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印

小時候,母親總是不在香港工作,不是歐洲,便是一大堆不熟悉的國家,大概每半年見一次,她也不會逗留太久。

也許,就在那刻開始,我學懂甚麼叫寂寞。

那時還沒有手提,我們唯一的連繫,便是透過信件來溝通,我那時還是不太懂為什麼要寄信,明明電郵早已普及了,不過也罷,每逢星期五,我總是狂奔回家,執起鉛筆,寫起週記給母親去,而母親總不要求我寫甚麼,但卻要求我每次都要寄一張自己的足印給她。

對此,我的小腦袋想不通原因,但王命不能違,於是,每逢星期五,我便和小伙伴,到家後的小山丘去玩,然後在濕軟的泥土上,如大人謹慎地蓋章般,輕輕地踩下去,再等個數分鐘,小心翼翼地移開,生怕鞋子的坑紋會弄花了,再拿出數碼相機,把足印拍好,接着把照片沖曬好後,便興高采烈地往郵局寄信去,每次,我都滿懷期待地等着母親的回信。

然而,不知道何時開始,朋友的話比父母的更重要,我怕拍足印這件幼稚的事,會給朋友嘲笑,會給朋友說點甚麼,我又怕掛念母親的情緒會顯露出來,給人說是孩子氣,於是,我漸漸沒有再寄信,也沒再把我的足印寄給母親。

這段寄信與收信的日子,隨着成長斷了。

直到,我獨自到了英國短暫留學,那時正好是臘冬的季節,英國那邊下雪了,我突然想起了拍足印那件事,於是,我一時興起,便走到雪地上,緩緩地踩在厚雪之上,把足印傳給了母親,我卻沒得到任何回覆,我只收到已讀,於是我隔天便致電給母親的助理,助理一來便是說:"你母親到現在還在談論這件事,真要命。"我不由得笑了,問:"甚麼嘛,不就是一個足印?" "不淨只呀,我想你母親收到的不只是足印。"

這句話,深刻地烙在我心頭裏去。

她透過我的足印,看到甚麼了?也許看到我長高了,去過甚麼地方了,走上了一條怎樣的道路,看我是不是掛念她。

而我,卻不曾察覺。

我追溯着自己那些足印,儼然已不少,但縮窄到我倆,翻遍了腦袋,也廖廖可數,我又想起那段期待着母親回信的日子,我的淚水早已湧出來,把雪都溶掉了。

但願在接下來的日子,不只出現自己的足印。

我的姊姊

兄弟間吵吵鬧鬧,閒時來打一場架,拳打腳踢倒是平常事。姊妹倆打打鬧鬧,動輒胡扯頭髮,甚至出動到拖鞋,該是電視劇裏才出現的情節。我的姊姊阿雯平時待人溫文有禮,心情不佳時待我卻像隻發怒的牛,閒時又會與我談笑風生,看這兒笑那兒的,像換了個人般,所以是個有趣的姊姊。

依稀記得,姊姊小時候一直到初中都是頂着個及肩蘑菇頭,額前有些小碎髮,直到中學四、五年級的時候才留了一把長髮。姊姊的頭髮從小就烏黑濃密,每次跟親戚聚餐,都總被評論一番,而我則什麼都跟姊姊落了一大截似的,我的頭髮一向跟姊姊比都是稀薄偏啡的。親戚們也總只會讚嘆我的頭髮有多滑不溜手。然而,我跟姊姊的希冀卻往往跟現實相反,姊姊想要頭髮薄一點,顏色柔和點,我卻想要頭髮更烏黑濃密點。

姊姊的皮膚不算晢白,有着一雙鳳尾眼,可我腦海裏對姐姐的第一個記憶,卻不是他的模樣,而是姐姐的腳丫兒。也許小時候的記憶已經逐漸淡忘了吧。長大後回想起來,跟姊姊的第一個記憶竟是幼兒園的時候一塊兒洗澡。小時候媽媽幫我們姊妹倆輪流洗澡,通常都是讓我先洗。每次我要洗完了,就總愛賴着不走,拿著蓮蓬頭一直地淋水,媽媽也就只好先讓還未洗的姊姊進來。對姊姊的第一個記憶就是她跨進來浴缸,那稍比我大的腳丫兒,腳上還有條媽媽親手織給我們姊妹倆的腳繩。每一次我們姊妹倆在那橢圓形的浴缸裏「相遇」,就是段歡樂時光。誰搶到了那散發着光芒的蓮蓬頭,就肆無忌憚地向對方灑水,對方又會用那雙微不足道的小手板兜着水撥來撥去,來來回回著一場又一場的水戰。然而,通常佔了上風的都是我姐,而我則成了從水中鑽出來的一人。就這樣,跟着他手中的蓮蓬頭,我被撥了兩年多,直到他去了九龍的姨母家住。現在,一閉眼,我還能看見那雙有點黝黑的腳丫兒。我願跟着她一直撥水到天涯海角,不必擔心,不必說話,不必思索,卻能玩遍整個世界。

