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筠:香港作家、詩人、中學教師。曾獲青年文學獎、大學文學獎,城大文學獎,青協徵文比賽評審等;著有詩集《水中木馬》、《自由之夏》;散文集《珍真集》。)
我是典型的被問路體質,曾經創下一天之內被問路三次的紀錄。有時不禁想︰究竟被問路體質,是怎樣養成的呢?在詐騙橫行的今天,長著善良甚至若愚的臉也許更容易招來騙徒?然而,看起來「人畜無害」,至少不是兇神惡煞,讓人避而遠之,可能也算是好事。
被問路的時候,我當然也略盡綿力為陌生人指引方向。由於家附近有一個著名的文化景點,有時我甚至會充當Google Map,直接把遊客帶到地標,甚至還順道介紹週圍好吃的餐廳。這樣做與其說是奢望以一人之力振興旅遊業,不如說是看到陌生人感謝的笑容-自己也會不自覺的微笑。反過來說,如果在外國迷路,可能也會希望遇到如此熱情的陌生人,因為即使路在口邊,通常還是得重新依靠 Google Map,然後繼續把方位攪混。如此,如果有時間,倒不如直接把人帶到目的地,讓彼此感到安心。當然這樣完全違背「逢人只說三分話,那可全拋一片心」的傳統教誨,但是「問路情境」雖然就是三分鐘,卻體現了互相信任的美好,就是三分鐘,可能就可以歸納對這個城市的好感。
有一次,我在回校的路上,看到一位學生和她的家長暫停在路中間,表情有些困惑。我下意識覺得,是否是我校的插班生不認得路呢?要從商場四通八達的通道上趕回校,有時也不知道應該走哪一個出口。於是我就上前詢問:「同學,怎麼了?應該是這邊吧?」說時用手擺了一下,示意方向。然而,她旁邊的那位中年婦女突然皺起眉頭,表情顯得十分厭惡,緊張地說:「不是呀,我只是問問她…你也太緊張了!」
我這才突然發現,原來他們並不是母女的關係,他們也只是陌生人。那位同學一臉茫然,當我反應過來想解釋什麼時,那位阿姨突然非常不快地大動作撥手:「你也太緊張了,以為我是什麼人嗎?我不是要拐騙她啊!」其實,我一點也沒有想像到那裡去,阿姨就一邊罵一邊離開了。留下我與那位同學面面相覤。
原來「偏見」甚至「標籤」就是如此坦蕩蕩地存在於尚未認識的人之中。那位阿姨以為我是過度擔心學生的誰?而我下意識以為她是女孩子的媽媽。學生對我們兩個的舉動一臉茫然,反應不過來。但是,話說回來,為什麼阿姨會覺得我在阻止她問路呢?可能她就是常常被拒絕的人?人們是如何看待她的?以至當我這樣走近,讓他立刻聯想起平日素常面對的惡意?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別人眼中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但是你眼中的別人,正是你自己。
上班的途中我又遇到另一件小事。在這城市裡,每一個人其實都來去匆匆,沒有人會關心地鐵裡每天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有一天,我也像往常一樣上班,背著一個大袋子,匆匆地在港鐵上奔跑。突然背後有一個女人追上來,拍了一下肩膀,我嚇了一跳,是一個行政人員裝束的短髮女子。然後她用手掌畫了一個弧度,小聲地在我耳邊說:「小姐,你的裙子是不是穿反了?」我低頭一看,當天所穿的長裙,那長方形的布招牌就像一面小旗幟,魯莽地在裙邊搖曳。「非常謝謝你呀‥真的感謝。」然後只能送她一個大大的微笑。那天上學的路上,一股暖流穿過心房︰即使看到陌生人的裙子穿反了,其實也未必會告訴她吧,畢竟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正是城市生活的基本訓條。感恩這位陌生人的熱心相助。畢竟當我大搖大擺的回到校園,讓學生發現了這事的話,可能就會成為當天的笑柄。
蘇軾曾經說︰「無故加之而不怒」,便成為勇者,如此,可能向陌生人行善,也能算是一種勇氣吧。 畢竟維多利亞港沒有應承要多寬容,我們也沒能斷定誰善誰惡。陌生人的微笑,雖然過於輕盈,但是累積下來的善,在這個風卷殘雲的世代,也算是遲開的百合花。我喜歡的詩人海子曾說︰親愛的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在加陪沮喪的某些時刻,可能是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接住我們。
2024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