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人,盡波瀾

話說古往今來,多少文人雅士,喜畫愛畫。
大炎江山萬里,風光無限。
奇人,怪人,無數凡人,也只不過是畫中人。

書生逐漸看不見眼前被大雪打濕又凍上的地面。
再聽不見門窗漏出的風雪動靜。
睜眼眨眼,落入混沌,感到牆壁正在遠游離去,書案消散,筆墨紙硯皆如過眼雲煙。
某個時刻,他忽然得知了窗外鵝毛大雪的具體數目,得知了月光的角度與雲層的真理。
他伸手摸索夜幕,又不小心摔倒在地,地面卻不再是雙腳的阻礙,他墜向地底,而又飛向深空 。

其實真相早已浮現,也只不過是稍稍修飾之後再浮現。
人們大多時候都不肯承認,他們選擇逃避或無視,進入虛幻內。
並不是說虛幻不好,而是虛幻是要使人意識到真實。
苦難是必須經歷的階段。
天災人禍,苦盡蒼生。
但也只能說是一顆「點」罷了,後來,也會被「線」所取代。
但如果,卻要說有一人,一筆塗盡天下人間事。
那麼,在他眼中,又會是什麼的風景?
如果,一人見過滄海桑田,望過白日飛升。
走過拙山枯水,笑過月隱晦明。
那麼,究竟在他眼中,雲層之上,星塵之下,又會是告訴著什麼真相。

這世界就猶如是水中月,而我等也只不過是撈月人。
無論水中月被撕裂成什麼樣子也好,待水面平靜,也只會再次恢復原狀。
那麼,我們又為何要花心機去想怎樣才能撈出水中月?
待風平浪靜之時,它還是那輪圓月,何必要憐憫水中月?
活得越久,即便懷有夢想,也只會在不知什麼時候會燃燒殆盡。
習慣了世界的輪迴,習慣了人世間的醜陋,抱負著「一切都會在明天變得更好」的念頭,而與世界妥協,失去自我,逐漸成為了「畫」的一部分。

你我皆是畫中人,到頭來,何爲真,何為假,你當真你能分得清?那麽,又何必認真?而且你又如何證明,這個世界,是另外一幅更無聊的畫?

曾經,有一幅畫,能使人看見巒疊起,卵石盈池,樹影婆娑,飛瀑直下,恢弘可聞。
但為什麼卻要在瀑布下添一筆留白 ?
是代表江山無盡之意嗎?
不。
如果我們能看穿雲層之上的真相,我們就知道這幅畫,遠不是什麼神仙美景,也不是什麼清麗山水,也沒有什麼宏寬的飛瀑 。
真正的是天災和遍地餓殍。
只是乘興而起,敗興而歸。
僅此而已。
這就是畫下的真實啊。
又或是,兩者皆是?

我們一生去求個所謂的「真」,也只不過是似我非我的魔怔。我們在這片畫卷裏彎彎轉轉,看客看過了就看過了,喝彩兩聲,啐口吐沫,如此罷了。

在這片吃人的大地裡面,可以善終,早已是奢侈。

但是我們為什麼仍抱有希望,為什麼透析了現實的殘酷與無趣後仍堅持求索?
我想,這就是畫中人吧。

我們總是不滿於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所以執著找尋,駐足於「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因而有所得,終明白「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到這個境界,早已不必談什麼「醍醐灌頂」什麼「大徹大悟」。
既然生皆夢幻,如露似電,無踪泡影。
還追尋什麼?

在山窮水盡留白,可以是「乘興而起,敗興而歸」。
但亦能理解做江山有盡意無盡,看見了絕逢再生之機。

黎明與夕陽,清晨與黃昏。
夕陽所創造城鎮,畫卷之西有月,為黑夜。畫卷之東有日,為白晝。
從西走向東,即能在畫卷中迎來清晨。
在東走向西,即能在畫卷中迎來黃昏。
黎明與夕陽,原本不可能相交的時間兩頭。
但如果,能在畫中交匯,又代表了什麼?