到姊姊回來一起住的時候,我已是個中學二年級生,而她也已經中四了。這時候的姐姐對我來說有點陌生,更有滿溢久別重逢的感覺,更多的是溫暖和親切感。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姐姐的腳丫兒,發現她還帶着當年的腳繩,而我的早就因歲月的磨洗而變得殘舊,多年前就沒再戴了。姊姊見狀,就知道我的心思。才知道,原來她的腳繩是姊姊自己按着原本的重新再織的。還以為,姊姊的腳繩是怎抵得過時間的侵蝕。

那逝去的像流水,像雲煙,多少七彩絢目的腳繩,織了又舊,舊了又織,多少人事在其中,而沒有一樣是留得住的。

隨着姐姐搬回來住,我們姊妹的情誼也接着更熾烈地燃燒着。我們可以上同一所中學,去同一所補習社。每逢周末,姊姊又會主動教我彈鋼琴,那可是我幼兒園的時候看到有人演奏就興致勃勃地說想學的。從指法、音母到鍵盤,姐姐都不厭其煩地教我,像對認識多年的知心好友。到了晚上,我常常搶在她跟前去洗澡,又擺出一副囂張勝利的模樣,總讓姐姐氣得直跺腳,每次她想要跑過來扯我頭髮,都被我先關上了浴室門,但當我洗完出來了,姐姐都總愛折磨我一番,好讓我見識見識她的厲害。

每一天每一夜,就這樣打打鬧鬧,互相捉弄,談心事說八卦,也許,這就是姊姊和妹妹間難離難捨的情誼。

祖孫情

自從有記憶以來,每逢新年假、暑假這些長假期,爸媽總會帶我和姊姊回廣州探親。每次回去,都是住在奶奶的家。我的奶奶瑞芬,既不是那種愛把親情掛在口上、把關心完完全全流露出來的人,也不是那種嚴厲、要求孩子幹一番大事業的長輩。她比較含蓄,但是她的舉動,無不訴說著她的溫柔和關懷。她是一個慈愛又含蓄的奶奶。

我的奶奶,有著一頭及肩的銀髮,平常喜歡把頭髮整整齊齊的束在腦後,顯得特別精神抖擻。奶奶的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她的臉上也沒有甚麼皺紋,只有笑得歡時才會有些褶子。奶奶許是怕冷,每次見她,她都是穿著長袖衣服。她的衣服以深沉的顏色配上上花紋為主,甚少有花哨的。她也不喜穿金戴銀,只在手上戴了一隻翠綠的玉鐲。

談起奶奶,不得不說每趟回奶奶家時,總能看到兩隻又肥又壯的雞被奶奶養在棄置的雜物房中,我和姊姊在香港甚少見到活雞,感到新奇,就要到雜物房中鬧。奶奶也只是笑笑,還給我們一碗米,讓我們撒在地上給雞吃和看它們啄米的樣子。只是每次我和姊姊鬧騰過後,奶奶就會帶一隻雞到街市找人替雞拔毛和放血,好在晚上給我們熬雞湯喝。奶奶熬的雞湯熱乎乎的,甘甜味留在口腔久久不散,也能暖胃,我和姊姊每次也要喝上三大碗才能心滿意足。儘管如此,奶奶每次依然會說道:「多喝點!湯中加了淮山、杞子,多喝就健康了!」,我和姊姊則會樂呵呵地答允。那時,祖孫仨圍在一桌子喝雞湯,感覺特別溫馨,湯也特別的甜。雖然我和奶奶不是似母女般朝夕相處,也沒有甚麼叫人激動的特別回憶,但這些珍貴而平淡溫馨的片段卻更使人回味無窮。

