雲繚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紙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吧?

雨不但可嗅,可觀,更可以聽。聽麗那冷雨。聽雨,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颱風暴雨,在聽覺上總是一種美感。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淒涼,淒清,淒楚,於今在島上回味,則在淒楚之外,更籠上一層淒迷了。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一打少年聽雨,紅燭昏沉。兩打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三打白頭聽雨在僧廬下,這便是亡宋之痛,一顆敏感心靈的一生:樓上,江上,廟裡,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十年前,他曾在一場摧心折骨的鬼雨中迷失了自己。雨,該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窗外在喊誰。

雨打在樹上和瓦上,韻律都清脆可聽。尤其是鏗鏗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樂,屬於中國。王禹偁在黃岡,破如椽的大竹為屋瓦。據說住在竹樓上面,急雨聲如瀑布,密雪聲比碎玉,而無論鼓琴,詠詩,下棋,投壺,共鳴的效果都特別好。這樣豈不像住在竹筒裡面,任何細脆的聲響,怕都會加倍誇大,反而令人耳朵過敏吧。

雨天的屋瓦,浮漾溼溼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黯,對於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至於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漕與屋簷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拂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在古老的大陸上,千屋萬戶是如此。二十多年前,初來這島上,日式的瓦屋亦是如此。先是天黯了下來,城市像罩在一塊巨幅的毛玻璃裡,陰影在戶內延長復加深。然後涼涼的水意瀰漫在空間,風自每一個角落裡旋起,感覺得到,每一個屋頂上呼吸沉重都覆著灰雲。雨來了,最輕的敲打樂敲打這城市,蒼茫的屋頂,遠遠近近,一張張敲過去,古老的琴,那細細密密的節奏,單調裡自有一種柔婉與親切,滴滴點點滴滴,似幻似真,若孩時在搖籃裡,一曲耳熟的童謠搖搖欲睡,母親吟哦鼻音與喉音。或是在江南的澤國水鄉,一大筐綠油油的桑葉被嚙於千百頭蠶,細細瑣瑣屑屑,口器與口器咀咀嚼嚼。雨來了,雨來的時候瓦這麼說,一片瓦說千億片瓦說,說輕輕地奏吧沉沉地彈,徐徐地叩吧撻撻地打,間間歇歇敲一個雨季,即興演奏驚蟄到清明,在零落的墳上冷冷奏輓歌,一片瓦吟千億片瓦吟。

在日式的古屋裡聽雨,聽四月,霏霏不絕的黃梅雨,朝夕不斷,旬月綿延,濕黏黏的苔蘚從石階下一直侵到他舌底,心底。到七月,聽颱風颱雨在古屋頂上一夜盲奏,千噚海底的熱浪沸沸被狂風挾來,掀翻整個太平洋只為向他的矮屋簷重重壓下,整個海在他的蝸殼上嘩嘩瀉過。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煙一般的紗帳裡聽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撲來,強勁的電琵琶忐忐忑忑忐忑忑,彈動屋瓦的驚悸騰騰欲欣起。不然便是斜斜的西北雨斜斜,刷在窗玻璃上,鞭大牆上打在闊大的芭蕉葉上,一陣寒瀨瀉過,秋意便瀰漫日式的庭院了。

在日式的古屋裡聽雨,春雨綿綿聽到秋雨瀟瀟,從少年聽到中年,聽聽那冷雨。雨是一種單調而耐聽的音樂是室內樂的室外樂,戶內聽聽,戶外聽聽,冷冷,那音樂。雨是一種回憶的音樂,聽聽那冷雨,回憶江南的雨下得滿地是江湖下在橋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溼布穀咕咕的啼聲。雨是潮潮潤潤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舐舐那冷雨。

因為雨是最最原始的敲打樂從記憶的彼端敲起。瓦是最最低沉的樂器灰濛濛的溫柔覆蓋著聽雨的人,瓦是音樂的雨傘撐起。但不久公寓的時代來臨,臺北你怎麼一下子長高了,瓦的音樂竟成了絕響。千片萬片的瓦翩翩,美麗的灰蝴蝶紛紛飛走,飛入歷史的記憶。現在雨下下來下在水泥的屋頂和牆上,沒有音韻的雨季。樹也砍光了,那月桂,那楓樹,柳樹和擎天的巨椰,雨來的時候不再有叢葉嘈嘈切切,閃動溼溼的綠光迎接。鳥聲減了啾啾,蛙聲沉了閣閣,秋天的蟲吟也減了唧唧。七十年代的臺北不需要這些,一個樂陰接一個樂隊便遣散盡了。要聽雞叫,只有去詩經的韻裡尋找。現在只剩下一張黑白片,黑白的默片。

正如馬車的時代去後,三輪車的時代也丟了。曾經在雨夜,三輪車的油布蓬挂起,送她回家的途中,蓬裡的世界小得多可愛,而且躲在警察的轄區以外。雨衣的口袋越大越好,盛得下他的一隻手裡握一隻纖纖的手。臺灣的雨季這麼長,該有人發明一種寬寬的雙人雨衣,一人分穿一隻袖子,此外的部份就不必分得太苛。而無論工業如何發達,一時似乎還廢不了雨傘。只要雨不傾盆,風不橫吹,撐一把傘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韻味。任雨點敲在黑布傘或是透明的塑膠傘上,將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噴濺,傘緣便旋成了一圈飛簷。跟女友共一把雨傘,該是一種美麗的合作吧。最好是初戀,有點興奮,更有點不好意思,若即若離之間,雨不妨下大一點。真正初戀,恐怕是興奮得不需要傘的,手牽手在雨中狂奔而去,把年輕的長髮和肌膚交給漫天的淋淋漓漓,然後向對方的唇上頰上嚐涼涼甜甜的雨水。不過那要非常年輕且激情,同時,也只能發生在法國的新潮片裡吧。

大多數的雨傘想不會為約會張開。上班下班,上學放學,菜市來回的途中,現實的傘,灰色的星期三。握著雨傘,他聽那冷雨打在傘上。索性更冷一些就好了,他想。索性把溼溼的灰雨凍成乾乾爽爽的白雨,六角形的結晶體在無風的空中迴迴旋旋地降下來,等鬚眉和肩頭白盡時,伸手一拂就落了。二十五年,沒有受故鄉白雨的祝福,或許髮上下一點白霜是一種變相的自我補償吧。一位英雄,經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額頭是水成岩削成還是火成岩?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蘚?廈門街的雨巷走了二十年與記憶等長,一座無瓦的公寓在巷底等他,一盞燈在樓上的雨窗子裡,等他回去,向晚餐後的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深深的記憶。前塵隔海。古屋不再。聽聽那冷雨。

——一九七四年春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