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題兩寫:大夢想家(謝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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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葉出版社創辦人,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碩士、香港浸會大學語言及文學學士畢業。現為多所中、小學駐校作家,並於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擔任課程導師,對中文閱讀及寫作技巧教學素有心得。出版包括《心之遠航》、《二十九歲的單人床》、《旋轉木馬》等多部小說作品。)

初春第一道陽光從窗縫偷偷漏了進來,把大夢想家搔醒了。

這是一個久違了的明亮的清晨,和煦的光線適合做夢。

大夢想家從被褥中緩緩醒來,他沒有忘記使命。真的,他已經等了好久好久,當陽光灑進的一刻他就知道,今天,就是今天!

於是大夢想家爬上閣樓,把藏在牆角塵封已久的木箱掏出,木箱裡放滿了畫筆、顏料、畫板和調色板,大夢想家點算過工具,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下樓找來一個背包,把工具都塞了進去,然後給自己做了一份簡單的午餐,就昂首闊步地出門了。

今天,他決心要為夢想中的家園做好準備。

*   *   *   *

春風洋洋得意地吹過,大夢想家疏落的髮絲也隨風起舞。

「今天是個好日子,做夢的好日子!」

泥徑上他邊走邊哼著歌,想像著未來美好的生活,滿心愜意。

*   *   *   *

大夢想家想找一個離家千里的地方,這距離散發夢幻的味道。

這趟追夢之旅沒有地圖,隨心而發,走到哪裡就哪裡。

小道不遠處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挾著皮包在趕路,他似乎沒有停下來跟大夢想家寒喧一番的打算,匆匆忙忙拋下一句「先生,你好」就擦身走過。大夢想家來不及回應,只見一個小紅包從西裝男的皮包裡滑了出來,大夢想家馬上放下畫具,趕忙把紅包拾起。「先生,先生!」西裝男一個勁兒在趕跑,對大夢想家的叫喊充耳不聞。大夢想家嘀咕著從後面追上去,「喂先生,你東西丟了!」西裝男這才發現身後有人,一見大夢想家手中的紅包當場秒速取回,邊擦汗邊說:「天啊,我真大意!這是我太太為我求得的平安符,祝願我身體健康、事業步步高昇的,丟了就麻煩。今天幸虧有你,太感謝了!」「客氣,上帝必保守你一家。可是先生,請原諒我多言,你臉色青白,看來精神不佳,不如稍息片刻再趕路吧。」西裝男聞言嘆息,說:「先生你不懂,我家小孩年幼無知,家累千斤,若不趁年輕多打拼,晚年恐怕落泊唏噓。」「若你現在累倒了豈不更危險?」「先生,謝謝你的好心腸,這十幾年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時, 因工作拼搏認真,現在我已經成為公司經理。每天工作雖然勞累不堪,但一家衣食豐足,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活著再苦也欣然……時間不早了,我約了一位重要客戶,不能遲到呢。」西裝男謝過大夢想家便又加速前行了。

大夢想家瞧著這單薄的背影,心裡納悶著:他忘了年輕時候作過的夢了吧,那個曾經發亮、光彩、燦爛的夢。當個人被家庭佔據,靈魂隨即變得卑微,綣縮如蛆,甘心成為工作的奴隸。追、趕;追、趕,現代人的宿命,連呼吸都變得奢侈。沒日沒夜東奔西跑,滿腦子盡是憂愁與恐懼;生活盡獻給了工作,耗損生命以換來體面的皮相。這追趕是虛渡、是空白、是末日為末世編奏的哀歌。可憐啊,沒夢的人生我寧願死掉。

*   *   *   *

大夢想家撿起地上的畫具再次上路。

*   *   *   *

他走了不知多久,來到一個異地城巿,高樓、鐵道、咖啡廳與香水味,形形色色的電子大銀幕迷糊了大夢想家的視線。「哎呀!好痛!」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低著頭按著計算機的女子跟大夢想家碰個正著,把大夢想家踫得滿身香氣。計算機應聲落地,隨之而來的是女人高十六度的尖叫聲。「你是瞎了還是怎樣!天啊,剛才計到哪裡……對,三千萬,三千萬。」大夢想家被這龐大的數字嚇呆了。「三……千……萬?」計算女向大夢想家挑眉一笑,「哼,這是我為未來定下的目標數值。告訴你,每個人的未來都有一個「價格」,用來顯示你的價值。年齡、長相、學歷固然是價值指標,但這還不夠,生活若要得到長遠保障,投資學問不能缺。我十八歲涉足股壇,二十二歲置業,樓價升值以後再炒上去,資產已翻了幾倍。現在一房子自住,兩房子放租,資產百分之三十作股票買賣,晚年收租收息,目標四十歲擁三千萬身家。知道我最大的價值在哪裡嗎?」她以紅色的指尖指向太陽穴,「四十歲退休還有難度嗎?」隨著「嗎」的高音頻,她的臉微微仰起,瞳孔閃耀著勝利者的光芒。「這計算機送你,我現在正趕著出席投資講座。」