奶奶有晨運的習慣,所以即使年過七十,仍然健步如飛,與我這種年輕人一起走也毫不遜色。而奶奶每次晨運過後,總會給我捎一碗豆腐腦兒。奶奶知我喜愛吃甜,每每也叫店主多加幾勺黃糖。我吃的時候,是甜在舌,也甜入心。有次不經意問起奶奶何時出的門,才發現她早上五時已出門晨運,更是使我這種視「早起」為一大難題的孫女五體投地。

奶奶晨運回來後,喜歡坐在陽台邊的藤椅上看《羊城晚報》,看廣東省發生的大事小事。天熱時,會拿著個蒲扇在旁邊扇。那時陽光灑在奶奶銀白的髮絲上,灑在奶奶碧綠通透的玉鐲上,灑在奶奶輕輕擺動的蒲扇上,給我一種超凡的感覺,使我感到特別安心。我想一定是因為那氣定神閒的身影,沒有半點老人的蒼老之感,給了我安全感。

尤記得有一次,我穿了雙不合腳的鞋子回廣州,使腳跟磨得破了皮。我原來只打算貼一塊創可貼作湊合。沒想到奶奶二話不說,在當天下午就給我買了一雙白色的帆布鞋子。那雙鞋子雖然簡單朴素,穿起來卻極為舒適。雖已時隔多時,我依然有保留著那雙純白的鞋子,因為當中包含了奶奶無微不至的關愛,千金難求。有些感情,即使分隔兩地也是不會變質的。

只可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在每個假期快結束之時,我們就得和奶奶告別回港。在當天晚上,我們一家子會在家中享受一頓由奶奶和母親精心烹製的晚餐。而在談話家常時總免不了提及我和姊姊各方面的成績,但無論好與不好,她都是搧著蒲扇、笑瞇瞇地說:「盡力就好,開心就好!」只不過,從奶奶把姊姊在田徑比賽中拿的各種獎牌掛在客廳最亮眼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內心是為孫兒們驕傲的。

在每次的返港之際,奶奶會把剩下的那隻雞也給我們熬了湯,讓我們喝了再出門。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足以暖胃,也足以暖心底。就這樣,跟著她的湯香,我嗅了無數個假期,直到每一個假期的結束。現在,一閉眼,我還能看到那碗金黃色、泛著油的雞湯。我願跟著它喝遍天涯海角,不必擔心,不必說話,不必思索,卻能品嚐整個世界。

那逝去的像流水,像雲煙,多少平實溫馨的晚飯吃了又完完了又吃,多少人事在其中,而沒有一樣是留得住的。離別之時,奶奶會送我們到樓下,直至我們上了計程車。她不會表達太多的離愁別緒,很多時候,也只是告訴我們「多回來就好!」。上了計程車後,往窗外看,能見到奶奶一直揮動的手,那微微晃動的蒲扇,及她被夜風吹得飄動的幾綹髮絲,我們也用力地揮著手,直至計程車走遠,奶奶的臉逐漸變得模糊……

或許是因為分隔兩地的關係,我和奶奶相處的日子總是特別珍貴,我們也特別珍惜與彼此一起的時間。因此,奶奶對我們的關心總是來得更濃厚,是真正地把我們疼到骨子裏。這不同於父女間含蓄的愛,也不同於母女間與生俱來的彼此依賴之情。我和奶奶的感情,經過時間、距離的考驗,更加難得和深厚。「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相信就算相隔千里,我和奶奶的感情亦能一直維繫下去。

鄰里情

「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話我經常聽到,可是現在,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一個好鄰居。因為冷漠,有些人甚至也不知道住在自己隔壁的是誰,互相之間沒有任何溝通,如同陌生人一般。而我卻有幸遇到一個富有人情味的鄰居。我的鄰居張婆婆,既不是過於慈祥的人,也不是那種冷漠得令人難以接近的人,她是一個神秘的鄰居。