書生說,如果他這輩子要畫,他只會畫他的家鄉。
可他卻一生未曾執筆。
那自己,為何不替他畫一幅呢?
想到這,她展開了一幅全新的宣紙,月輝灑滿了她的幾桉,她一言不發地研著墨,回憶著書生所描述的關於小鎮的一切,山,小店,田壟……
她要用自己的筆墨,還給書生一個夢中的故鄉……
此時,真即本心,在心中而已……

——致給,在畫中的每一個你

我的體質(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人生有一些福氣是你從來不會察覺,就像現在放在我案頭的梨子。我猜想無論過了多少個年頭,每次看見梨子,都會想起父親。這不是朱自清〈背影〉的內容,父親在火車站買橘子的親情大感動那種,而是父親體質偏寒,每次吃完梨子,深宵都會「寒咳」發作,要咳好一會兒,才能入睡。

按中醫的說法,我應該是又熱又燥的人,很容易屯積一團火,喉嚨痛、牙肉痛經常發作,卻不怕寒涼的食物。同事喜歡吃蟹,卻不能多吃,吃多了身體受寒,各種毛病就會一起襲來。我卻沒有這個苦惱,吃蟹,多多益善。同事很羡慕這樣體質的我,實際上我也有自己的煩惱,我不能喝含奶類的飲品,咖啡、奶茶,差不多每一次喝也會反胃,作嘔卻吐不出來,非常難受。不知道多少次,喝完咖啡後坐巴士,胃部不適,不住咳嗽,弄得乘客紛紛投以奇怪的目光,以為我染了什麼重病啊!

朋友中不乏患鼻敏感的、濕疹的,每次看見他們的痛苦狀,我慶幸自己不是其中一份子,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處。我的指尖是不能碰到塵的,一旦碰到塵,就會痕癢大半天,縱使不斷洗手、抹手,那痕癢的感覺也不能輕易消除。這看似不干擾日常生活,但我有一段時間在一間二樓書店工作,書店主要售賣詩集、和其他類型的文學著作,為了增加收入,曾幾何時設了兩個舊書專櫃。每次有舊書來,我尚未觸摸到,就感到指頭發麻。其實不止舊書,有些國內運下來的新書也曾在沙塵中顚沛流離,到我手時,翻閱的除了是閱讀的喜悅外,也伴隨著難以止息的癢。當然,我喜歡閱讀,經過一些舊書攤,也忍不住要觸碰一下那些罕有的著作,每次也需要大半天指尖才恢復正常。

為免敏感發作,我在後來工作的出版社長期放了一對勞工手套,不過戴了手套後,指尖的觸感差了,有時候難以抬起整箱書,甚至連幾本書也拿不穩,曾經試多次整包書脫手,跌在地上,圖書散滿一地。權衡後,只好除下手套,用自身意志拼命抵抗痕癢。我慶幸自己有點福氣,同時不能避免在某些事情上,必須有另類的付出。

香蕉變臭事件(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傑這陣子鬧鼻塞,不但每夜被兩個鼻孔折磨得輾轉難眠,苦不堪言,連帶吃什麼也提不起勁,甚至覺得「食之無味」。幸好他靈機一觸,記得小時候媽媽教過的方法,就是在臨睡前,在人中塗抹少許藥膏,然後用力吸幾下,或花香或草香就會滲入鼻腔,不但鼻塞全消,更覺心曠神怡。這方法確實有效,不但讓傑可以安睡,也重拾飲食的樂趣。然而事情往往出人意表⋯⋯

這夜他看見爸爸在超市買回來的香蕉,二話不說就狠狠地咬下去。當然在剝香蕉的時候,他記起某大明星的方法,從香蕉的尾部開始剝起和咬下去。事情就是如此發生,他才咬了一口,就覺得香蕉的味道很怪,再多咬一口,就立即吐了出來。很臭,怎會這麼臭!他喜歡吃臭豆腐,也不抗拒榴槤,但從來沒有吃過這麼臭的東西,如果必須找個比喻去形容,他只能說這香蕉的味道簡直像腐屍一樣,縱使傑從來沒有吃過腐屍,不知道它的味道如何。

傑漱完口後,就開始責怪爸爸定是又為了節省一元幾角,在水果店購買快要腐爛的水果。然而爸爸卻告訴他是在超市購買,有單為證。那麼定是超市售賣次貨,爸爸卻說兩老吃了也沒有發現不妥。傑擦了擦鬍子,像名偵探般,開始研究問題所在,心想難道只有他吃的那條香蕉變壞了?望著其他未吃的香蕉,他又真的不敢再去嘗試,嘔吐、漱口,弄了大半天,那陣臭味還殘留在口腔之中。

