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

船尾的火光、四周人們的驚呼聲——他們大聲嚷嚷著我聽不懂的語言,將我推下了船。我甚至還來不及屏息,就一頭扎入黑藍的海水裡。方才那一場死裡逃生仿佛顯得特別滑稽。泡在海裡,我實在無法向命運矯揉造作地哭訴什麼,只有冰冷刺骨的現實提醒著我,這樣倏然而逝只是我命中注定的玩笑。然而,我親愛的哈瓦那,我又能否再漂洋過海,回到你的懷中?

四十多年前的美西戰爭時,我在一艘美軍戰艦上做雜工,其後又輾轉被賣去英國,嫁給一個老先生。自此,我便在倫敦這座霧都勞碌生活了大半輩子,直到1947年聖誕節時,老先生與世長辭——除了自由,他什麼都沒留給我,房子也被收走。待我孤零零地提著行李站在大街上時,我才愕然醒悟到,倫敦不是我歸根的地方,我的家鄉,是在那遙遠的古巴,清貧卻又柔媚的哈瓦那!

我賣掉在戰艦上所救士兵“送”的那枚勛章,換成從倫敦到哈瓦那的機票。不知道那名士兵會對我這個無恥的救命恩人作何感想,但我由衷的感謝,他的這枚勛章讓我得以還鄉。我從未坐過飛機,對這種可怕的運輸工具實在不敢恭維,起飛時候那巨大顫動差點讓我以為飛機下一秒就會炸成碎片。

一路上,我都盯著翻湧的海水看,飛機像篩面粉般抖動著。我早已吐了好幾次,以至於到亞速爾群島的聖瑪利亞時,巴不得能下飛機游回哈瓦那去。而事實證明,我的確該游回去的。在加好油後,機艙內的顛簸更大了,偶爾還會忽然急降,乘客們都如同受驚了的松鼠,眼觀四周,耳聽八方。直到機長數回廣播表示安慰,我才肯放下那顆緊繃在嗓子眼的心臟。

“再過兩個半小時就會到達哈瓦那了”聽到這句話我不禁在心裡歡呼,這趟可怕的旅程終於到頭了,很快我就能站在哈瓦那的土地上,呼吸自由的空氣!正當此刻,飛機又是一陣急墜,機尾砰地炸開來!狂風肆虐,被吹起鐵皮如同死神的鐮刀般收割人們的生命。坐在我隔壁的男人此時已經沒了大半塊頭顱,鮮血摻著白色的腦漿滴在西服上。我瞪著雙眼,連尖叫都忘了,一股不知哪來的力氣讓我掙扎著跳出機艙,即使是摔死淹死、我也不想自己變成那幅殘忍的畫面……

我是被疼醒的,拼命拍打胸脯數次後才使心髒恢復運作。雙腳踏在甲板上,卻感覺不到搖晃……船只有在浮浮沉沉時才會搖晃,而此刻,船卻只在下沉!回頭一望,甲板上是一片黑壓壓的人潮,十分擁擠。人們陸陸續續地從船艙湧出來,更有不少人被擠得掉入海中。

他們焦躁著、吶喊著,緊皺著的眉頭讓我知道情況不容樂觀。我爬上最近的一根船杆,只見船尾火光熊熊,除此之外,全船都是漆黑一片,大概已經停電。忽然,我發現他們的話,我竟一個字也聽不懂!我急忙扯過身旁的一個青年問:“這是哪?”青年皺著眉頭,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我又將這句話重復了幾遍,直到他不耐煩地甩開我的手,將我推前。幾個人被我擠得跳了下海,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名青年就將我擠進了海裡……

經過一番掙扎,我才能將頭探出水面呼吸。剛開始,我還聽到有呼聲,吵吵嚷嚷的,可游泳畢竟是件費力的事情,不到一小時,海面上的人就只剩下十幾個。其餘的人大多都撐不住沉入海底,也有人一開始被會游泳的人救了,最後卻因為那人沒力氣而被踹入海中。這種冰冷和血性的煎熬,實在讓人痛不欲生。

事實上,我早就沒有什麼力氣了,而這道人生的溝壑,我再也提不動腳邁過去。寒冷就像千萬根冰針,刺穿我包裹著最後一絲理智的氣球。恍惚之間,身體緩緩地變暖了,沒有刺骨的海水,就連眉毛上的冰渣子也逐漸融化。仿佛我沒有坐飛機時失事,沒有被人賣到英國,更沒有在美軍戰艦上打雜。一切的悲傷與難過都從未發生過,而我只是做了個夢,醒來又回到兒時在哈瓦那的時光。年幼的小女孩赤著腳丫子在城裡穿梭、奔跑,她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一個溫暖的家。集市裡每個人都面帶微笑,海邊鹹甜的微風將那笑聲吹到很遠很遠,遠到足以抹滅一生中所有的痛苦與哀愁……

 

後記:

這篇文章是根據1948年時星虎(Star Tiger)在百慕達失事以及江亞輪沉沒兩件大事所寫,欲知詳細的背景資料可參考這兩項事件的經過。

紅玫瑰

清晨,街道兩旁的早餐店早已開門營業,蒸包點的水霧在四周洋溢開來,暖暖的。在路旁的綠化帶裡,一顆小綠芽悄悄地探出頭來,看著這個地面上的世界暗暗稱奇。周圍熙來攘往的人群裡,有趕著上班的大人,也有背著書包准備上學的小孩,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絲微微的疲憊,不知是熬夜還是沒睡好。

小綠芽收回目光,細細打量著身處的這塊土地,周圍的灌木盤根錯節,雜草叢生,根本沒有一處空間能讓自己舒展根枝,身下是干裂的、早被吸干養分的腐殖土,夾雜著碎沙硬石。她的根剛往下探,就碰到了用石磚壘起來的壇邊,硌得她生疼。更可怕的是,周圍的人類還往綠化帶裡倒垃圾!零食包裝袋、塑料瓶和食物殘渣將她壓得喘不過氣,甚至還有滾燙的湯汁淋到她隔壁的灌木上……

小綠芽害怕極了,可她卻看見身邊的雜草與灌木依舊頑強地成長,車軸草雖然被髒臭的垃圾壓著,可還是一片一片地努力擴散自己,我也一定可以像它們一樣的,小綠芽心想,卯足了勁兒向上生長,幼嫩的根部繞開石塊向下伸延,貪婪的吸食那僅有的水分與爛水果腐化掉產生的營養。直到有一天,一位拾荒的老婆婆發現了她。老婆婆驚呼:“這是玫瑰呀!”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她沒有灌木硬挺的身軀,沒有雜草強悍的生命力,只有光杆一枝,刺都還是幼嫩的。老婆婆撥開垃圾,小心翼翼地將她挖出來,放進一個破塑料袋裡,蹣跚離開了綠化帶。

老婆婆把她遞給了小孫子,那雙肉乎乎的小手將她安置到花盆裡。沒有垃圾的壓制,沒有了石塊的阻礙,她終於在小盆裡伸枝展葉起來。小男孩每天都為她澆水,將她放在門外曬太陽,晚上再搬回房裡。他常常對著玫瑰說話,談學校,談作業。玫瑰總是仔細聽著,默默回應他,在他難過的時候輕聲安慰,在他開心的時候陪他呵呵傻笑……可惜,他從來都聽不到。

慢慢的,小男孩越長越高,玫瑰卻還是老樣子。由於土壤裡沒什麼營養,花盆也太小將根局限住了,她這麼多年來從未開過花,甚至連花骨朵也沒有結過。小男孩家境並不好,家徒四壁,父母早已過世,只余下他與婆婆相依。可小男孩很努力,後來更是被保送進了大學並且免除學雜費。這讓玫瑰很是欣慰,心裡著實為他感到歡喜。

那年夏天,男孩摟著玫瑰的花盆,背上行囊上了火車。他看著窗外不斷往後倒退的風景對玫瑰說:“大學畢業後,我就會載譽而歸,讓婆婆過上衣食無憂好日子。”玫瑰慵懶地舒展枝葉:“你一定能行的,我支持你。”