大夢想裡從漸漸飄遠的香氣中驚醒,他輕輕抹走沾在計算機上的灰煙,試圖計算出自己的價值,但呆了半天卻不曉得如何入手。他摸摸頭頂疏落的髮絲,又回想自己的學歷,至於長相……不妙啊不妙啊。然而,大夢想家深信,人的價值不該以數字評定,誰有資格評定一個人價值的高低?就連「價值」一詞也運用不當。上帝創造的人類是平等的,何須在上面張貼數值?她這是貶低自己!眼裡只有數字的人,心中不會有夢。他想告訴計算女,夢想才是靈魂的支撐,不是數字!想到計算女的數字人生,大夢想家朝著天空搖頭嘆息。

*   *   *   *

大夢想家義無反顧地一直向前走、向前走,走了一段路,突然就感到餓了。

眼前是一片黃金色的稻田,「好美啊!」大夢想家霎時被這片純淨的風光吸引住。光燦燦的稻田中央分散地放置著一個個稻草輪,讓大夢想家想起了梵谷的〈午睡〉,寧靜、慵懶又富詩意。

他走到最近的稻草輪下,準備享用他的午餐。一頂草帽自稻草輪上方滑落,剛巧蓋住了大夢想家的午餐盒。大夢想家頭抬一看,瞅見一個男人橫躺在稻草輪上面。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裡有人……」大夢想家怯怯地道歉。

「不礙事,今天天氣好,在這裡睡個午覺,反正我沒事幹。」

大夢想家難以猜度這男子的年齡。二十?三十?四十?或許他已有兩房在手,得以提前退休。

「你是外來人?我沒見過你呢,我每天都呆在這兒,村子裡每個人我都認識。」

「是的,我從很遠很遠走到這裡。」

「你為何而來?」

「是命運引領我到這裡來的,我在尋覓夢想中未來的家園。」

「哈哈哈哈!」大夢想家的話引來午睡男一陣狂笑。「未來,未來!哈哈哈哈!」

他一連串的笑聲令大夢想家感到被冒犯。

「這……你到底在笑甚麼?」大夢想家站直了身子,氣得漲紅了臉。

「先生,請你告訴我未來是甚麼?人為何苦惱未來、想像未來?我從不為未來煩愁,日子嘛,你要過總有方法。人就像稻草,上天的雨水自會餵養。父母仍然健壯,我就靠父母養活;日後父母兩腳一伸,我就靠遺產渡日。哪用管未來不未來、夢想不夢想的,享受當刻的陽光最要緊吧兄弟。」

大夢想家絕不容許任何人污衊「夢想」兩字,他一直以來以生命捍衛夢想。一個不事生產、懶惰又庸碌的人憑甚麼談論夢想。他沒資格!

大夢想家氣得連午餐都吃不下了,把午餐盒往背包裡一塞就動身離開。

午睡男見大夢想家要走了也顯得毫不在意,施施然把草帽蓋在臉上,繼續享受上帝無限供應的陽光。

*   *   *   *

大夢想家已經不知道走了多久,腳步突然停在一幢古老的石屋前面。白色的外牆上爬滿了紫紅色的簕杜鵑,活像新娘婚妙上艷麗的彩花。突然,石牆上的木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老婦人拿著臉盆走出來。一個陌生男子無故站在自家門口,老婦人自然是一臉驚惶。

大夢想家搶先開口:「老太太,對不起,希望沒嚇著你……我被盛放中的簕杜鵑吸引,想把它畫下來,」大夢想家說著把背包往胸前一甩,掏出袋中的畫紙和顏料。「你看,我是畫家,我想畫出未來的夢想居所。」「啊,這樣啊……」老婦人帶點困惑,但也緩緩露出了笑容。「不介意可以進來喝杯熱茶啊!」老婦人既然誠意邀請,大夢想家也只好從命。