應該不是香蕉出事,是你生病了?爸爸說。我怎會生病呢?我的嗅覺才剛回來,精神和胃口都挺好,而且世上應該沒有一種病,會令到病人吃東西時覺得東西變臭了吧!難道是剝香蕉的方法?這更奇怪,絕對沒有這個可能。最後他的結論是他吃那條的香蕉變壞了,別無其他原因。

翌日早了下班,可以回家吃飯。才吃了一口,傑就發現不對勁,那臭味雖然不濃厚,但很熟悉。是昨夜的臭味,怎會這樣子呢?難道是上次補牙的物料漏了出來,一定是這樣子,從小就看這牙醫,三十年過去,牙醫老了,手法也差了吧。他狠狠地刷完牙、漱完口,卻沒有發現牙齒有任何受損、破爛的情況。

是怎麼一回事呢?傑想著,不經意打開了藥膏,又在人中起勁地抹上去,用力吸了一口氣,腦際頓時清醒過來,禁不住試了一口藥膏,果然是這種臭味。一切謎題解開了,是鼻塞的緣故,他塗抹了過多藥膏,殘留在唇上,不慎把它們連帶香蕉也吃了,才令到香蕉變味了。傑為了自己的發現樂了半天,同時也開始責怪藥廠改了配方,令氣味變得難以入口,一切與他塗多了無關。這夜他睡得安穩,臉上還不時露出微笑。

已讀不回(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意外就這樣子發生,偉還沒有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手機已迎頭砸下來。當然這種意外,天天也發生在每個人的家中、每個人的床上,只要你躺在床上看手機,就無可避免周公拿手機擲向你,永不落空。當然很多時候,偉跟大家一樣,稍微回過神,就繼續拿著手機,或繼續看或繼續睡,當作沒有事發生一樣,可惜他今天實在太疲累,沒法掌握這個生命裡微小的傢伙,任由它從手中滑下、擲中面門、倒在床上,然後翻了幾個筋斗,自殺式跌在地上。

哎喲,他意識到是什麼一回事,但今天實在太累,他完全沒法作出任何補救的動作,只得繼續睡,一直到稍為能移動身子,他才從地上拾回那個只能輸入指令的手提電話。他暗責自己大意、魯莽、懶惰這些其實完全沒有不相干的詞語之後,發現最最最最不妥的地方,是這個電話變成只可讀,不可以回。

7時13分,一個朋友群組彈出了生日祝福的信息。原來今天是心的生日,群組內有六人,每逢有人生日,大家都會約出來見面,但因為疫情或疏懶的關係,這兩年已經沒有再約出來,一切都壓縮成簡單的祝福圖片。偉想打些有心思的句子,或用符號砌一朵花或一個生日蛋糕,但看著各人的祝福句子,他只能成為旁觀者。

8時10分,是波友說昨夜球賽直播的結果,另一個波友立即說他的愛隊真的輸得不值,偉很想說他沒有看直播,叫他們不要再說下去,無奈電話完全沒有反應。然後,大家就開始預測今晚的賽果,有人言之鑿鑿說某隊必勝,某隊有計時炸彈,彷彿大家都是未來學的先驅。他想揶揄幾句,但看著有少少龜裂的畫面,他完成無能為力。

他呼了口氣,今天是星期天,理應睡至中午才起來,但今天的節目看來要換成去修理電話吧。他起床,梳洗,挑選衣服,同時看著那些不住跳出來的信息,已不敢想像別人收不到他信息時的妄測。他是有信息必秒回的人,這麼久沒有回信息,大家會怎樣想他呢?遇到意外?生病?被隔離?還是簡簡單單,生氣呢?

——生氣?我怎會生氣呢?他的脾性一向很好,友善、溫柔,怎會生氣呢?不,前幾天我才揶揄了心的新衣服不好看。昨夜才譏笑過波友支持的愛球不入流。他們會否因此誤會了我呢?