在大學的這幾年裡,男孩一直過得很清貧,只有靠打工賺錢來填補食宿的費用。可他卻從未落下學業,成績一直保持在前幾名。他還是會向玫瑰訴說心事,只是話語從原來的壯志雄雄到了一名女生的身上。

他說,那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孩,優雅的、神秘的,如同一朵嫵媚明亮的藍蓮花,清新脫俗。他喜歡她的名字——微臾,微渺地存在著,存在於他心深處的每個須臾中。玫瑰好想去見一見這名女子,摸一摸她的頭發是否如海藻般細密柔軟,瞧一瞧她的眸子是否如陽光般溫暖人心,看一看她的臉孔是否如娃娃般精致動人……

玫瑰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嫉妒,但她還是微笑著,鼓勵男孩去約她,仿佛他能聽到一般。玫瑰在自欺欺人,她明知道他無法聽到,可她卻無法放任自己朝他怒吼、咆哮,即使她難過到葉子都垂了下去。

又是一年過去了,情人節即將到來。男孩想要對女孩告白,可他找不到什麼浪漫的禮物,也沒有錢去電影院或是飯店,更買不起花店裡包扎好的、嬌艷欲滴的玫瑰花。他第一次懇求玫瑰開出一朵花,好讓他有機會告白,好讓女孩能接受他。玫瑰好無助,她沒有足夠的養分,怎麼可能開出花來?可當她看見男孩的溺滿期待的眼神,心又軟了下去,試一試吧!只要他能幸福……

第二天,玫瑰結出了花骨朵。男孩欣喜若狂,雙手摩挲著她的葉子,卻沒有發現玫瑰的葉子已經不再深綠。他興奮地向玫瑰排練著告白的話語,深情地凝視讓玫瑰越來越難過。

“……微臾,這朵玫瑰是我的唯一,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你願意成為我的唯一嗎?”男孩舉著玫瑰,深情款款地向女孩告白。他手中的那朵玫瑰花比任何一朵花店中盛放的玫瑰都要嬌小,可它散發著火一樣的鮮紅。女孩接過玫瑰,她的手暖暖的,有點濕濡,一如那天清晨的水霧,朦朧了玫瑰的靈魂。

當男孩回到宿舍的時候,玫瑰已經枯萎了。他不懂為什麼只是剪一部分,玫瑰也會枯萎,更加不懂玫瑰開盡一生,只為了成全他的幸福。

練習

這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在練習,在昏黃路燈堆砌出來的舞臺上,躍動青春的血脈,用對白篤定一場精彩絕倫的戲劇。而這些浸滿血淚的練習,不過是最終結局的鋪墊罷了。
……在接到通知後,並沒有人看好我們,這個全年級最差勁的班級能做出什麽成果來?在眾人滿是嘲弄的目光中,只有安捷揚起了眉角。她說,我們一定要做出最棒的節目,瞎掉他們的狗眼。事實證明,這並沒有多簡單,在提案一次又一次被拍板否決的時候,班上的男生早已開始起哄,放學的排練只剩下零星數人。留下來的人與安捷面面相覷,一陣寂靜過後,安捷拿起馬克筆在自己課桌上揮灑出兩個大字——懦夫!隨即又站起來到其他人的課桌上寫上同樣的字。她在我們錯愕的目光中飛速寫著,臉漲得通紅,眼角氣出了淚,肩膀不停顫抖著。直到一向被我們嘲笑是廢物的班長像勇士般迎上去,緊緊抓住她握筆的手,任由她的指甲在身上淩遲——“如果自己都沒有信心,那輪不到上臺,我們早已不戰而敗了!”
第二天放學,未等同學們提起書包站起來,門就被“啪”地關上了。“我不管這項任務在你們眼中算是什麽,可如大家所知,再等四個月我們就要畢業了!這幾年來我們在別人眼裏像是爛泥、細菌一樣,巴不得離我們越遠越好。而這是我們最後證明自己的機會了,在學習、品行方面我們比不上別人,可我們不是任由別人恥笑、嘲弄的懦夫,就算結局是失敗,至少也反抗一下好嗎?不齊心合力,不去嘗試著做,以後離開了,會後悔一輩子的!願意再奮鬥一下的留下來,不願意的就走吧!”安捷幾乎是哭著說完這些話,許多邁開步子準備往外走的人都停住了,可我們並沒有多大凝聚力,全班六十幾個人最後只留下了一半……不,應該說願意留下來一起奮鬥的人竟然有一半這麽多。
在接下來的幾天,我們迅速決定了演出的內容、道具和任務分配,每天放學有人離開消遣,有人留在學校忙碌到深夜。同寢室的阿文甚至連晚上做夢都在背臺詞,擾民得很,可卻沒有人說他什麽。為了做道具,女生們幾乎把衣櫃掏空了,桌布是珊珊喜愛的藍格子裙,沙發套是小艾用舊麻布床單一針一線縫制的……從未接觸過燈光的我,看著巨大的燈具楞了半天,也開始試著搗鼓。有人說我們這是胡鬧,一群加減乘除勉強及格的差生還妄想碰這些高端的東西,這簡直就天真到無知的境界,可我們並不無知!我們一點一點奮鬥努力著,用汗水積攢出知識。曾經對針黹一概不知的我們甚至學會了釘線繡、數紗繡和皺繡,對戲劇只停留在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我們現在也知道什麽叫做舞臺說明,什麽叫做戲劇沖突。沒人可以否定我們,我們終究會站在舞臺上證明自己!
我從圖書館搬來好幾本已經封塵的書,一邊看一邊打噴嚏,灰塵讓眼睛又幹又澀,可我還是堅持著,從聚光燈研究到泛光燈,從耳光試到追光。無數個夜晚,我們打著手電筒聚在操場上,討論嘗試一幕幕構思出來的情節,甚至為了斟酌一句臺詞而整夜失眠。在決定插入一段舞蹈後,我們更是四處搜集資料,排舞練舞。在人民廣場排練的時候,甚至讓人以為是專業的舞蹈隊呢……
我們沒有指導老師,沒有資金,沒有地方排練,也曾氣餒過好幾次,可我們還是前進著,哪怕是爬著也要繼續向前。正是這種執著和不服輸,讓我們團結在一起。省吃儉用、努力練習,為的只是證明,我們並不是爛泥、細菌,我們也可以寫下光輝的一頁,哪怕只有一頁。
畢業禮的前一天,我們練習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午夜才結束。那一夜,我們都沒有睡著。倚著窗,我仿佛看見明天的光輝,明天的榮耀。師長同學們會記住,他們眼中的差生也有讓他們刮目相看的一天。他們會發現自己小看了我們,不會再當我們是爛泥。他們,會為我們歡呼鼓掌……
次日,我們都沒有上臺,哪怕妝已經畫好,哪怕道具早已準備在後臺,哪怕我就坐在燈光控制室的位置。畢業表演是優等生們拿過全市第一的朗誦……他們獲得了掌聲與認可,而我們如同跳梁小醜般滑稽可笑。這些練習與努力,全都變成幻影,仿佛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迂腐地活著,什麽都沒做過。
我想,成長就是一場練習,它讓我們日復一日地習慣欺騙,習慣那些帶著色彩的目光。

練習

練習:①動詞,為了加深理解記憶而進行的習題練習,為了獲得熟練技巧而經常進行某種動作的實踐技巧練習②名詞,習題或作業

字典對於練習的解釋便是動詞和名詞,於是我可以寫一個這樣的句子:我做練習練習解題技巧。

最近我在練習十字繡。

十字繡和刺繡有什麼不同我不太了解,就我現在看到的就是繡布的分別。刺繡所用的是絹布,十字繡所用的是塑料布,而且上面有一個個的小洞供你穿過。

十字繡其實沒什麼可練習的,就是按圖索驥,圖樣讓你哪裡繡什麼顏色的線,就繡什麼顏色的線,一個個的十字打在繡布上,最後變成一個圖案。

我最初接觸十字繡的時候是在小學,原本是要繡一個星座的鑰匙孔的,最後我繡了一句李白的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當然,你不能期待,直到現在字體都不怎麼秀麗的我,能將在繡布上的字體繡的有多麼漂亮。後來我把這個鑰匙環送給了我哥,現在他有沒有留著我已無從得知,反正就是沒再見過。