屋內比他想像的小,而且破舊,還滲著一股酸餿難聞的氣味。剛才她提著的臉盆,裡面原來放著一條條白蘿蔔,大概因為天氣好,想要端到外面曬乾。

「喝茶吧。」老婦人慢慢坐下,為大夢想家倒茶。「這房子已經一百零五歲了,比我還要老。是我爺爺留給爸爸,爸爸留給我的。」仔細一看,老婦人穿著的圍裙沾滿星星點點的油污,裙襬磨損得厲害,棉線一絲絲往地上拖。「我十六歲時被父母安排嫁到別村,生兒育女,勤懇過活;後來老伴死了,子女先後有了自己的家,於是我又回到這幢石屋。我今年七十有三,幸好身體尚算壯建,社會福利金也足夠過活。」老奶奶說著說著,又為大夢想家添茶。

大概人總喜歡追憶過去,但這裡沒有甜蜜的光線配合追憶的情調,而且,最大的敗筆是——茶不夠香,水不夠熱。

「孩子已兩年多沒回來探望,」老婦人淒然一笑。「我已經老了,對生活無慾無求,只求上天眷祐,得以善終。」

一生順乎天命,隨父母、隨丈夫、隨兒女、隨命運,隨波而流。老婦人的一生就像這杯茶,不冷不熱,不純不香,平淡,無味。她自己的一生自己作不了主,談何作夢。

說著說著,日光斜照,大夢想家隨便找個理由逃離了這幢陰鬱的古屋。

*   *   *   *

憋得太久,大夢想家必須找個地方好好呼吸。

他揹著畫架,逕自來到一處荒原。野地空無一人,千里內只立著一棵大樹。

落日是個滾燙的火球,赤裸裸地掛在半空,在廣漠之中,它不容許任何生靈迴避它的威嚴與壯大。

這團紅火灼熱了大夢想家的瞳孔與神經,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大夢想家衝著火球高聲呼喊:「我要建一座石房子,上面有紫紅色的簕杜鵑攀滿牆身;我要天天欣賞這美好的餘暉,享受甜美的清風;屋前要建一個大花園,我的孩子在裡面畫畫、打球、唱歌,我呢,必努力守護他們,確保他們健康成長;我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四十歲前退休;我的晚年必享福樂,必得善終。」大夢想家滿胸激情,他飛快地打開畫架,取出畫紙、調色盤、畫筆與顏料,正要下筆了,卻又突然住了手。「噢,日落時分,光線快將轉暗,現在才來調色已太晚,而且風勢漸大,想必連畫架都會被吹得搖擺不定,這怎麼畫?沒關係,我今天作了夢,對,今天若時間不夠,就等待明天吧,反正還有很多個明天,至少我沒浪費今天的時光,我得到了對未來充份的想像,體驗了活在當下的奧妙,我擁有一生中最美的落日。我是一個富足的人!對,最重要有夢,有夢,生命就能發光!」大夢想家帶著一臉滿足,收拾物件,揹起背包回程去了。

*   *   *   *

一隻一直身藏樹丫的貓頭鷹目睹一切,牠禁不住拋下冷笑,不動聲色地雙翼一展,向火紅的天空飛去。

失敗之子

「成功」,是一個不論年代、不分種族,都能夠引起共鳴的永恆話題。古今中外,有多少人在通往成功這條看似康莊平坦,實則荊棘叢生的道路上,前赴後繼,樂此不疲。「條條大路通羅馬」,獲取知識不過是其中一種方法,並不是必然的門路。因此,若果說獲取知識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途徑,未免有失偏頗武斷,忽略了其他成功之道。

知識的確可以達至成功,甚至成功是離不開知識的幫助,這是毋庸置疑的。要想把一個滿目蒼夷的國家改革為國泰民安,是需要知識將其改造;要想把一個雜亂無章的制度推翻為井然有序,是需要知識將其革新;要想拯救一個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人,是需要知識助其蛻變。可是,若沒有靈活變通地運用知識,又怎能成功改造國家;若對時勢發展沒有敏銳的洞察力,擁有再多知識也無濟於事,更別談革新制度;若沒有恆心意志去破繭成蝶、涅槃重生,又談何蛻變。所以,成功與知識之間沒有既定的關係,假設缺少其他因素輔助,也就未必能達到最終目的——成功。

成功之門的鑰匙名為「自信」。當我們擁有自信之時,便已擁有成功者的姿態。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發表以後,有人曾創作了一本《百人駁相對論》,網羅一批所謂名流對這一理論進行聲勢浩大的反駁。可是愛因斯坦相信自己的理論必定會取得勝利,對反駁不屑一顧,他說:「如果我的理論是錯的,一個反駁就夠了,一百個零加起來還是零。」他堅定了必勝的信念,堅持鑽研,終於使「相對論」成為二十世紀的偉大理論,舉世矚目。自信與自負僅一字之差,卻有著天壤之別。自信能產生力量、勇氣和堅持,當我們兼備這些特質,困難才會被克服、目標才會被達到,成功才會悄然而至。