偉愈來愈不敢想像大家怎樣看他,換好衣服正打算外出的時候,才記起好像有個備用的電話,不過好像前陣子才借了給媽媽,但媽媽好像又還了給他。反正店舖仍未開門,他仍有時間,於是他在衣櫃、雜物櫃、書櫃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一個前幾年被他淘汰的電話。太幸運了,他迅速換了電話卡,打開了舊電話內,但軟件太久了,要逐一下載、更新。等了一小時後,終於可以使用了。他打開通信軟件,瘋狂回覆生日群組、波友群組、舊同學群組、家族群組⋯⋯然後跟大家如常交談。

當晚,他拿著新電話,躺在床上,周公又再次襲來,電話再次擲在他的面上,如蘋果掉中牛頓的頭上一樣,他立時醒過來,發現了一個驚人的大秘密——他沒有按入信息,信息不會變成「雙剔」。雖然他「已讀不回」,但沒有人發現他「已讀不回」。太妙了,他笑了,然後沉沉睡去,抱著他的電話,等待下一次被智慧之神擲中。

三十秒(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又浪費了三十秒。

強這樣想的時候,三十秒已經流逝了一半。

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想法,但這陣子每次手機熒幕顯示出「三十秒後有獎勵」的句子,「虛耗人生」的感覺愈發強烈。

因為疫情的關係,他盡量不外出,閒時唯一的娛樂就是上網、打機和煲劇。不過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當之處,人生彈指一瞬,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是很好的選擇。

然而就在那一刻,當他看到重複又重複的「三十秒」電子廣告時,就覺得這三十秒虛耗得十分不值得,假若他不是躺在床上,他一定會去浴室照照鏡,看看自己容顏如何在三十秒中變得蒼老、蒼白。

於是他就開始想,應該利用這三十秒去做點有意義的事,他第一件想到的就是不如泡個杯麵吧,但三十秒實在太短了,不要說泡,連打開櫃門找出杯麵撕杯蓋湯粉和那些泡水後會發才的食材的時間也不足夠⋯⋯

第二件想到的事不如跳去Facebook、IG看看朋友的動態,可是他才按過去再按回來,那獎勵竟然消失了。他痛恨遊戲商、廣告商的精打細算。

第三件想到的事⋯⋯

強想了很多可能性,可是沒有一件事是行得通。他想放棄,想普普通通閉目養神。然而腦袋在這刻又不爭氣,竟然浮起了〈最後三十秒〉這個中學作文題目。

看似很荒謬的題目,但人生無常,疫情好,意外好,天然好,人為好,人無時無刻不是在倒數。他的姨婆雖然病情與疫情無關,但確實在疫情期間逝世,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他看著手機上「三十秒後有獎勵」的句子,開始幻想三十秒後自己突然暴斃,然後或在天堂或在地獄,當權者問起他臨終在做什麼,他實在答不出口自己當時在這個很無聊的三十秒中怎樣度過。

我應該做一點比較「有型」、「文青」或有意義的事。於是他離開沙發,走近窗邊,看著窗外那幾棵有五層樓高的大樹、聽著似遠還近的鳥聲,深深呼吸了一下。

叮噹,獎賞剛好來了⋯⋯

倒霉的一天(駐站作家)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你今天醒來,發現渾身不對勁,靈魂好像住進了一個不屬於你的軀體內,不但渾身疼痛,眼皮更不住跳動,這一切都是你先張開右眼之故。當然你下床的一刻拐了拐,塗花生醬時麵包脫手翻了在桌上,都令你覺得今天是倒霉的一天。你回頭,看著睡床,恨不得立即跑回被窩,重新由昨夜夢見奈何橋、喝過孟婆湯開始,再做一次投胎的夢。但你知道自己沒有時光回溯的能力,錯過了的十數秒時間就只能讓它錯過,你伸手去拿另一塊麵包,叮囑自己這一次必須拿得穩。

麵包塗好了,你才發現沒有煲水,水瓶、杯子空空如也。你看著麵包,已經可以幻想乾巴巴吃它的下場。你只可以撕下一小片麵包吞服,那怕你今天很想吃花生醬,也不能沾上半點。你目光游移,看見水龍頭,同時也瞟到雪櫃。喝生水應該不怕吧,外國不是可以直接打開水龍頭就喝嗎,但這裡是甚麼地方,你腦裡開始浮起喝生水的代價,你搓搓肚子,不知道是安慰肚餓或幻想中的肚痛。