因為當時的課程還在繼續,所以我又去買了一套十字繡,是一個卡套,不過到現在我都沒有繡完,我估計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繡了。

最近為什麼又忽然把十字繡拿起來?真的不記得了。大概是在網上看了一些帖子,把我的心又勾了起來,於是我又開始練習十字繡了。

我越來越覺得,十字繡其實就是一個化整為零,然後化零為整的過程。在一開始的時候,整幅圖案在我眼中只是一個個格子,當中的一些顏色變化,也只有我自己清楚,因為其他人也看不出來,也許就連我自己也看不清。最後,當所有的格子被填滿,便是一副圖案了。

前段時間我在練習寫書法。

我練習的是宋徽宗的所創的瘦金體。雖然宋徽宗不是一個好皇帝,但絕對是一個一流的書畫家。

為什麼會練習瘦金體?這個原因嘛……你要是想知道,我會告訴你的,不過也就是個你聽完會不屑之的理由。

其實我最主要的練書法的原因是因為想把字練好一點吧,於是我在網上尋找瘦金體的字帖,然後拜託親戚幫我買了兩本。

練字這種東西啊,其實你搞得好了,就是練字,搞不好,就是抄書。上一次練字的時候,我把一個寶蓋頭寫了幾十次……

而且我練字的時候心也不太靜,寫得不好的時候會有點煩躁,加之許久不用毛筆寫字,手也是抖,寫得更是不好,所以我至今為止只練過兩遍,下一次?遙遙無期啊!

一路成長,我在練習圓滑,練習隱忍,練習謀算。

圓滑是什麼?大概就是磨去自己的棱角,讓自己和別人可以更愉快的相處。我不是個口才好的人,但我深知什麼叫禍從口出,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學會了模棱兩可,說一些意見之前,會加上一些前提,比如:在某方面來說… …在某程度來說……當然,這遠遠不夠。同一個意思,可以有好幾種不同的說法,聽起來的感覺也就不一樣。打個比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有什麼地方我可以幫上忙?我怎樣可以幫到您呢?其實說到底,不過就是想說——你需要我幫助你嗎?我想幫你啊!

不過,我還有得學呢!我不會說話,只好從最基本的禮貌學起。我爸經常說:即使你不會說話,禮貌也要做足,這樣人家對你的印象最差也就是:那個人不太會說話,禮貌倒還行。只可惜啊,我應該是個不受教的人,在餐桌上,最普通的斟茶倒酒,我還是未能習慣。那一次,我看著我哥在客人還沒來之前,就把所有的被子洗好,那時候我就在想:圓滑,也許就從一個杯子開始?

當然,後來他在席間的談笑風生,也不是我可以比擬的,我和他不同,他從小就被冠以古惑(狡猾?)之名,況且他也已經在社會上打滾了好幾年了,他的經驗更加不是我可以比得上的。面對桌子上那些比較熟悉的親戚,我尚可口沒遮攔幾句,但如果是不太認識的,我只能默默無言,生生的坐在那裡,愣在那裡,呆在那裡。

隱忍在我看來,是可以拆成兩個詞語的:隱蔽和忍耐。

隱蔽並不是讓你把自己藏起來,而是搞清楚什麼時候要高調,什麼時候要低調;什麼時候該讓別人去出風頭,讓什麼人出風頭;不該你說話的時候一個音節都不要發出來。深深的隱藏自己,不要讓別人注意到,然後在某一天忽然高調亮相,贏得最大的掌聲。

俗話說:百忍成鋼。但為什麼隱會在忍的前面?因為忍以隱做底。你要先學會隱,才能夠忍。人的一生有太多東西需要忍耐,熱和冷——要忍,寂寞——要忍,不公平——基本靠忍。也許對於不公義的事我們要零容忍,但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對和錯的界限本來就是一片模糊,當你站在這片灰色的地界上面,你可以怎麼做?對,不公平,可是這個世界真的有絕對公平嗎?有的吧,在那個我們看不見的“命運”,在死亡面前吧?所以我們只能忍耐,因為沒有東西可以抓住去怨,怨又怎麼樣?會讓你更快樂嗎?不會。

忍受這個殘缺的人生吧,盡你的能力去尋找自己的快樂人生,站在灰色的地界上,面向純白的方向。

謀算這個詞語多少帶點負面色彩,但不一定等於陰謀。謀,是計謀,算,是計算。諸葛亮便是個謀士,他一生為匡扶漢室而謀算,詩聖杜甫也曾為他寫下詩篇憑弔。

說實話,對於謀算,我不能說是練習,我充其量也就是學習而已,我根本就不會。但是如果我不去學的話,便會被別人算計了。那一次口語考試,與我同組的一個人跟我們說,他口語很差,這次死定了!我當時沒有說什麼。後來,他的表現並沒有他所說的那麼差。如果我當初聽信了他的話,那會怎麼樣?他在算計我們,讓我們放鬆警惕。

人心實在是恐怖,謀算,翻臉無情。如果不想被謀算,那最好的防禦應該是對這些有所了解吧?不一定要算計別人,但至少別被算計了不知曉。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謀算和隱忍,大概也是圓滑的一種吧?

我也想要擁抱這個美麗而殘酷的世界,但現在我還做不到,我還有太多東西要去學習和練習,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只是那幾部法典,還有很多很多的框框條條,遵守不等於限制,守規矩的人更容易活下去。

回想那些什麼都不會的時候,天真無邪,人的一生也只有這麼十年左右的時光吧?用完算數。長大了,無知是讓別人痛恨的,為別人的添麻煩的。

這條人生的旅途不長也不短,無論如何,圓滑也好尖銳也好,隱忍也好張揚也好,謀算也好天真也好,努力尋找自己的快樂人生吧,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舌尖上的回憶

前段時間,學校門口有個買糖蔥餅的小食攤,價錢也不貴,5塊錢就有交易了,但吃了一次之後就沒再買過了,不是不好吃,只是不合​​胃口而已,但那甜甜的味道,倒叫我想起了以往在廣州唸書時,也是在學校門前,那兩道算不上太特別,卻記憶深刻的小食。

學校門前經常有很多這樣的流動小攤,就是“走鬼”,他們的流動性很大,也未必見得永遠在學校門口。但不可否認的是,那真的挺好吃的。

第一道是客家糯米糍。

其實那是不是正宗的客家糯米糍,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沒去考究過,無論正宗與否,對我來說差別都不大。就像葡國雞其實不是葡萄牙出品一樣,但無法改變其美味的事實。

在我記憶中,賣糯米糍的似乎是個女人,戴著一頂草帽,樸素的衣服,很典型的民工形象。她每次出現都是騎著自行車的,後座上放著一隻大鐵桶,用紅漆寫著客家糯米糍。

那個鐵桶對於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我來說真的挺高的,鐵桶被蓋得嚴嚴實實的,我那時候時常想著: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呢?當然,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那裡面的大概就是糯米糰吧。

鐵桶的一側是一個搖手柄,另一側與一個小鐵箱相連。當有人購買的時候,她會打開那個小鐵箱,一邊搖手柄,白色的糯米糰子就從小孔裡被擠出來,落到那裝滿了糖粉的小鐵箱裡,她拿著一個小篩子,把那些小團子在黃糖裡面翻滾幾下,沾滿了,才放到飯盒裡,再加一勺糖粉,在飯盒上插上幾根牙籤,這才遞給客人。

這不是什麼昂貴的食物,價格也公道,你給多少錢,她就給你多少的分量,最少5角錢,最多是多少我也不知道,但通常兩三塊錢的分量就已經挺多的了。

這糯米糍入口香甜軟糯,是很討小朋友喜歡的食物。每當我看見那個女人在的時候,我總會去光顧的,有時候是和同學一起,一人捧著一個盒,又或者共享一盒,一邊說說笑笑的走回家;有的時候是和家人在一起,那便可以「奢侈」一點,多買一些,權當下午茶享用或者回到家再和家人分享。