反觀,當我們對自我失去信心時,恐懼、緊張和灰心喪氣便如洪水猛獸一般窮追不捨,錯誤的判斷和抉擇就會發生。美國總統尼克松,因為缺乏自信,走不出過去幾次失敗的心理陰影,導致他做出錯誤的決定,最終親手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程。生活中無處不充斥著成功和失敗,只要我們在吸收了足夠的知識後,把思想集中在成功的時刻,不時反省及檢討失敗的時候,便可培養出自信,掌握成功的契機或機遇。

毅力就像一把鋒利的寶劍,能令我們在攀登成功之峰時,披荊斬棘、所向披靡。毅力是實現夢想的橋樑,是成為精英翹楚的法寶,是通往成功的基石。蘇軾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居里夫人又說:「人要有毅力,否則一事無成。」我國古代大醫藥學家李時珍撰寫《本草綱目》花費了27年;大文豪歌德創作《浮士德》用了60年,而郭沫若翻譯也用了30年;馬克思寫《資本論》用了40年。英國醫學家羅納德·羅斯在堅持不懈地努力之下,成功發現蚊子是傳播瘧疾的媒介;愛迪生曾花費整整十年,經過了五萬次左右的試驗,才成功研制蓄電池。眾多文學巨作、科學巨獻無一不是毅力的結晶,我們設想一下,倘若前人不具備毅力,當今是否將會消失不勝枚舉的知識精粹?

綜上所述,獲取知識無疑是踏上成功之路的第一步,固然重要。但徒有知識,好比缺少帆布的船隻、缺少輪胎的汽車,無法行駛至成功的終點;猶如失去羽翼的鳥兒,無法翱翔於成功的天空中;彷彿缺失魚鰭的魚兒,無法暢遊在成功的海洋裡。因此,在邁出第一步之後,通向成功之路的步伐,則需要充滿自信、擁有毅力等因素帶動,光有知識是遠遠不足夠的。

周日茶樓觀光團

「二十八號!二十八號在不在?」穿著特色旗袍制服的服務員,放開嗓門高聲喊道,倒是與外頭立在枝丫上高歌的無名小鳥此唱彼和。

九點鐘,艷陽高照。中式風格的茶樓,裝修主調為朱紅色,典雅大氣又莊重。進門處的假山瀑布潺潺流水,燈籠造型的吊燈,雕刻著鏤空花紋的橫樑和栩栩如生龍鳳呈祥的頂梁柱,印有山水畫的屏風,搭配浮雕的紅木桌椅,青花瓷餐具。加上蒸爐裊裊升起的炊煙,煙霧繚繞,周圍的一切仿佛披上了薄紗,有著不真切的朦朧美,像是穿越到了古代。

許是恰逢星期天,加上放寬限聚令,茶樓內人聲鼎沸,這才平添了些煙火氣。有的食客舉起印著顯眼大字「週日精選」的菜單,一邊與旁人竊竊私語,一邊在菜單上比劃、勾選茶點,像是久經沙場的將軍在與軍師商討戰略,頗有指點江山的氣勢如虹;有的食客孤身一人,一會兒看看手錶,一會兒品茶四處張望,手指輪流敲打桌面,似是擊打著鏗鏹頓挫的鼓點,眉頭緊皺,隆起一座小山丘,全身上下無不在宣告耐心告罄;還有的大人在寒暄攀談,小孩則三五成群,聚在起霧的玻璃窗上「大顯身手」,或塗鴉一個又一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符號圖像,或寫下幼稚又童真的字句。

工作人員有條不紊的各司其職。一些繫著白色圍裙的阿姨推著餐車,步伐匆忙、時不時開口提醒「小心看路」令來往人群注意避讓,又井井有序地上菜,留下一句「請享用」便前去下一桌;一些衣著旗袍的女侍應滿腔熱忱地向食客推薦菜式,眉眼洋溢著喜悅,可能是自疫情以來從沒見過滿座率那麼高吧,「要不要嘗嘗週日精選套餐?價格優惠呢!」「有菊花茶、羅漢果、普洱茶、龍井茶和鐵觀音,您要哪種?」「您是偏鹹口還是甜口呢?我比較推薦……」;一些戴著高帽的廚師,或站在灶頭前翻滾攪拌不同口味的粥,或站在展示櫃和蒸爐前詢問食客想吃什麼,戴著雙層口罩被高溫環繞,熱氣撲面,他們雖然各個汗流浹背,但是難掩笑意、樂在其中,想必也是疫情好轉的緣故。

