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母親總是不在香港工作,不是歐洲,便是一大堆不熟悉的國家,大概每半年見一次,她也不會逗留太久。
也許,就在那刻開始,我學懂甚麼叫寂寞。
那時還沒有手提,我們唯一的連繫,便是透過信件來溝通,我那時還是不太懂為什麼要寄信,明明電郵早已普及了,不過也罷,每逢星期五,我總是狂奔回家,執起鉛筆,寫起週記給母親去,而母親總不要求我寫甚麼,但卻要求我每次都要寄一張自己的足印給她。
對此,我的小腦袋想不通原因,但王命不能違,於是,每逢星期五,我便和小伙伴,到家後的小山丘去玩,然後在濕軟的泥土上,如大人謹慎地蓋章般,輕輕地踩下去,再等個數分鐘,小心翼翼地移開,生怕鞋子的坑紋會弄花了,再拿出數碼相機,把足印拍好,接着把照片沖曬好後,便興高采烈地往郵局寄信去,每次,我都滿懷期待地等着母親的回信。
然而,不知道何時開始,朋友的話比父母的更重要,我怕拍足印這件幼稚的事,會給朋友嘲笑,會給朋友說點甚麼,我又怕掛念母親的情緒會顯露出來,給人說是孩子氣,於是,我漸漸沒有再寄信,也沒再把我的足印寄給母親。
這段寄信與收信的日子,隨着成長斷了。
直到,我獨自到了英國短暫留學,那時正好是臘冬的季節,英國那邊下雪了,我突然想起了拍足印那件事,於是,我一時興起,便走到雪地上,緩緩地踩在厚雪之上,把足印傳給了母親,我卻沒得到任何回覆,我只收到已讀,於是我隔天便致電給母親的助理,助理一來便是說:"你母親到現在還在談論這件事,真要命。"我不由得笑了,問:"甚麼嘛,不就是一個足印?" "不淨只呀,我想你母親收到的不只是足印。"
這句話,深刻地烙在我心頭裏去。
她透過我的足印,看到甚麼了?也許看到我長高了,去過甚麼地方了,走上了一條怎樣的道路,看我是不是掛念她。
而我,卻不曾察覺。
我追溯着自己那些足印,儼然已不少,但縮窄到我倆,翻遍了腦袋,也廖廖可數,我又想起那段期待着母親回信的日子,我的淚水早已湧出來,把雪都溶掉了。
但願在接下來的日子,不只出現自己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