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十八歲的張語是一個失婚男人,同時也是一個作家。
張語坐在地上,周圍散落了一地的稿紙,而他整個人也是形如枯槁,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仍放射著銳利的光。而整整齊齊的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張結婚證書,上面有他和他的妻子週珏當年結婚時候的合影,而旁邊就是一份離婚協議書。
他手上握著筆,他的手在發抖,眼睛盯著協議書下那一條橫線,週珏會希望他在上面籤上他的名字吧?他如此想著。
他猶豫,他不想簽!結婚十年,他自問沒有半分對周珏不起,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狠心?!難道是嫌棄他窮嗎?不,剛剛結婚的時候,即使家裡時常揭不開鍋,週珏也不曾向他抱怨半句。而且——張語環顧這個黑漆漆的大房子,在他出版了好幾部暢銷書之後,家境早就已經富裕起來了,這幢小洋房甚至附帶了一個小花園。
想到花園,張語望向左邊,那是幾塊落地玻璃,而外面,就是一片白薔薇,那是周珏親手撒下的種子,悉心栽培,這有了今日這欣欣向榮的景象。在恍惚中,張語彷彿又看見了妻子拿著噴頭在替那些薔薇澆水。
自打收到這份協議書以來,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了。他在不停的創作,他是一個詩人,他試圖用自己的詩句去挽留妻子那顆早就隨風而逝的心,滿地的稿紙,就是最好的見證。
只可惜寫了這麼久,寫出來全都是寫庸俗之詞,他撕了寫寫了撕,寫到手都在不停的發抖,只能頹靡的坐在地上,盯著那份揉碎他的心的,寫滿了周珏的無情的紙。
張語第一次這麼痛恨文字,他們從文字開始,難道要由這一個個曾經在他看來比生命更重要的文字終結嗎?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望著一大片在夜風中搖曳的白薔薇。霧散開了,滿月的光輝默默的落在薔薇上,淒艷絕倫。
張語在一瞬間迷離了雙眼,他彷彿得到了什麼,再度提筆寫起來,這一次,他的手不再顫抖。
寫好了之後,張語有點激動,這可以說是他窮盡了畢生精力的作品,他可以斷言,今後,他都不會再寫出這樣的詩!
張語把信箋連同協議書一起塞進了信封,寄給了周珏。他滿懷希望,他希望由周珏種下的白薔薇,能挽救他們的愛情。
幾天后,張語收到了一個快遞。
那個快遞員挑了一個很奇怪的時間送過來——晚上,張語問他,他說是客人特意吩咐的。
這個包裹是周珏寄來的,還附了一束白玫瑰。張語打開了信封,抽出了裡面的物件。
那是張語寄給周珏的協議書還有——他寫給她的情詩!她全部退了回來!
張語失神的看著手上的包裹,抬頭看了看月色。週珏實在是太了解他了,他慢慢的蹲了下去。
她是知道他的,知道他脾氣犟,知道他要面子,所以才挑了這樣一個時間,把這個包裹送了回來,讓他可以把所有的眼淚,流在黑暗之中,留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裡。
然而,這一次張語並沒有哭,他早就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那個青澀的少年了。但說到底本性難易,他在拼命的忍住眼淚,忍住心上一陣陣的絞痛。
如果哭累了,那就讓眼淚流在風中。這句話是周珏寫在張語給她的詩的背面的,她終究還是沒有回頭,只留下這樣一句看似貼心的話語。
張語冷笑了,同時眼眶裡的淚也滑落在地上。哭久了會累?那隻是她以為而已,哭到麻木,痛到麻木,碎了一地的心,誰又撿的回來?沒有了心,就沒有了感覺,又怎麼會覺得累?
張語用力的握住了那一束白玫瑰,玫瑰的刺穿透了那層包裝紙,扎到了他的手上。
白玫瑰,白玫瑰。白薔薇,白薔薇。這兩種看似相同的植物,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的。玫瑰永遠都不會是薔薇,薔薇再怎麼像玫瑰,它也不是玫瑰。
張語趔趔趄趄的走向了那一片白薔薇,把手中的玫瑰的花瓣全部撕了下來,往天空一灑,那些伶仃的白色緩緩飄落,跑到了揉碎了的心裡,用殘缺的身軀,試圖去填補已經空無一物,卻不知為何尚在跳動的心。
張語想把這一片的薔薇全部拔掉!只可惜當他觸及到薔薇上的刺之後了,他退縮了。果然是什麼主人種的花,就有什麼品性,如此直接了當的傷害,如此的高傲的無情。
張語和周珏正式離婚了,張語把那套大房子讓給了周珏,也許你會覺得他很傻,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愛她的,十年相伴,房子什麼的又算得了什麼?
秋去冬來,大雪紛飛。張語一個人獨自坐在窗前,現在他面前不再是花園裡的薔薇,而是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他又想起了周珏,和她相知相遇的一幕幕紛紛擾擾的在他面前上演著,風雪滿天,他獨自一人喝著冷咖啡,一杯又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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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