直到現在,我依舊懷念著那軟軟糯糯的口感,如在雲中。

第二道是糖畫。

所謂糖畫,自然是指用糖畫出來的圖畫。黃色的糖漿,穩握勺子的手,在桌案上成型的動物,或貓或狗,或龍或鳳,輕輕一鏟,動物在竹籤上起舞。

到現在為止,我所吃過的糖畫只有當初在小學門前,那個老伯所做的糖畫。他總是挑著一條扁擔,一邊是爐子,一邊是工具。

他和那個賣糯米糍的阿姨的共同特色就是不叫賣,呵呵,其實也沒有這個必要,只要他們的攤子在那裡擺上,我們這些饞嘴的「魚兒」也會自願上鉤的。

放學的時候,總是會見到那個小攤子旁邊圍了一圈的人,有學生有家長,爭著要買那有趣的糖畫,即便是不買,也要去湊湊熱鬧,看看那老伯的手藝。

在他的桌案旁邊,有一張用膠紙包好的圖案紙,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圖案已經有些看不清了。你可以隨手指一個,也可以指定,老虎,金龍,鳳凰,都是他的拿手好戲。

說實在的,也許是那時候太小,我認得的圖案其實只有龍和鳳,我曾經買過其他的圖案來吃,但我當時真的不太看得出來那是什麼,甚至覺得那鳳尾畫得像樹葉……好嘛,我不懂欣賞。

其實比起吃,我更喜歡看,那個老伯從小鍋裡盛一勺的糖漿,倒在案子上,不過兩三分鐘,圖案便成型了,一氣呵成,再加一點糖漿粘上竹籤,然後用一把鐵尺輕輕鏟起,便成了。

就著光看,那糖畫色澤透亮,光影流轉之間,竟如琉璃。有點不忍心吃,卻又怕那糖會化掉,碎成一地的陽光。

你應該會覺得,我對這兩樣普通小吃的形容過於誇張,什麼如在雲中,竟如琉璃,但在我的記憶之中真的就是如此。就像無數小說的開頭「那一天」,那一天如果不是因為某些事情,那一天就如之前的日子一樣普通。而這於我也是一樣,這是我舌尖上的回憶,每一個在味蕾上活躍的因子,都是回憶。

後記:
數年前,我曾經回去小學的門前。
因為是上課時段,門可羅雀。
我沒有進去,因為我清楚我進不去,也沒有什麼進去的理由。
這所學校留給我的回憶應該是美好的,即使我已經不太想記得了。
朦朦朧朧的,曾經也算是歲月靜好。

舌尖上的童年

一、怕辣的小孩

還記得五歲那年跟著母親歸鄉,大街上掛起紅彤彤的燈籠,像一簇簇火焰在眼前跳著火辣的舞。對!是火辣。放眼望去,飯館招牌上盡是龍飛鳳舞的“川”字,兩串鞭炮似的辣椒嬌羞地掛在店門兩角,仿佛想要招攬客人。

我牽著母親的手,蹦蹦跳跳地走進其中一家,看周圍的大人們一臉大汗淋漓,手裏那筷子還扒拉著紅艷艷的辣椒塞進嘴裏時,母親不由地皺了眉頭,她詢問老板有沒有不辣的菜,可老板只是搖頭。我笑瞇瞇地指著菜單上那紅白相間、晶瑩剔透的川拌涼粉,一臉期待,但當母親夾起一條餵進我嘴裏時,我卻馬上吐了出來。又麻又辣,舌頭像是在火上烤著,喉嚨火辣辣的疼,我甚至都嗆出了眼淚和鼻涕,一張花臉毫不顧忌地嚎啕大哭。母親一邊遞水給我漱口,一邊迅速把涼粉席卷進肚子,再馬不停蹄地抱起我找些我能吃的東西。

然而在處處都是辣椒的蓬溪小縣裏,怎麼會有我吃慣的粵菜呢?最後母親只能將就著讓我喝粥,於是接連數天,肉不離口的我只能吃素了。直到母親拿來油紙包著、酥脆可口、油而不膩的香酥鴨,我才褪去了菜黃的臉色,小爪子抱著鴨子歡快地啃起來。

二、故事下飯

眾所周知,醫院裏的飯菜是讓人難以下咽,幾乎連點油水都沒有,清湯白菜。打從我第一天住院就一直抗拒著,可母親已經辭工在醫院二十四小時看護我,根本沒有時間回家做飯,這可怎麼辦呢?好在世界上還有樣叫外賣的東西,我才免於去醫院飯堂“受刑”。

主治醫生知道我叫外賣後,特別來探望下我的夥食,見我沒有吃過於油膩的東西,也就網開一面地由我去吃了。中午在病房裏閑得無聊的時候,我會趿拉著鞋在走廊上到處跑,沒事去瞧瞧別人病房裏吃什麼。通常都是些骨頭湯之類的,畢竟是骨科病房嘛!但最開心的還是能“不小心地”聽到點小故事。

近護士站那間病房住了個高一學生,據說是開學第一天就從樓梯上滾下來把腿骨給折了,醫生給他接骨的時候,那嚎叫聲簡直跟我有一拼的勁勢。聽他每天都“哎喲哎喲”地叫著,一會兒疼了,一會兒癢了,又抱怨不能坐起來吃東西,一會兒湯灑了,一會了菜燙了,我便常常捂著嘴在他病房前笑得一臉得瑟。瞧!這麼大的一個男生還沒我這個小女孩厲害。

我隔壁病房住了一個因為出車禍導致右肩骨粉碎性骨折的阿姨,她最喜歡吃魚香茄子了!可撞到她的那人只會給她帶水果,而我每次去看她她都會遞給我一個紅蘋果。其實阿姨早就可以出院,可保險公司的賠償一直拖著,遙遙無期,因此她只能在醫院耗著。她說她塌了一點的肩膀裏有兩塊鋼板和鋼釘,我問她能取出來麽,她也只是搖頭,“人老了,大概它們要陪我一輩子了”。

一路聞著香味嘴饞了許久後,我才被母親揪著耳朵拖回病房裏,面對桌上那碗軟糯溫香的芥菜肉末粥,可能是混雜了病房中各種故事的“香氣”吧!爽脆的芥菜又甜又澀,味道可怪了,卻是怎麼吃也不厭,每當母親揚著外賣單問我想吃什麼的時候,我還是會脫口而出——“芥菜肉末粥”。

直到出院後,我還對在醫院裏的人和事念念不忘,而我人生中第一次自己煲的粥,就是混雜著故事(切芥菜切到手流血了)的芥菜肉末粥呢!