在我五歲那年,我跟著父母搬到了這個小區。在搬家具到新家的時候,由於要搬搬抬抬,造成不少躁音。這時,傳來了開鐵門的聲音,門後走出來了一位老婆婆,她個子有些矮小,馱著背,有些瘦弱,眉頭因慍怒而皺在一起,有些不滿地說道:「你們可以小聲一些嗎?我都快聽不到收音機的聲音了!」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全場人都能聽到她的聲音,在場的人都被她那響亮的嗓子和犀利的眼神給震住了,全都馬上說了聲抱歉,便輕手輕腳地繼續做事。因為靜了來,便聽到張婆婆手中的紅燈牌收音機正在播放《帝女花》中的最後一場《香夭》:「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鴛鴦侶相偎傍……」媽媽帶著我到她面前問好,她本來嚴肅的神情在見到我後,便轉換成一臉慈祥,更歡迎我們搬到她隔壁。她一臉笑容,轉身走回家中,又走出來,手中的收音機不見了,卻多了幾包糖果,說是給我吃的,又笑道:「以後可要熱鬧了!」我接過糖果,露出甜美的笑容道謝。她聽後又笑得樂呵呵,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和臉。至今,我還感覺到她那粗糙的手滑過我臉龐的溫暖。

當我們一家正式搬進新家後,媽媽常常帶著我找張婆婆聊聊天,聊著聊著便熟絡了。我發現她在家中只會關鐵門,旁人都能從鐵門的空隙中看到張婆婆家的內部,不像我們會把兩扇門都緊緊關著。每次找她,只需敲打一下鐵門,或喊一聲就可以,並不會用到門鈴。別看她矮,卻十分精神,經常帶著紅燈牌收音機和那黑色的手拉車四處去。每次回來都會帶給我一份小食。

升上小學後,爸爸和媽媽吵了一架,之後便不再和我們住在一起了。張婆婆得知後,便每天找媽媽聊天,安慰她,從家庭聊到人生。我便在旁陪著她們,她們有時聊著聊著,竟哭了起來,我不懂為何要哭,只是跟著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張婆婆見到我哭,便說:「你這小丫頭都不懂我們哭甚麼,怎麼也跟著我們哭起來了?」又叮嚀我說:「長大後千萬不要忘了父母,他們可是很辛苦才把你養大的!」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看到我懵懵懂懂的樣子,便沒有再聊下去,只是又打開了紅燈牌收音機,聆聽起陳百強的《父母恩》。

每年端午節,家中必有足夠的粽子吃,整個走廊都洋溢著粽子的香味。這些粽子都出自張婆婆手中,十分美味。小時候常到她家中看她如何包粽子。那用來包粽子的箬竹葉挺寛大,柔軟有韌性,包在裡頭的糯米有一絲絲竹子的清香。我特喜歡張婆婆所包的綠豆粽,在她家中邊吃粽子邊聽收音機所播的《帝女花》,便能吃上一兩個粽子,在她家中呆上一整天。可惜媽媽不懂這手藝,經過張婆婆的教導下,媽媽所包的粽子雖可口,卻不及張婆婆的有味道。每次看著我吃,我和她臉上都會露出滿足的笑容。

轉眼間,我已踏入青春期,身體長得特別快,每次張婆婆一見到我,便會說:「一陣子沒見,你怎麼長得那麼高了?」說著便想摸摸我的頭,卻發現手已夠不著,我只得彎下腰,感受她那粗糙而又溫暖的雙手。我經常放學後在家中也穿著校服,不換掉它。張婆婆因小時候沒有讀過書,特別注重學習,愛惜校服,因此自然少不了責罵我:「你怎麼還穿著校服?快把校服換掉,別把校服弄髒了!」就這樣,因校服的事而責罵我已成為家常便飯。

就這樣,跟著她的教誨,我陪了九年多,直到她搬走了。現在,一閉眼,我還能看見那黑色的手拉車,聽到那紅燈牌收音機傳出的聲音,聞到那綠豆粽子的香味。我願跟著它陪到天涯海角,不必擔心,不必說話,不必思索,卻能知道整個世界。在她搬走後的幾個星期後,才得知這個消息。當時我如常到張婆婆家找她,正想叩門時卻發現門已緊緊關閉著。我懷著疑惑的心情接下門鈴,開門的不是一個滿頭白髮,個子矮小的張婆婆,而是一個中年男子,他雙眼中滿是冷漠,冷冷道:「有甚麼事嗎?」我沒想到開門的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放眼往裡頭望去,發現裡頭的家具已完全不同。那個男子見我打量起他的家,說:「莫名其妙!」隨手關上了門。聽說張婆婆是被長年在外工作的兒子給接走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本應感到高興才是,張婆婆不再孤單,她已有自己兒子的陪伴。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跑出眼眶。