電視上播放「星期日劇場」的聲音,人們交談的聲音,以及餐具敲擊發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奏出莫名和諧的樂章。只有坐在靠近門口的那一桌人家,格格不入,像是有磁力一般牢牢吸引我的視線。

一家五口。儘管是星期日,可爸爸的頭髮依舊被打理得一絲不苟,西裝革履,襯衫上沒有一條折痕,紐扣扣到最上面的一顆,打著領帶、夾著領帶夾,衣著打扮和華爾街的精英們如出一轍。媽媽一頭濃密的大波浪棕色捲髮,即使要佩戴口罩,但也畫著精緻妝容,一襲潔白長裙將姣好的身材曲線勾勒出來,絲毫看不出是兩個孩子的媽媽。至於那對兄妹,看起來大概在上小學。還有一位兩鬢斑白,身形佝僂的老爺爺,歲月的痕跡佈滿在他溝壑縱橫似橘皮的臉龐、青筋凸起的手上,眼眶深陷、眼珠渾濁,不再似兩眼汪泉那般清澈見底的雙眸,飽經風霜。

明明是一家人,卻不曾交流溝通,甚至連眼神接觸都沒有。

除了老爺爺手拿星期天賽馬報紙,其餘四人人手一部手機。藍光照在他們面無表情的臉上,更顯冷漠無情,像是外表完美卻冰冷麻木的機器人。茶樓門口兩旁各擺放一棵橘子樹,正被空調吹得枝葉搖晃,好似在翩翩起舞,嘗試緩和氣氛。安靜而詭異的氛圍,彷如一張無形大網,將一家子籠罩、吞噬。

最終還是老爺爺打破僵局,「我約了老友喝完茶一起去賽馬。」他放下報紙,舉杯抿了口茶,等待回應。

「好啊,爸爸您注意安全。哥哥和妹妹明天上學,但是週末作業還沒做完,我還要回家輔導他們。」媽媽從自己的「小宇宙」掙扎出來,說罷,繼續機械式滑動屏幕。

氣氛再次跌落谷底。

直至上菜,爸爸頭也不抬地先後夾了蝦餃和粉果給兄妹倆,「這是你倆最愛吃的。」後者沉迷於手機裡的動畫世界,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你們可不可以放下手機,好好吃飯!」老爺爺在沉默之中爆發。

「爸,我工作忙您又不是不知道。」爸爸微微皺眉。

「我有些事情要處理,爸您消消氣。」媽媽神情略有尷尬。

兩個孩子仍然低頭不語。老爺爺見狀只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雙眼無神空洞地凝視前方。

不是因為城市「快節奏」失去了看天上雲卷雲舒,庭前花開花謝的時刻;也不是因為都市「壓力大」一直處於苦被明月累的困境。其實不過是中了先進科技的煙霧彈,讓我們不經意間錯過世間美好,剩下的只有生活的一地雞毛。近在咫尺,卻是咫尺天涯。留給我們和所愛之人相處的光陰,難道經得起如此虛度嗎?

正確答案

有哪個學生不是每天都在追求「正確答案」的?

在每天無聊的課堂中,老師的聲音往往會成為搖籃曲,使我隨時令進入夢鄉。當然,我並非無恥之人,醒來後還是會感到十分抱歉的。

但是,每當老師對我們訓話時,說著自己對人生的見解時,勸告我們要為將來好好讀書時,我意外地特別清醒,因為我在思考,在思考我究竟是為了甚麼而考試。

而為了減少我上堂睡覺的次數,每當老師開始說一些重複又重複的事時,我便會望向窗外,注視那一時蔚藍,一時灰白的天空,然後開始思考。

「人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由小學高年級開始,我必開始思考這個對小孩子來說,有點複雜的問題,這也成了我的日常。

「究竟甚麼才是正確答案?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我是為了甚麼而讀書?得到好的工作?我為了甚麼而工作?為了賺錢?我為了甚麼而賺錢?為了生存?我又是為了甚麼而生存?為了甚麼而活著?