人間

一、
「從南邊,飛來一群雁,也有成雙,也有孤單……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孤單的落在後面,跟不上……」師母坐在小院裏,冬日的陽光輕柔的灑在她身上,歲月靜好。
我拿了一張毯子,蓋在她的膝蓋上為她保暖。 「師母,你出來曬太陽也得多拿張毯子,仔細著涼!於大夫的藥您還沒吃夠嗎?」我微嗔。
「哎喲!人老了,記不得了!」她笑笑,眉目間透著幾分頑皮。
我走到她身邊,把已經涼透了的茶水潑掉,重新滿上了一杯,放在小茶機上,師母向來不喜過熱或者過冷的茶,所以總是先要晾一晾,等到熱氣沒蒸騰得那麼厲害了,她才肯入口的。
「今天中午吃什麼?」她問。
「您昨個晚上不是胃不舒服嗎?我熬了甘蔗粥,很清甜的。」
「哦。甘蔗養胃?我都快忘光了!」她笑道。
我點頭,「不過甘蔗寒涼,您還是不要吃太多,晚上我再給您熬鍋牛肉粥如何?」
她搖頭,說牛肉一股腥騷味,還是豬肉的好。
「我這也是老毛病了,不用那麼講究。」她皺眉,努力阻止我給她熬牛肉粥。
我也不勉強,答應晚上給她做蕃茄炒蛋,她一迭聲的說好,眉開眼笑。
復又聊了幾句,敲定了晚上的菜單,我把她扶起,走進屋子,已近正午了,外面的日頭毒辣得很。
「皖鈺,你真不打算回去李家了嗎?」師母忽然問我。
「哪裡還有什麼李家,師母,現在都是誰的天下了?」我苦笑,李家?那裡從來都不是我歸宿。
她搖頭輕嘆,但沒有再說下去,轉而喝了一口粥,大贊此粥清甜。
用過了午餐後,我服侍師母睡下了,坐在矮桌旁邊做些針線活,做了一會兒,脖子有點酸,抬起頭來,放眼窗外,白晃晃的陽光眩花了我的眼。
「你啊,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忽然想起了以往師父對我的評價,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命薄,還是我勢不如人?
曾經,我也活在天堂裡,俯視著人間,我現在活在這裡的人間。
可這一切,都敵不過我不過是女子。
我可以手握大權,乃至決定別人的生死,但最後我還是逃不過委身下嫁的命運。
我的所有權力都被褫奪,我只能倚靠我的丈夫,而他繼承了我的所有,然後——把我摧毀殆盡。
我承認我是個戀棧權力的女人,因為我有我的夢想和抱負,而這一切都需要權力去實現,天長日久,權力已經和我不可分割,權力,是我的天堂。我不能忍受有人可以隨意奪走我費盡心血得來的東西,我為了這兩個字,殫精竭慮,到頭來卻告訴我——牝雞司晨,不祥之兆。你終究是個女人,還是嫁了為好,別死攥著不放了……你一個女人,這麼大的家業你顧得過來嗎?嫁了,你的丈夫還可以幫幫你啊……
他獲得了我的權力,我被打回原形——不過是女子,你還想要什麼?
偶爾回家,敷衍著,然後轉身離去,去赴那一場場的風花雪月。
這根本就是地獄,我可以忍受他的不忠,卻不能忍受他搶走我的東西。
那是我最重要的東西,現在我失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快活不下去了。
但我知道,我已經回不去那個天堂,但是至少,別讓我待在地獄裡!
人間,是什麼樣子的?其實我並不了解。
我一直坐在天堂裡,然後掉到地獄,人間是什麼?
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家」,我來到了一條小村莊,被師父和師母收留,粗茶淡飯,荊釵布裙。
沒有權力,沒有為權力所衍生出來的一切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甚至什麼都沒有,但卻不是一片荒蕪。
瑣瑣碎碎的東西填滿的生活,我不需要像以前一樣,面對著一大家子,所有東西都是巨大的壓力,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人間的生活卻不同,即便錯了,也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平平淡淡,清粥白茶。
天堂太遠,人間正好。

二、
下午,師母醒了過來,我打了井水,絞了毛巾給她擦身子,太熱了,她渾身都出了一身虛汗。
「唉!南方的天氣啊!熱還不算,還帶濕,粘乎乎的!」師母忍不住抱怨。
我笑笑,沒有接過她的話,師母本是北方人,後來嫁了師父,才舉家遷來了南方。
「皖鈺啊,要不你去買個冬瓜回來?」
「師母,難不成你想學那三歲孩童,抱著冬瓜睡覺?」其實我知道她的心意,卻是故意調侃她一番。
「你這孩子,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她佯怒,眼中是十足十的笑意。
冬瓜是沒買成,反倒是做起了糕點——棗泥山藥糕。
這是師母饞了許久的了,只是我之前嫌麻煩,就一拖再拖,今個兒早上才把紅棗去核,泡上了水,備好了材料。
洗乾淨了山藥,蒸上一個小時,期間再把紅棗去皮,和白糖炒成了棗泥。
師母就坐在飯廳,位置正對著廚房,她不時開口提醒我要怎麼做,要把山藥泥和棗泥都弄細緻了,不然入口的時候就會吃到有渣,那便是失敗之作了。
「以前啊,這糕點我也是常做的,全府上下,沒有誰比我做得更出挑了的,就是因為我能把這山藥棗泥做得夠細緻,入口滑膩。」
師母在遇到師父以前,是京城一個貴族家的奴婢,據說還是郡主的貼身侍女,只不過沒幾年,清朝就垮台了,這些貴族們也就樹倒猢猻散了。
「師母,您以前是不是伺候過郡主啊?」
「是啊,那時候我也是那群丫頭里面的小頭目呢!逢年過節說兩句吉祥話,還能領兩個賞錢呢!」
我把糕點蒸上,在盤子上面刷了一層油,免得粘住了不好弄出來。洗了手,走到了飯廳。
師母還在說著當年她在王府的生活,她說得很高興,向我比劃著那年春節郡主賞她的一隻簪子的形狀,其實也不過是一隻銀簪,但是郡主的東西總不會太差,上面綴了兩顆紅豆,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可是郡主送給她的時候那紅豆已經乾癟了,到了師母手上沒多久,就爛掉了,只剩下了那光禿禿的簪子,後來因生活困難,簪子被當掉了。
「可是,那些夫人小姐們,怕是不好伺候吧?」我問道。
師母點點頭,剛剛高興的表情一掃而光,說起了那美好生活背後的辛酸。
師母雖然是郡主的貼身侍女,可是那個郡主其實並沒有什麼地位,因為她是漢人女子的女兒,那個向來注重血統的皇朝,實在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看。那隻簪子的背後其實隱藏著關於郡主的一個故事。
但是那個王爺折騰了一輩子,也就那麼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而這個郡主偏偏又是長女,如果待遇太差,他自己的臉上也掛不住。但他不折騰這女兒,不代表他的正室和次女不會,他的正室是正經八百的滿族旗人,血統高貴。
這個故事的劇情很老套,郡主被折騰,勢必連帶著身邊的丫鬟。
師母說到這裡就停了,那個郡主最終的下場我可以想像,要么被當成政治聯姻的工具,就像我一樣,要么就還沒等到,清朝就已經倒了。
她呷了一口茶,道:「要說家境,自然是在王府的時候好,但是要說過得舒坦,那還是跟了你師父之後啊……」
她的目光似乎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帶著幾分少女的情懷,我想,她是想起了和師父那些的青蔥歲月,那被時光打磨,卻越發唯美的歲月。
天上人間。

【飛】詞條


鳥類是不會行走的,陸地並不屬於牠們,所以每一步都像被大地灼傷了一般,無奈的跳躍著。只有死去的時候,大地才會從新接納牠們,鳥類是被大地放逐的兒女,不同於人類,人類是被上天摒棄的棋子,他們一心想要回去天上,卻永遠往下掉,最後認命的回歸大地。

飛蛾
老師說,大部分的昆蟲都是向光性的,牠們喜歡往發光的物體靠近,最典型的便是飛蛾。以前,在夏天的時候,那盞靠近窗戶的燈總是惹來不少的飛蛾,奶奶就叫哥哥放了一碗水在燈下。不久,就會看見很多飛蛾的屍體浮在了水面上,還有一些在上面仍圍著燈火不知疲倦的飛著。我最初以為那是飛蛾飛得累了,於是掉下來被淹死了,但是奶奶卻解釋說,那是因為它們錯把水中的反射當成了燈光。飛蛾撲火的時候,應該是快樂吧?後來,我也學會了把一碗水放在燈下。

鴛鴦
「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鴛鴦總是作為愛情的象徵,永遠都在水中雙戲,如若分離,便會孤獨終老。可是,有誰見過鴛鴦飛翔嗎?鴛鴦到底會不會飛呢?還是牠根本就是鴨子那一類的俗物呢?不不不,其實鴨子不俗,而且很好吃,不比鴛鴦,其實是一雙怨偶。

青鳥
青鳥是幸福的象徵,可惜誰也沒有見過。在童話裡,青鳥給了公主和王子幸福,可真正的故事結尾卻是青鳥捨棄了他們,然後童話變成了現實。誰也沒有真正的擁有幸福,因為人類太貪心了,青鳥其實曾經出現過,可是人類很快就不滿足牠給的幸福,奢求更大的幸福,於是青鳥就不再出現了,躲在了和牠的羽毛一色的藍天中,誰也找不到。

蜂鳥
蜂鳥是世界上最小的鳥,從牠們的名字就可見一斑,像蜜蜂那麼小的鳥,有著和蜜蜂一樣的習性,吸食花蜜,卻沒有蜜蜂的社會階級,蜂鳥從一而終,伴侶死去後便不久於塵世,而蜜蜂一生都只是在不停的產蜜,是人類的榜樣,因為它們有足夠的勤勞,但卻沒有蜂鳥的感情,只是機械的工作,為誰?