那逝去的像流水,像雲煙,多少輕鬆愉悅的暢談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多少人事在其中,而沒有一樣是留得住的。我和她,像斷了線的風箏,沒有任何聯絡,應該說,不知如何可以聯絡她。這才發現,我並不了解她,不知她的家人,她的聯絡方式,她的心情。只知道她姓張,是個獨居老人,其他的一無所知,難道現在與鄰居要如同陌生人一般嗎?現在,這小區的人家,全部緊閉著大門,將人拒之門外,只能隱隱約約聽到電視新聞播放的聲音。而張婆婆就像是我生命中的過客,那麼容易失去,卻又那麼深刻。即使不能再聽到張婆婆的紅燈牌收音機,不能再吃到她所包的綠豆粽,不能再感覺到她那粗糙而又溫暖的雙手,我很慶幸自己能遇到這樣的鄰居,為我的童年生活添上平淡的幸福。

人 生

人在橋上走
酒在橋下流
人在橋下走
酒在橋上流

我們

都曾酩酊大醉過

都曾在如酒如夢中

清醒過

人生是怎樣的一齣戲

不知道

不過

無論是清醒還是爛醉如浘

我們都忘記

上半生那杯在橋上喝的酒的

滋味

即使在墓中的牙齒

也回答不了

乃至 我們都在如夢初醒中

看着熊熊烈火

在燃燒……

姊妹情

我的姊姊年長我十歲,我倆是忘年交。我的姊姊,既不是典型的舊社會女性,也不是革新的新時代女將,所以是個一言難罄的姊姊。

我有意區分姊姊與普通的表堂姊,因為她其實不是我同氣連枝的親姊,所以我愛喊她荔姊。姊姊有著濃眉大眼,這使她看起來明豔動人。而且即使姊姊早些年打扮過時,也遮不了她的天生麗質。不過最令我羡慕是姊姊與生俱來的文藝氣息。姊姊自幼閱《參考消息》——由新華社主辦的中國報紙,報道時事與分析。對。姊姊對報導常有感慨領悟,似乎她有蔡琰的善感,有李清照的豪情,但我看見更多是舊社會的守舊固執。

首次與姊姊的回憶在我兩歲。青澀的她從老家來我家暫住兩年。我想親近她,卻不懂表達。於是鬼使神差的,我把一口茶銜在嘴裏,躡手躡腳爬到正在午睡的姊姊身旁,對著她熟睡的小臉一張嘴,茶水直刷刷倒下。她驀然醒來,慌忙拿枕邊報紙胡亂擦擦臉上的茶水。兩歲的我欲與她玩耍,卻用錯誤的表達方式。她之後仍待我如初,儘管多了小心和防備。她返鄉那天,我哭得稀裏嘩啦,甚是不舍。但後來我們提起此事,她只說跟小孩計較那是徒勞,卻沒告訴我,那報紙其實是她最珍愛的專欄。

再見姊姊時,十九歲的她正在田裏割穗。她身穿花格子襯衫、藍麻捲筒褲,背個籮筐,手拿七字型鐮刀,汗流浹背的。我大喊一聲荔姊,嚇了她一跳。我走近,她高了、瘦了,也憔悴了。我得知姊姊雖在高中時輟學,但愛看書報,所以我特意拿書找她念,這時她會高興地喊我「小妹」 。有次我找她途中聽見伯母悄聲:「她一走我就懷了男孩……當初不該讓她上學……找戶人家把她嫁了吧。」 伯父沒吭聲。我默然回房,只有這次我沒去找姊姊閱讀。

姊姊總勤懇地到地裏忙活。但她也抽空帶我看人趕羊、偷溜到鎮上買報。姊姊對父母禮貌莞爾,但我不同。看著我氣喘吁吁地向她跑來,她笑;我不懂書中主角的情愛,她笑;我讀錯報紙上的字,她笑著指正、笑得開懷真實。而且她愛和我說新聞,常是舊聞,就連「本報榮獲高層領導人題詞」 她也能娓娓道來一整天。就這樣,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我在老家不知不覺待了一個月多,直到她遵父母之命嫁人。現在,一閉眼,盈盈的笑聲縈繞耳畔。我願跟著那笑聲的主人去到天涯海角,不必擔心,不必說話,不必思索,卻能感悟快樂的人生。