我曾經問了其他人,沒有一個令我滿意的答案,應該是說只有一個人說出了答案。

那個答案也許令我畢生難忘。

「小時候我們為了不讓父母傷心而活著,學生時期我們為了不讓身邊的人失望而活著;長大後我們為了貢獻社會而活著,戀愛時我們為了伴侶而活著,有孩子後我們為了照顧、教育子女而活著……所以我們是為了他人而活著。」

這個看似完整、正確的答案,無論是對當時的我而言,還是對現在的我而言,都並非正確答案。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為了他人而活著?」但我當時沒有繼續問一下,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都脫離不了那個圓圈,她不會說得出我滿意的答案。

到現在我也一直在思考,亦聽過了不同的答案。

「人活著就是為了救贖自己。」

「人活著的意義就是尋找活著的意義。」

「人生沒有答案,人生是尋找答案而存在」

直至最近,我才發現,對大部分來說,「為了他人」已是他們的答案。而我就像那些即使通關了遊戲,也要把遊戲故事的隱藏劇情、後續故事和隱藏設定全都找出來的人,把遊戲的所有故事徹底研究一翻才滿足。

而這個「研究」的過程是令人痛苦的,就如身處於一個巨大的迷宮,人會因不知道前路而感到不安,因走到死胡同而感到失苦,因被他人誤導而失落,因走到錯的出口而感到疲累……

但當人走到出口的一瞬間,眼前豁然開朗,便會感到無比暢快。雖說如此,但那只是走出迷宮的心情罷了,出口之後還有一段路而走,但至少,心情會比較輕鬆一點。

「人生的意義就是尋找人生的意義」也許就是在說名為人生的大迷宮,但是,在迷宮裏的人,直至到出口之前,也不會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走錯,這難免會令人感到不安。

「其實迷宮也只是遊樂設施罷了。」

我認為人生如戲,就像一款動作解迷遊戲。即使關卡、章節設置一模一樣,但每個人的通關方法也許都會不一樣,每個人對於每個章節,每段劇情的理解亦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一開始遊玩的方式也許不太適合,那就慢慢摸索吧,沒必要跟其他人競速。

最後,在通關後,對於那款遊戲的故事,對於那款遊戲想要帶出的訊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就如人生一樣,即使在大都會中,大部分人的人生大至上差不多,但每個人對「人生」一詞的理解亦有差別。

但無論大家對那遊戲的理解是甚麼也好,最重要的不是好好享受遊戲嗎?

假如你千辛萬苦,達到了自己的目標,成為了一個所謂「成功」的人,成為了一個符合父母期望的人,成為了一個對社會而言有用的人……若你不享受向目標邁進的過程,那達成「目標」後,你心中除了空虛,還有甚麼在?

這便是屬於我的正確答案。

人生只是一場遊戲,好好享受不就行了嗎。若你要反駁、質疑我,隨你喜歡,但請記住,這是我的人生。

派傳單

說起古典音樂(Classical Music)你會想起什麼?是冠冕堂皇的教堂?整齊莊嚴的管選樂團?還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或者你已經打起哈欠。以前的我從不在乎或關心所謂的古典音樂,與我的生活根本不著邊際。那時的我大概也認為古典音樂是一種古舊、沉悶、冷門的一種音樂吧。

又怎麼會想到未來的自己一天都離不開古典音樂呢?

如今的我沒有一天不聽古典音樂,就如馬勒第一交響曲影片下的留言所說,沒有古典音樂的一天是浪費的。

樂評家林伯杰就曾分享過,在歐洲的歌劇院,觀眾基本白髮蒼蒼,年輕的面孔算是鳳毛麟角。所以要尋到同輩的知音,我基本上不抱希望。不過我還是很孜孜不倦地「派傳單」,「推銷」古典音樂,希望更多人能認識古典音樂,這也是你看到這篇文章的原因。

動輒四十分的協奏曲,一個半小時的交響曲恐怕也令不少人望而卻步。你會願意靜心坐一個多小時,不為絢爛的視覺效果,就只為那享受那純粹的音樂嗎?倒不如看一出電影吧。

時代進步了,總不需要像古代人需要購買昂貴的門票,穿上華麗誇張的禮服,才能擠進那富麗堂皇的音樂廳。在巴赫的年代,音樂就只為宗教和皇宮貴族服務。而現在我們仿佛躋身上流,也能欣賞這種藝術了,隨意在網上搜尋,那成千上萬的影片不就等著為你服務了嗎?