山鷹
山鷹站在山頂,鄙睨眾生,牠們可以輕易的去到,人類要費很多的勁才能到達的高度,牠們披著霞光在空中翱翔,殊不知卻已經有一個到了山頂的獵手,彎弓如滿月,把箭頭對準了牠們,然後——一箭穿眼,贏得一片喝彩。

飛花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詩人總是在憐憫花開花落,花謝花飛,殊不知那花農在暗自嘲笑他們的自作多情,花,是飛還是謝,都不過是一場造化,最終還是要回歸大地,大自然其實就是這麼簡單。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飛雪
又見雪飄過/飄於傷心記憶中……很久以前的歌了,一場雪,到底掩蓋了多少悲歡離合,多少歷史的謎團,多少鮮血?呵呵,又來了又來了……悲天憫人,傷春悲秋,癡兒而已。

飛天
我沒有去過敦煌,但飛天的名號卻是如雷貫耳,那精美的壁畫重現了千百年前那精彩舞蹈的瞬間,反彈琵琶,在數千年後的今天,我仍被這四個字勾走了魂魄,心往神之,也許在前生我的一縷遊魂已經系在飛天的身上,所以今生今世我都逃不開這個宿命,痴迷她。

飛鴻
提起飛鴻,誰都會想起黃飛鴻,那招佛山無影腳的出神入化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但飛鴻其實是指飛行的鴻雁,後來又代指音信。在還沒有黃飛鴻出現的年代裡,飛鴻二字多少帶點鄉愁的哀怨,遷徙的鴻雁,出門在外的遊子,都是「飛鴻」。

天空
在這個時代,天空是繁忙的,它屬於鳥類,屬於飛機,屬於炮彈,屬於空軍,屬於人類,唯獨不屬於它自己,它不再是以前的澄淨如洗,保留不了自己的本色,晚上五光十色的燈光,掩蓋了那屬於它的亙古以來的星光,科學家製造的那些霓虹燈,其實是那麼的無力和蒼白。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1939年,抗日戰爭的第三年,我作為國軍的獨立旅裡3團1營2連5排7班的一名士兵,來到了牛家村。
我和我的死黨二姑娘都是來自大連的,現在那裡已經變成鬼子的地方了。
別看二姑娘叫這名,但他絕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純爺們,只不過他家除了他一個小子之外上頭只有一個姐姐,而他家表姐又特別多,他這唯一一個小子就特別顯眼了,那是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所以才得了這麼一個名兒。哪像我,動不動就雞毛撣子伺候。
我和他都是團裡的老末,讓我們衝鋒陷陣是不行的,頂多也就在後頭喊喊口號,所以一般連長都不會讓我們上的。為啥我們會有這麼好的待遇?就因為有一次和鬼子打攻防戰的時候,咱倆一塊裝死,還要給營長發現了。我還記得那時候營長臉上就跟調色盤似得,一陣青一陣白,立馬就把連長叫了過來,在他的耳朵邊上說了幾句,臨走之前還瞪了我倆一眼。
我正坐在我們暫時藉住的房子的門口,看看日頭,也到點吃飯了,我們可不在老百姓家裡吃飯,要吃也得回到軍營裡去。
正打算去的時候,我居然看到了二姑娘。
「小子,」二姑娘晃了晃手上的飯盒,「爺爺給你打飯來了——豬肉白菜燉粉條子!」
我笑道:「喲喲喲,不錯嘛二姑娘!」
「去你的,說了你多少回了別叫!爺的大名叫……」他一邊說一邊搖那飯盒。
「得得得,別搖了二大爺!」我趕緊把那飯盒搶過來,我還吃不吃了?
不過——「我說二大爺——」「誰是你二大爺!」
我拍了他一下,「不是——你拿我當叫花子呢?這沒有筷子咋吃啊?」
他這才反應過來,走進屋子裡問房東借了一雙筷子。
我狼吞虎咽著那粉條子,一邊含糊不清的問他:「我說,你小子上哪兒弄的,這麼好的伙食?」這句話一邊說伴隨著我吸麵條的聲音。
二姑娘嘿嘿的笑了幾聲,道:「知道連長的名字嗎?」
「哦,不就是劉揚威嘛!」我答道,這時,我驚訝的看著二姑娘,想起了他的大名來——劉揚名。
我推了他一把,「別告訴我他是你家親戚啊!」
「你小子腦袋還是挺好使的嘛!」
我挑眉,嘀咕著:「那怪不得他給你開小灶……唉,可憐我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喲……這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他一聽倒是不樂意了,揪著我的領子,眼睛瞪著像鈴鐺似得,對著我就是吼,噴的我滿臉都是口水,我只好連連求饒,他這才不再轟炸我的耳朵。
「誒,那當初你咋沒認親呢?咱哥倆那時候吃的東西……嘖嘖嘖……」我咂著嘴,搖搖頭。
二姑娘撓撓頭,一拍大腿,「嗨。那連長說是我表哥,可一年也就見那麼一回,記得住才有鬼呢!」
我撇撇嘴,不予置評。用衣袖胡亂的抹了抹嘴上的油,問他怎麼忽然又認出來了?
「還記得上次咱們路過大連附近的那楊家坡不?」
我點頭,「我記得你家里人也轉移到那去了吧!」
二姑娘賊笑幾聲,「那時候咱們剛進村,你也知道,我老娘平時就愛好個坐在路邊當指路明燈,就在咱連長路過的時候啊——」
他故意不說下去,但我也猜到了,二姑娘的老娘肯定是衝著連長的喊了一句類似於:二愣子,大麻子,狗蛋,之類的稱呼,然後在全場人都懵掉的情況下,二姑娘定是立刻衝出來,把他老娘的嘴堵上。部隊是接著前進了,可這小子等一安定下來,就屁顛屁顛的跑去認親戚了。
可惜我沒見到這個場景,不然我鐵定笑死,因為就在進村的前一天晚上,我忽然高燒,所以進村的時候我作為一名病號被擔架抬在隊伍最後。
在牛家村的日子清閒得很,二姑娘已經閒到了在大街上調戲小姑娘的地步了,而我?沒事兒就發呆,二姑娘說我再這麼待下去就成了爛蘑菇了。
我的人生不算長,在我變成這樣子之前,我也有過一腔熱血想要灑在抗日的戰場上,可是等我加入了這支部隊之後,我才發現,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當初我們加入部隊的時候,團長和我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殺過很多人,有很多中國人,只有很少鬼子。
我懵了,國共不和的事我不是沒有聽說過,但我以為那隻是很少的一部分。
很快,我的第一場戰役來了,並不意外,我的對手是共黨。
我站在戰壕里,看著對面。沒有望遠鏡,我也知道,對面的那些所謂的「敵人」,是我的同胞,是同飲一江水的親人。趴在工事上,從瞄準器看到的,是帶著灰色帽子的腦袋和槍口,我扣不下扳機,因為我知道,他們是和我一樣有著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
那一戰我和二姑娘一槍都沒有開過,我只看見了,人在不停的倒下,無論是我們這邊還是對面,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死亡對於一個軍人來說也許就等於成人禮,因為經歷死亡,才更加了解生存的意義,明白你在為什麼而戰鬥。
只可惜,我第一次經歷的死亡,卻由我的同胞作為祭品,祭奠過去的我。
事後,我和二姑娘都很有默契的沒有談起那場戰役,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之後,我經歷過幾場大大小小的戰役,有共產黨,有土匪,也有鬼子。我無一例外的和二姑娘裝死,為此我們的排長總是罵我們是孬種,熊到家了。
孬又怎麼樣?我無法為一支面對自己人窮追猛打,面對外敵就只會逃命的部隊賣命。
抗戰已經三年了,我們吃過無數的敗仗,那些所謂的勝仗,也不過是在公路上打伏擊,而且那還只是鬼子的運輸隊。
幾天之後,我們離開了牛家村,行軍到了一片荒野上。
野外的夜空很漂亮,繁星滿天,可誰也沒有想到槍聲就這樣猝然打響。
這是一場遭遇戰,我們的前方是鬼子一個大隊的兵力,我們的後方是會讓你變成活靶子的平原。
鬼子的火力很猛,我們明顯的處於劣勢,一支養懶了的軍隊實在沒什麼戰鬥力可言,而且此時正是夜晚,離我們最近的部隊也要天亮才能感到,我不無絕望的想— —我們很有可能在這裡被敵方全部吃掉。
能見度太低,對方打夜戰的經驗比我們豐富太多,子彈從刁鑽的角度打來,他們的狙擊手幾乎是一槍一個的把我們撂倒。
但作為一個團,一個旅的主力,人數還是擺在那裡的,一千多人總不能說倒就倒,可是——逃兵出現了。
戰場逃逸,按軍法是要槍斃的,但那些逃兵不知死活的跑到了那片平原上,團長用望遠鏡看著他們,沒有下令任何人把他們抓回來,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敵人的子彈打死,然後放下瞭望遠鏡。
雖然他們的結局都是死亡,但被誰的子彈打死,卻有很大的分別。
黎明了,我們的彈藥也耗盡了,因為太久沒有補給過,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了,我們已經傷亡了五分之四的人員,現在,只有背水一戰了。
所有人都插上了刺刀,或者用布條把刀柄和手纏上。
最後一次攻擊了,白刃戰。
我提著刀,耳邊是衝鋒號,這是我第一次沖出戰壕,與敵人面對面的廝殺,我跟在二姑娘的後面,目標便是對面的工事!
流彈漫天席捲,我和二姑娘命大的沒有被流彈打死,很快與幾個日軍糾纏在一起,我們各自與一到兩個日軍斡旋。
正當二姑娘與一個鬼子拼命的時候,不知何時出現的另一個日軍一刀捅了他的心臟,二姑娘反手砍了剛剛與他纏鬥的鬼子,再一腳踹開了那個偷襲他的人,拄著刀,捂著胸口。
我一看情況不妙,手下也就發了狠勁,兩招把我面前的鬼子收拾掉,然後向著二姑娘的方向跑去。
砍死了剛剛偷襲他的日軍,我趕緊去看他的狀況,我大聲喊著:「餵!餵!醒醒啊!」我幾乎是用扇耳光的力度拍打著他的臉,叫著他的名字,可依舊阻止不了汨汨而出的鮮血,和他逐漸渙散的瞳孔。
他死了。
就這麼死了。
「啊!」極度的悲痛讓我忍不住咆哮了出來,「劉揚名!你別睡了好不好?!你醒醒啊!」淚一滴滴的滴在他的衣襟,卻化不開那鮮紅的顏色。
這就是戰場,如此殘酷。
我不知何時放開了二姑娘的屍體,掄起大刀就向前衝,滿目的血紅,機械式的揮刀,廝殺,向前。
破曉的時候,援軍趕到了,以壓倒性的實力打敗了日軍的那一個大隊。
戰鬥結束了。我倒在了地上,但我活著,只是太累站不起來了。腿上的傷直到現在才有了知覺,是穿透性的,我的腿會不會廢掉呢?我笑了笑。
人生的第一次真正的勝利,代價就是失去了生死與共的摯友。
後來,我給二姑娘立了一個衣冠塚,我叼著煙,坐在他的墓前很久,說了很多,小時候那些調皮搗蛋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的說。回憶紛至沓來,擋也擋不住。
坐了一宿,身上沾滿了露水,我扔掉了那個早就熄滅了的煙頭,向天鳴槍三聲。這是新四軍和八路的做法,以前我們總嘲笑他們窮,給不起烈士風光大葬,就用這樣的法子發送死者,寒酸到家了。
可我現在知道了,他們並不是因為窮,而是了解。那些犧牲的戰士,都帶著他們未酬的壯志,而那槍聲,便是最好的鎮魂曲。看著吧,我們總會成功的,你們的心願,我們定會達成的,再見了,兄弟。