最近我有幸在親友聚宴中與姊姊相遇。離婚後的姊姊撥開親戚們的閒言碎語,款款向我踱步而來。我知趣地對她離婚一事隻字不提,她卻像個局外人般與我訴說她的事情。聽後沉默良久,我問她為何遠赴上海學手藝,她說是為了遠離這是非之地。猶豫片刻,她又淡淡道:「那逝去的像流水,像雲煙,多少銘心刻骨的人生巨浪襲來了又褪去褪去了又襲來,多少人事在其中,而沒有一樣是留得住的。」 她看我似乎不太懂,又笑了,如沐春風。「總之現在我不必擔心三餐溫飽,還能寄些錢給弟弟和父母呢。」 她微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以後有機會,寄你些我看有意思的書報。小妹。」 這話勾起許多往事,我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奪目而出。終究她是經歷了許多,才從村裏靦腆的黃花女蛻變成城中自信俐落的玉雕師,還說了這麼一番深奧的話,我是無法體會的。

在此之後,我不時收到從上海湯臣一品寄來的包裹,全是些人生哲理和中國時事評論,附送毛主席語錄書籤幾張。可這次是由老家寄來的,我打開一瞧,竟是一份陳舊的《參考消息》!我小心翼翼地翻開,是姊姊以前最喜歡的週二專刊「觀察中國」 ,刊的首版上還印著魯迅先生的手跡。我哽咽,拿起姊姊的親筆卡片,久久不能釋懷。

誤會

你們有被人誤會的經驗嗎?你們明白那種切膚之痛的感覺嗎?今天我被人誤會,那種感覺令我不能忘懷。事情是這樣的…….

數學課時,陳老師語重心長地說:「你們真的有認真地對待過這次測驗嗎?竟然有半班同學不合格!你們有感到慚愧嗎?你們有感到慚愧嗎?一下被叫到姓名的同學清楚來領取你們的試卷。有容,九十九分。一心,九十八分……」聽到我的名字,便帶著欣喜若狂的心情走出去。心想:「果真努力是有回報的,不枉我花了這麼多時間溫習呢!我心裡竊喜著。「她是作弊了嗎?」「有容一如既往的拿下高分了呢!」「一心是作弊了嗎……」我聽到同學們對我的質疑,我立即由歡天喜地的心情變得不是味兒。在領取試卷後,陳老師說:「待會小息你到教員室找我,我有話對你說。」

「鈴——」伴隨著小息一的來臨,便是我噩夢的開始。我最先看到的,是陳老師那嚴肅的面孔。我問:「請問有什麼事嗎?」她回答說:「希望你能夠誠實地回答我,你在這次測驗中有作弊嗎?」我頓時呆著了,為什麼連她也要埋沒我的努力,先入為主地懷疑我呢?我斬釘截鐵地答道:「我沒有!」

還記得這幾天我都不停地做額外的數學題,希望能夠取得好成績,就連姐姐也對我這牧牧不倦的行為感到大惑不解。

陳老師接著說:「以我所知,你的成績一向都是中下,總是在合格與不合格的邊緣徘徊,難道有可能一下子進步二十多分嗎?再加上,調座位後你坐在全班第一的同學有容旁邊,難道你會放過如此難得的機會嗎?」聽到此時,我不禁鼻子酸酸,覺得委屈極了,可有是百辭莫辯,畢竟沒有人可以替我作證……

「鈴——」小息的鐘聲響起了,陳老四讓我先回到教室上課。臨走前,更說由於在測驗中作弊是很嚴重的,而我又不肯承認,她只好請我的媽媽到學校了解一下,命令我在小息二的時候到一樓會議室找她。我真的很想當面問陳老師何解一口咬定我是靠作弊換取好成績呢?我帶著既是委屈,又是怒氣沖天的心情,握著拳頭的大步大步走回了教室。同學們一見到我便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說我是因為被陳老師發現作弊,所以剛才被訓話了,都說我活該。

在上中文課時,我一直心不在焉,想著該如何才能讓老師相信我。但一想到陳老師的神情,我更委屈得淚如泉如、心如刀割。下課後,我便前往會議室。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腳都像鉛一般重,令我寸步難行,腦子更是一片空白……

打開會議室的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媽媽失望的神情。我垂頭喪氣地走到媽媽的身旁,走了下來。陳老師再次問了我同樣的問題,而我再次堅定地回答我沒作弊。頓時,媽媽已經哭成淚人兒,跟老師求情:「陳老師,能原諒我的女兒一次嗎?給她一次機會吧……」聽到連我的媽媽也不信任她的親身女兒靠的是真憑實力,我頓時感到心如刀割、悲痛欲絕。