好了,不能再胡思亂想,要趕著去赴人生的盛宴,今天不能遲到。你打開雪櫃,記起冰格有幾顆冰粒。打開了,果然不負你的期望。你吃了一顆細小的冰粒,心情變得輕鬆點,決定出外走走。你走到走廊,發現四處都很靜,或許有鄰居向你打招呼,但你記起不能隨便與人談天,就只好詐作不見。你下了樓,肚子抗議的聲音就來了,你才記起看見冰粒之後,忘記了肚餓,現在記起已經沒有時間,你只能硬著頭皮走出大廈,走到社會之中。

街道上都是不熟悉的面孔,你開始有點方寸大亂,生怕自己不能混入他們之中。你開始模仿他們的行動,當然你的行姿仍如昔日,很快就暴露了身份,甚至倒在地上。你記得魯迅筆下的大小眾如何圍著出醜者指指點點,也開始害怕自己頸上的小痣會被發現,用盡力氣把襯衣向上拉高,不料就露出肚皮上的舊傷口。你開始怨恨沒買大一點襯衣,更開始怨恨今早起床時候的不順利。今天的所有倒霉,都是由自己睡醒的一刻開始。如果睡醒的時候能夠先睜開左眼一切都會變得順利,你如此相信,也如此安慰自己,但一切無法逆轉,你已經過了倒霉的一天,那怕那一拐只是很輕微,你曾吃了少許麵包和咬過冰粒,以至沒有途人恥笑過你跌倒地上,但你依然想從頭來過。你這麼一想,不自覺得已經到了黃昏,很快又要入夢,又要走奈何橋⋯⋯

一段熟悉的路

路上行人來來回回,腳步在這段路上並沒有停止的跡象。路上的磚塊,像一塊塊積木一樣相緊連著,毛毛細雨打在路旁楓樹的葉子上,再掉落在路上那緊密的磚塊上,令它顯得格外乾淨;就像為這段筆直的,繁忙的小路進行一次清潔服務。我時常走這段路就算閉上眼,也能準確無誤地走回家,這是我一段熟悉的路。

路旁楓樹上泛黃的楓葉隨著毛毛雨的雨水落在葉子上,因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而掉落在路上,使路旁佈滿著楓葉,有黃的,綠的,紅的楓葉;令這段鄉間小路增添一絲秋意。

這段路,也可以叫做「人生路」,小路設計很奇特,一時平坦,一時上坡,一時下坡,就像人生一樣高低起伏。它的坡很斜,周圍的碎石也很多,從坡的一面是沒有辦法看到另一面的;但在黃昏,卻是天堂般的美景。隨著太陽的西斜,泛黃的太陽光打到了坡頂上,坡頂上的樹葉擔當了襯托的角色,加上天空純白的雲彩,形成了一道優美的風景線。

剛下班的老伯伯穿著白色的背心,黑色的長褲搭配著皮鞋,騎著黃色的鳳凰牌自行車,靠著堅定的意志騎上了坡頂。這時,太陽的餘暉並未散去,餘暉從他的左肩射出,從他的自行車輪射出,從他的手指射出,配合著路上為他鋪設的裝飾,在路上形成了一幅動感的圖畫。

我也趁著餘暉還沒有散盡前加快腳步。跟著小路穿過了竹林,穿過了因太陽光的折射而變得金光閃閃的魚塘;這條路,就像一列觀光列車一樣,雖地點每天都是一樣,但景色和風光卻每天換主題;這條路每天都帶給我不一樣的回應。

隨著小路走到了村口,路上的坑坑洞洞明顯地減少了許多,村口允行家的杜鵑花開得正好,紅色的花配上橙色的路上的磚塊,比起之前的風景,簡直是另一種滋味。

隔離班的英秀穿著米色小裙,白色的小花鞋沒有一絲塵土和小路上的配色正搭,哼著流行曲牽著她那白色捲毛小狗,笑容滿面地走在小路上。這時,小路又變成了一條充滿著 天真氣息的小路。

外賣員身負重任背著紫色的外賣保溫包,騎著電單車在小路上飛馳了起來。這時,路旁的小草、樹葉因電單車飛馳而過而產生的尾流,而吹得翩翩起舞,有跳拉丁舞的,有跳街舞的,還有倒立的,十分多姿多彩;紅色的尾燈折射到路上,再反射到樹葉上形成了一個紅色的舞台。隨著路燈的亮起,給舞台增添了一盞白色的舞台燈,顯得格外熱鬧。