我們團最後剩下的只有我和連長還有其他幾個來自別的營的弟兄,團長也犧牲了。我們被編入那天幫了我們的援軍。
我不敢再上戰場了,我拖著不去看醫生,我腿上的傷已經發炎了,我以此逃避。因為我感到失望,我不想待在這支軍隊,我知道這是戰術,要用空間換取時間,因為我們的實力不足。但我依舊不平。也許我並不適合做一個軍人。
連長,哦不對,他現在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叫劉揚威。劉揚威為了這事兒訓了我好幾回,可我一句都聽不進去。
這天,他又來了,手上提著一壺酒,說是要跟我一醉方休。我沒有拒絕,有酒喝,何樂而不為?
喝得差不多了,劉揚威的舌頭就開始大了起來,他終於問出了心裡的疑問,他問我,你到底為啥不肯去看醫生,就打算這麼一輩子爛下去?
我說,我這種爛人,治不了了。
他說,胡說!你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就因為揚名那小子死了,你怕了,對不對?
我說,老哥,軍人就一定會死嗎?我不想當兵了,我都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來這裡,我後悔了。
他聽完,酒意似乎散了不少,他一臉嚴肅的看著我,搞得我以為我自己說錯了什麼,連忙幫他把酒滿上。
他乾了那一碗,說:「這個世界上誰都會死,只是軍人死的風險更高,所以我們要有必死的覺悟。」
必死的覺悟。
他伸手攬住了我的肩膀,指著面前凌亂的桌子問我,你看見了嗎,那些在留在淪陷區的老百姓?他們手無寸鐵,面對敵人的鋼槍大砲,他們是如此的軟弱無能。他們不懂反抗,無力反抗。自古以來,華夏都是隱忍的民族,他們總是習慣逆來順受,但是他們卻是堅韌的!
我瞠大了雙眼。
「我們是軍人!我們站在這片土地上,守護著同一群人,為了同一群人而戰!我們的腳下,就是中國!哪怕小鬼子的膏藥旗已經插遍了我們大半的江山,只要我們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中國!」
「只要和我們站在同一邊的,那就都是袍澤弟兄。我們是戰友,我們是因為有著共同的信仰而來到這裡,所以我們是同袍。」
共同的信仰。
我低頭抿了一口酒,在那一瞬,我想明白了很多。
「小子,跟我走吧。」
「好。」

那年九月,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1941年,中國和英國簽署了《中英共同防禦滇緬路協定》。
1942年,我和劉揚威參加了「中國遠征軍」,來到了緬甸。

在我上戰場之前,我們的旅長給我們戰前動員。這是我第一次遇到,因為我的老部隊從來都不招呼一聲,就把我們拉上了戰場。
在整場動員裡,他說得最多的就是「同志們」這仨字兒,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作為一名戰士,死在衝鋒的路上是我們的光榮,活著,也是我們的光榮。」
我和劉揚威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戰事,身上的傷疤不計其數,通常下了戰場就直接到醫院去了。那些醫院的衛生環境很差,不過幸好我們年輕,身體還算可以,通常三兩天就可以出院了,甚少傷口感染。其實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就坐在路邊,讓軍醫包紮一下就算了。痛不痛?忍忍就過了。偶爾還會對著燭火,談起那些傷疤的來歷。