古典音樂可以很長,可以很短。抽不出時間可以聽帕格尼尼(Paganini)的隨想曲(Caprice)和布拉姆斯(Brahms)的敘事曲(Ballade)也只是一首流行曲的時間。所以你不可以用時長做藉口了。

有很多人都說古典音樂高深莫測,晦澀難懂。嗯,的確。

當中最深奧的就是體裁最盛大的交響曲,而其中把交響曲寫到出神入化、登峰造極就要數布鲁克纳(Bruckner)和馬勒(Mahler)。馬勒說:「交響曲應該像一個世界,必須包容一切。」那又該怎麼去聽和理解這個包羅萬象的世界呢?我第一次聽《布魯克納第九號交響曲》時,仿佛誤入某個正教導微積分的課室,雖然我正在聽那交響曲的每個樂段,但我卻什麼都聽不懂、聽不入耳。

要認識、理解甚至愛上古典音樂,我認為有三個要點:多聽保持開放的心態專注

多聽

先說說我第一次正式聽古典音樂的經驗,是一個足以改變人生的經驗。我聽的是長達四十分鐘《西貝流士小提琴協奏曲(Sibelius Violin Concerto in D minor)》,先令我著迷的不是獨奏家華麗高超的技藝,而是樂團的合奏。第三樂章——不太快的快板(Allegro, ma non tanto),獨奏者拉奏三連音組成的舞曲旋律,形成一重重優美的波浪,在這個逐漸增強的樂段,銅管樂器的號鳴弦樂的颤音,把樂章推上高峰,爆發性的旋律排山倒海地吹襲我,我很記得當時的感受:腦袋就像被海浪沖刷,是清涼的感覺,並刷新我對音樂的認知,原來音樂是可以這樣震撼人心,令人折服。此後,我便反復聆聽著此協奏曲。不論是演奏者的樂句劃分、技巧,還是作曲家在配樂的巧思和動機,甚至是樂曲承載的思想感情,都在每一次的聆聽有新的發現,每次重回舊地風景不盡相同。有時候會聽到深藏在低下的低音提琴,或是不顯眼的中提琴,定音鼓的節奏。慢慢熟悉後,便能俯視樂曲的全貌。

除了多聽同一首樂曲,也要多聽同一首曲子的不同版本。就例如不同的指揮家和演奏者會產生最大的差異。演奏者和指揮家會根據自己對樂曲的解讀和人生經歷會有不同的詮釋手法,雖然表面聽起來還是同一首曲子,但在細節處理上,每個人都有區別。「最細微的細節,成就最大的差異」——這也是分辨好作品的一個關鍵。某演奏者會對某個作曲家的樂曲演奏得更得心應手,多聽就會找到屬於你自己的版本。《德沃夏克大提琴協奏曲(Dvorák Cello Concerto in B minor)》有兩位大提琴家演奏得最好,一位是英國的杜普蕾(Jacqueline du Pré)和另一位是俄羅斯的羅斯特羅波維奇(Mstislav Rostropovich)。杜普蕾通過大提琴和她全身心融為一體,將刻骨銘心的傷痛,那種迴旋不已的情思淋漓盡致地宣洩;聽到她心底的慘痛、憂鬱難解的情結。要知道杜普蕾了經歷癌症的折磨和丈夫的背叛。羅斯特羅波維奇的演奏更多是看慣世事後的沉思和諾達,以過來人的姿態娓娓不盡地道出過往的情思。不存在哪個版本比較好的定論,視乎自己的口味和審美。

保持開放的心態

古典音樂從十七世紀便人才輩出,每個時期都有屬於那時期的代表人物。巴洛克時期的巴赫(Bach),古典時期的莫扎特(Mozart),浪漫時期的貝多芬(Beethoven),出色的作曲家恒河沙數,體裁也眾多,交響曲、協奏曲、奏鳴曲、歌劇……保持開放的心,不規限自己只聽某個時期、某個作曲家或某個體裁,否則古典音樂浩瀚的海洋,你便只欣賞到一個角落景色。《卡農(Canon in D)》、《匈牙利舞曲(Hugarian Dance)》、《野蜂飛行(Flight of the Bumblebee)》、《藍色多瑙河(The Blue Danube)》、《四季(The Four Seasons)》……這些看標題可能不懂卻「爛大街」的音樂,你一聽便會說:「啊!我聽過。」有人不屑於聽這些氾濫的音樂,但這些卻是入門古典音樂最好的素材,以街知巷聞的旋律伸手把你拉進古典音樂的世界,最適合不過。