思賢叔叔在路旁開起了水管洗著車。他站著馬步,拿著水管的那隻手臂青筋暴現,隨著他的手指用力地按著出水的位置而令水壓增加,並把水射向車子,發出了「沙沙」聲。隨著水晶大小的水珠帶著日積月累的塵土,從車底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小路上,小路很快就形成了一條條小水道,從思賢叔叔的腳旁,流到了旁邊的小草地上,滋潤著大地。

我向著家的方向前進,一對情侶拿著相機為各自在小路上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從歡聲笑語中伴隨著快門的「咔咔」聲,我離開了小路回到家中,從窗外看去,小路仍是那麼的熱鬧,那麼的色彩繽紛,這不僅是我熟悉的路,還是一條治癒的小路。

家人

小時候,我在一個美滿的家庭中長大。父母親都在,還有兄弟姊妹陪伴我。雖然大家有時都會爭執,但我還是滿足於現狀。

中學時,我仍然相信自己的家人。即使在學校遇到了困難,與他人相處時遇到煩惱,我都會向家人傾訴,心裡相信家人是我的後盾。

即使我被友誼背叛,我被學業壓得喘不過氣,我不被他人所認同,我仍沒有放棄自己,因為我知道我的家人仍在我身後。

但我發現自己錯了。

只是回顧一下我短暫的人生,偷看我的跑馬燈,便能發現我壓力來源大部分都來自我的弟弟。

仔細想想,從小時開始,弟弟便比我優秀得多,這令我非常自卑;弟弟升上了中學後,為了自己喜愛的事而放棄其他事,這令我非常佩服,我看著他準備展翅飛翔的樣子,便深深感受到,被鐵鏈鎖住的痛楚。

只是想到這幾點,我便能感受到,那傷痕深深烙印在我心臟上的,那令人窒息的痛楚。

最近,我正漸漸從我弟的影子中走出來,但我又一次遇到了另一個影子。

父親是一個固執的人,他認為要我必須要考上香港大學,成為一個出色的人,但我不想,亦不知道自己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父親因無聊而對我說的一字一句、每一個問題,彷彿在狠狠地否認我;他事到如今才向我問的每一個問題,都顯示出他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為什麼都不見你們去上學。」

我的內心煩躁得很,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都能回想起這十幾年來,他對我們的冷眼旁觀,對我們的不關心;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就會咬緊牙關,握緊拳頭,心中燃起燒不盡的怒火。

「都不關你的事。」我毫無感情地說道。那一刻,我就如一個反叛的孩子。他非常激動,他的反應就像在說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他,是理所當然的。他甚至說出了「學費都是我付的!」這種荒謬至極的事。他叫我滾出這個家。

隨後,母親把我叫到房間,告訴我真相。母親是個聰明的人,她知道父親不講道理,她也忍了他很多年。可惜父親是這個家的經濟支柱,為了子女,她不能離婚。然後她便開始對我訴說,她所感受到的不公和氣憤。

我一邊聽著母親的話,一邊哭了。我流淚並非因為父親用粗言穢語罵我,而是出於我們沒能力離開父親的不甘。

那天我明白了,我家的和諧,只存在於表面。另外,還有一件事都只存在於表面,那就是我跟弟弟的感情。

因為我跟弟弟只差兩年,話題亦比較多,有時也會互相幫助,在外人看起來,感情還算不錯。

但是,也許是因為小時候被寵壞,他非常自以為是,常常認為自己才是委屈的一方,而把其他人的錯無限放大。我便是最大的受害者。

只要他心情有點差,或者我說了令他不快的批評,他便會擺出一副猙獰的臉,開始發脾氣,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令我以為是自己的錯,但事實並非如此。每次家裡上映這樣的戲碼,我便會反思自己,當知道自己並沒有錯時,那種感覺就如他毫無原因的,把我推下懸崖一樣,無比委屈。

弟弟的性格使我對他產生恐懼,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膽,因為我不想再被推下懸崖了。