我們在緬甸的最後一戰,是在野人山。
那一仗,敗得太慘。原本的三萬多人,最能走出那片密林的,只有幾千人。
直到現在,野人山依舊是魔域一般的存在,當年不明就裡憑著一腔血勇的我們,現在想來還真是不怕死。
那時候我們在陣前吃了敗仗,只好往回撤,穿過野人山回到中國是當時唯一的選擇和最快的方法。
剛進入密林沒多久,我們還沒感覺到什麼異樣,可是,跟在部隊後面的傷員卻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這片原始森林從未經過任何開發,以至於千萬年的瘴氣積聚在這裡,別說是這些傷兵,就是我們這些身體健康的人,吸多了也會腸穿肚爛。
匆匆的埋葬了那些人之後,我們的步伐更快,這個地方實在不可久留。
接著,我們遇到的是無孔不入的螞蟥,他們無處不在,我們即便把衣袖和褲腳都紮緊了,裸露在外的皮膚還是會接觸到它們。運氣好了,及時發現就挑掉,頂多流點血,留道疤。運氣不好,就直接被吸乾了。
除此之外,食物和食水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們身上本來就沒有多少口糧,在這樣的急行軍當中,體力流失得很快,更加需要食物,但這密林裡的東西個個都不是好惹的,但眾人合力總還是可以的,食水才是最大的問題,因為我們不知道水里會不會也有螞蟥,如果一個不小心喝了下肚,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也不太敢惹那些野獸,只是摘些蘑菇,野果等等,可是我們沒有料到的是,這些看似無害的東西居然會使人中毒,我們已經沒有了藥物,只能看著他們在地上打滾,然後痛苦的死去。
那天晚上,我們原地休息,這已經是我們第四次繞回到這個地方來了。
我們升起了火,這會讓野獸不敢靠近。
「老劉,還有多少人?」我問劉揚威,這是我每天必問的問題。
「六千不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煙,抬頭看著那厚厚的冠頂。
三萬人,只剩下六千不到,這比戰鬥減員的數字更大。可是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不能回頭,也出不去。
有些雨點落在我的臉上,我說:「下雨了。」
他點了點頭,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雨的威力有多驚人。
雨林裡的雨一下就是好幾天,道路變得濕滑難行,更要命的是——山體滑坡。
我們一行人當時正走在半山腰,雨像不要命一樣的下,我們都被雨打得低下了頭,根本無暇顧及上面。
忽然,一聲轟然巨響,接著就是慘叫,一塊巨大的表土自山體滑落,砸在了隊尾,那一百多個人,從此就被活埋。
走在第一位的我頓時愣在了那裡,又有人死了嗎?我一下蹲了下去,我受不了了,我堅持不住了。
「注意隱蔽!」此時,劉揚威大喊了一聲,其他人立刻往兩邊跑,又有一些人不慎失足,掉了下去,摔死了。
劉揚威見我不動,跑過來一把拉起我,沖我吼道:「你不要命了!」
暴雨中,我看不清他,他也不會看到我那和雨水混雜在一起的眼淚。
「救命啊!救命啊!」後方傳來了呼救聲,我意識到,有人掉到山洪裡去了!
我們飛奔過去,卻找不到失足的人員,只好在四周搜索。
我們一邊找著,一邊大喊。劉揚威踩到了山邊一塊鬆動的石塊,掉了下去,幸好我眼明手快,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趴在山邊,朝他喊:「把手給我!」他好像聽不見似得,不停的亂動,我這才想起來,他恐高。
雨不斷的沖刷著我所在的地方的泥土,我漸漸向下滑,源源不絕的雨水讓手變得濕滑,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過往的事情開始像走馬燈一樣回放。

那是在1940年,在一場戰役裡,我和劉揚威被俘虜了。
經過了一晚的拷問,我們都筋疲力盡遍體鱗傷了,主審的人似乎也失去了耐性,拂袖而去了,沒有了上司的監督,那些負責行刑的人也沒什麼動力,也漸漸都走了。
「劉揚威,劉揚威。」我叫著他的名字,他身上本來就有傷,現在再這麼折騰,我真的生怕他在這裡被打死。
「幹嘛?」終於聽到了回應,卻是虛弱的。
「還撐得住嗎?」
「還沒掛。你呢?」
「還好。」
「老劉。」我又叫了他一聲。
「又怎麼了?」他開始不耐煩了。
「咱們聊聊天唄?」
「我好累。」說完,他又閉上了眼睛。
我見狀,立刻踹了他一腳,他立刻疼得呲牙咧嘴的,瞪著我就是罵,把我祖宗都問候了個遍,若是平常,我早就反唇相譏了。但這次,我卻等他罵夠了,我才開口。
「別睡,睡了就醒不來了。」
後來,敵人見審不出什麼來,也就放棄了,把我們放到了他們所訓練的特種兵的軍營中,我們變成了那些特種兵的獵物,每天都有人因為和他們格鬥而死,而且往往都是一招要命。
我們自認不是什麼武林高手,更不會相信他們所說的如果贏了任何一個,就可以離開這種謊言,我們和營中的其他俘虜商量著如何逃跑。
俘虜當中有一個曾經練過兩下子,他很有信心不會被一招打死,而另一個外號「妙手空空」,他們倆決定配合著把那些特種兵身上的槍拿到手。
事情進行得出奇的順利,也許老天爺也幫著我們。
把槍搶到手之後,附近的幾個特種兵被我們放倒了,我們手持著槍,一路狂奔,子彈追在我們的後頭,我們沒空回頭了,掃射著前方的敵人,完全是求生的本能。
跑到了圍牆,小腿忽然一陣劇痛,我意識到,我被打中了。劉揚威已經爬上了圍牆,而我卻動也動不了。
「把手給我!」劉揚威對著我喊,十分焦急。
眼看著敵軍就要追到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你走吧!別管我了!」
「把手給我!」他只重複著這句話。

「快點把手給我!給我!不要動了!」我不斷的喊著這句話,然而他卻沒有理會我,到了極限了。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裂帛之聲,劉揚威,掉下去了。
我依舊趴在山邊,維持著那個姿勢,睜大了眼睛,手上還攥著他的衣袖,但我的視界裡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不要。」很久,我才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他死了,我又失去了一個兄弟。
雨很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那一刻到底有沒有哭,因為即使用手去摸,也只有滿手的冰涼。
回憶不過一瞬,在現實中,他已經走了,只剩下我手中的這塊碎布。
一會兒,我站了起來,把那片衣袖貼身收著,跑回去集結隊伍,死的人已經死了,可是我們都還活著。
我是這支部隊倖存的人裡面軍階最高的,兩槓兩星,中校。但這早就沒有了意義,曾經,我把這視為榮耀,可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我將要為多少人的生命負責。一個軍階,不會讓子彈繞路走,一個烈士的稱號,也買不來人命。
「長官……我們,走的出去嗎?」我身後的一個士兵忽然問我。
我反問他,「你覺得,我們打得贏鬼子嗎?」
「當,當然!」
我笑笑,沒再說話。
之後,我把部隊帶出了野人山,三萬多人,最後留下的只有三千人。一路森森白骨,不忍回首。
我在野人山的邊界立了很多個墳頭,裡面沒有屍體,只有死者的一些衣物,甚至什麼都沒有。
白色的招魂幡在風中飄揚,向留在那片密林裡的遊子招手,回家了,回家了。所有人站在那墳頭前,看著那片曾經帶給他們無盡恐懼的密林,潸然淚下,他們都自發的向天鳴槍。
安息吧,我的戰友,不管你我是否曾經相識,一路並肩的情誼,我都必將鐫刻於心。
我把劉揚威的衣袖也埋了,給他立了木牌,劉揚威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常年持槍的手提起筆來哆哆嗦嗦的。
我把我的衣服披在了那個墳頭上,因為我想起來他以前說過的一句玩笑話:
「知道我為什麼投奔國軍嗎?就是看上了這身衣服,我小時候窮得衣服都沒件像樣的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他們死了,就與枝葉同枯,而我就帶著這些記憶的孤本,直到某一天我死了,就再沒有人記得那邊界上的墳頭,乃至於我那件應該早就變成棉絮的軍裝。
這一生,你曾經和誰,真正的生死與共?

後記:
這個後記,應該很久以前就寫了的,但竟然拖到了今日。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我對這篇文章的最後一次修改,畢竟我對於這個故事還是不捨的。
最初寫這篇文章的初衷,是因為看了一部電視劇和一個節目,講了一些有關中國遠征軍的事蹟,和倖存老兵的現狀。
我敬佩這些人,衷心的。所以我寫了這個故事,我想告訴別人,別忘了,曾經有這樣的一批軍人,他們雖然是在異國他鄉,但他們仍是在為國而戰!
他們無畏強敵,他們卻害怕忘記。
別忘了他們,他們的鮮血所換來今日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