小學生時期的某一天,我被同學誤會我偷竊,媽媽義無反顧地選擇相信我,並與我找出真相。媽媽當時更說:「我的乖女兒,記住了!媽媽是絕對相信你很善良,媽媽是絕對不會只聽了別人的話而怪罪於你的。因為媽媽在任何時候都會相信你的!我家一心是最棒的!」

可是……可是從何時開始,媽媽和我之間的信任都成了泡影?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媽媽和我之間有一堵無形的墻壁,分隔開我們。我咬著牙根、忍著淚,跟媽媽說:「為什麼你連問也不問問我,就認定你女兒有作弊……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媽媽沒有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幾個字:「對不起。」而陳老師遲疑了一下,亦告訴我放學後再去找她,她會親自出一份新的試卷,用那一份試卷去鑒定究竟問有否說謊。

在重測期間,我十分緊張,不停地做題目,以及核對有否做錯。陳老師結果我完成的試卷,過了好一會兒后,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並且緩緩吐出了幾個字:「滿分!」我喜極而泣。

在這天,我的心情就像過山車一般,先是因為取得好成績而興高采烈,接著便是因為被眾人誤會而垂頭喪氣,最後便是媽媽重新相信我,並且取得滿分而喜極而泣。雖然被人誤會的感覺真的很差勁,久久不能平復。可是,重新被信任的感覺還真不錯!

那時 我只不過有現在的身高的一半

你的存在在消失之間活生生地存在

我還記得

我們一片黑壓壓

只有你臉上仍展出笑靨

我曾問你

你會丟下我不

你答我

你以前當軍從不會拋棄戰友

那 你現在為甚麼拋棄我了

父親曾說你當了小鳥去旅遊

那 我要怎樣才找到你

為甚麼

他們跨過火盤 把你搬上輸輪帶 將你推進火爐那一刻

你便被否定了

我不懂

但當我想到你那淡然自若的微笑

當我感受到你那從未消失過的存在

現在

也許

懂了

關於你

那是夏天的某一個晚上,你牽起了我的手,不顧手心的濡濕,不顧帶刺的感傷。
我們是最親近的人,卻也是最陌生的人。你從不曾過問我,我也从未曾想起你。
那年初夏,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裏,午後的陽光嬌豔,卻射不穿厚厚的碎花窗簾。你站在平台鋼琴的後方,眸目低垂,我看不清你眼底的神色。
我是煩躁的,煩躁需要習慣一切不習慣的東西。我是疲憊的,疲憊地向每一個人說快樂。我是厭惡的,厭惡攪亂我生活的你。
你從來都不會解釋,就像我從來都學不會諒解。沒有歇斯底里的控訴,沒有淚流滿面的動容,沒有皆大歡喜的擁抱。早上道早安,晚上道晚安,像是合租的旅客,在不經意間,就會失去對方的身影。
重遇三週,你帶我添置秋季新衣。白色的牆壁,米色的地磚,藍色的天窗,透明的大門,和模糊的你。我從未認真看過你。我站在原地,固執地。就像我曾固執地站在小學門口,一遍遍地告訴當時童伴:想要帶我走的女傭阿姨是壞人,媽媽還在貪睡,只要再等等,再等等……似是要催眠他人,也似是要欺騙自己。
我蹲下身子,聽不見喧囂,看不見嘲笑。我沒有在等你,我對自己說,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你最終還是找到了我。站在我面前,微涼的左手握住擱在膝蓋上的右手,不顧我手心的濡濕,不顧你帶刺的感傷。這一次,你沒有丟掉我。
我是害怕的,害怕失去一切,還要失去你。

人生,

是為了甚麼而活?

是為了安然?是為了刺激?還是為了人生那短暫一瞬間的美麗?

我喜歡的是那安詳的田居生活,但我亦渴望著那浪濤起伏的紅塵。

我擁有著歸園田居的心態同時亦帶有著一絲吞伏山河的妄想,

這是矛盾,這是幼稚,這是妄想,

但同時亦是我的夢想。

為了它,

我矛盾煩惱亦同時開心著,

因為這時候的我,

最能不顧他人、最能發泄自己地

活著。

到底人生,

是為了甚麼而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