即使我忍受能力很高,但若每天都面對一個計時炸彈,我也是會崩潰的。

每次想到這一點, 又想到父親對我說的話,又想到我在家裡不停被使喚每當我想到我在家裡受的委屈,想起我小時候對家人的信任,就感覺自己被騙了,被自己欺騙了。

只是看著家裡鏡子中,那個滿臉疲累的我,淚水便一滴一滴,沿著我的臉龐流下來。我的眼淚,還有那逐漸通紅的眼睛和臉,以及鼻子酸酸的感覺,我都無法忘記。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為什麼要受這種罪,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看清我的家庭……」我慢慢擦去臉上的眼淚,確定自己臉上已沒有一點痛苦的痕跡後,緩緩地走出客廳。

家人的身影伴隨著客廳的燈光,映入我的眼簾。我露出毫無意義的笑容。

手執煙火以謀生,手執詩意以謀愛。

海。

一個能夠給人類帶來無限的樂趣,想像,以及美好的神秘地方。一個當你在其中迷失方向,誤闖禁區時會覺得難受,窒息,且絕望的地方。

有時候,我覺得我身邊沒有任何漂浮物,只能孤獨無助地漂浮在茫茫大海上。

有時候,我覺得我是一個不慎跌進枯井,期待,渴望能有人把我從這深淵中拉出。

我不知道身邊的人,
家人
朋友
同學
老師,

他們是以什麼樣的態度和想法看待我這麼一個奇怪的人。

或許是嘲笑,譏諷,又或是冷眼旁觀。

我總覺得,像我這樣的人生活下去只是在浪費社會資源吧,乾脆去死就好了。

可是我知道,當我有這樣的想法時,其實我並不想死,我害怕自己會面臨死亡。

我總是這麼矛盾。

我想不明白從什麼時候開始,我逐漸遠離了陽光,遠離了從前那幸福美好的生活。現在的我每天都感受著莫名的窒息和絕望,我總是很想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好難受,真的好難受,可現在沒人懂我,甚至連我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我病了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內心其實極其渴望能有一個人瞭解我,能有一個人破開天窗把我從這一片漆黑的絕望中把我帶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世界被破出了一道光。雖然微弱,卻給我帶來了希望。

那道光變得越來越耀眼了。

大概……漂流了好幾年了吧,我好像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落腳的小島,哪怕這座小島依舊和茫茫的大海一樣,杳無人煙。

過了一段時間,小島上開始長起了花花草草。從前連小鳥都寧願咬牙直直越過海洋而不願落腳的荒島竟逐漸一絲生氣。

站在小島上的我徹底擺脫了那股莫名的窒息感,在長期的寧靜下徹底忘掉可怕的回憶轉而接受美好的生活。

某天,小島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很美好,就像是太陽般耀眼。他在小島上陪伴了我很久很久,突然我的心跳變得很快很快,一種怪異的感覺轉瞬即逝,我還沒抓住它,卻好像抓住了一點點。

每個人都是貪心的,我也不例外。我開始貪婪地想,要是他能一直一直在這裡陪著我就好了。

那個怪異的感覺又來了,不過這次我抓住它了。有點苦,也有點甜。它讓我的心不斷砰砰跳個不停,小島也從微暖的春天轉為炎熱的盛夏。

可是,我沒想到盛夏過後,小島上並無西風落葉,反而只是寒蟬淒切大雪紛飛。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總覺得不安,心裡也總是空空的,好像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果然,我心中的不安是真的。

那個太陽般溫暖耀眼的男人從小島上消失了。

好像……小島也變得更小了。

然後啊……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不,不是回到原點,而是比從前更差了。

我又開始在茫茫大海中漂流。晚上總是讓人更容易胡思亂想。心中的孤獨和絕望感被無限放大。

我想念那個美好的小島了,我想念那個太陽般溫暖的男人了。

我又回到了從前那難受窒息的生活。

突然我意識到,我病了。

我回答了從前自己問過自己的問題。

我病了。

突然就想明白了,沒錯我病了,我需要自己去尋找説明。

我決定要把自己治好,只有我變得更好才能配得上更優秀的人。

終於我成功了。看著從前的茫茫大海變回繁榮的城市,我露出了久違的的笑容。

雖然我的身邊不再有那個太陽了,可我再也不會再懼怕黑暗。

不僅僅是因為我跨越了恐懼,還是因為,我的身邊出現了一顆星星。

或許他不及太陽般溫暖耀眼。

但他絕不會比太陽差。

手執煙火以謀生,手執詩意以謀愛。

滿懷希望即可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