專注

聽音樂不應該就是放鬆嘛?還要專注也太累人了吧!嗯,這樣說也對,但空閒的時候就專注於音樂上吧,不然就浪費了古典音樂代代相傳的智慧。作曲家把一生所學都灌輸在自己的樂曲中,裡面的和弦組合、旋律結構和動機都不是偶然即興的的。那位在棺材安眠的作曲家正用著生前寫下的音符與你對話,不要辜負他的一片苦心吧。不過正經地說,樂曲中很多的細節都是需要細心聆聽才能發現的,若是一直走馬看花地聽著,也只是浪費自己的時間。埋藏在最深處的往往是作曲家最深層的情感,大概聽個片面,豈不是暴殄天物。鋼琴家巴倫博伊姆:「你投入得越多,你得到回饋也越多。(The more you give, the more you will get back.)」聽音樂需要全然的專注和投入,一旦你對音樂的投入像你對身邊人的投入相若,你便能找到真正吸引你的古典音樂種類了。我聽過這席話後,認真地合目聽音樂,把感官集中在聽覺,音樂便在我腦海中繪出了畫面,對樂曲的理解又更深了一層,堪稱神奇。

作曲家寫的是自己的故事,演奏者演奏的是他的故事,你聽了便是你的故事了。

言而總之,聽古典音樂便是要多聽、保持開放的心態和專注。如果你看到這裡,感謝你收下我的傳單。

Hilary Hahn

幻愛橋

微風拂過小橋,帶著燈光放映在海面上,平靜的風,淡薄的雲,你還在看著嗎?而我,坐在這個無影的小橋上,看著天,默默地等候下一次的風和雲。希望這一次的白雲是美麗的,聽著遊人的此起彼落的快門聲,談笑聲,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一題兩寫:最想去的地方(徐焯賢)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街燈,向前。大樹,向前。月亮,向前。一切事物都向前。

我坐的夜遊巴,可能是司機打瞌睡吧,竟然在斜路緩緩溜後。起初確實緩緩,但不消一刻,速度加倍。

我記得好像看過甚麼災難節目,如果遇上交通意外,整個人應該伏在椅背後。但災難就要在車後發生,伏在椅背的意義是甚麼呢?

「砰」的一聲巨響,我就輕輕鬆鬆地昏迷過去。

到我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白色的空間,我就知道我已經死了。

那不是醫院的白,是白雲的白。這裡是天堂嗎?

不是,這裡是到下一個世界的緩衝區。

我忽然聽到一把聲音跟我說,我四處張望,卻看不見任何一個人。

別傻了,你生前看不到我們,死後為甚麼可以呢?

我們不是同類嗎?

誰說過我們是同類呢?

為甚麼有緩衝區呢?

還不是你們世界的人口膨脹得太厲害,你們到底有沒有想過別的世界的痛苦呢?

這不是我的決定。

而且我未結婚未有小孩子,算是對別的世界積了點陰德吧。我心裡咕嘀,卻沒有說出口。

我到底會到哪裡呢?天堂,還是地獄呢?

別傻,這些事不是由我來決定。

我應該去哪裡呢?

這應該由你來決定。

我忽然記起一套電影,不,是一系列關於死後世界的電影和電視劇,甚麼《下一站,天國》、甚麼《熱海搜查官》、甚麼《死役所》,都是講死後還有另一空間去處理人們快樂或痛苦的經歷。

我想回到校園。

為甚麼?

我想讀書。

這是你的心聲嗎?

你果然很聰明,我想回到十五歲那年的校園。

你有想見的人嗎?

沒有。

那你為甚麼要回去呢?

我應該有私隱吧。

你要有充份的理由,才可以回去。

我沒有再說話,只默默地躺在白雲上。我這時候才發現四周都是白雲,前面、後面、左面、右面、上面、下面,如果它不是親切的白,我一定以為自己在一個牢獄之內。

我又記起一套短片,有一個人被困在箱子內,打電話向報案中心求救,員警說不要浪費電話的電力,叫他默默等待,員警會憑著GPS找到他,可是他等了很久很久,仍然等不到,最後感到呼吸難當。這時候,鏡頭一轉,我滿以為他被困在棺材內、長埋泥土下,殊不料他竟在醫院,只是他已經變成植物人,意識被囚禁在一個箱子內。

當然箱子內又黑又硬,不像在白雲之中,又白又軟綿綿。

我說了。我終於妥協,另一個原因是我想試試這是否我自己的意識世界。

請說。

你說的剛剛是相反。

甚麼相反?

我不是想見某人,而是不想見某人。

你的答案跟很多人不相同。

我只要在十五歲那年,沒有天天在圖書館,就不會遇見她,也可以收回那一句話。

甚麼話?

我喜歡你。

你說完那句後發生了甚麼事呢?

甚麼都沒有發生。

我以為是美麗的愛情故事的啟端。

別傻了,她自此之後就再沒有出現。

她去了哪裡?

天曉得,或許是移民吧。

那麼你回不回去,不是一樣嗎?

確實回不回去也一樣,反正我已經死了。

我說完,就瞌上雙眼,不再說話。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連我也開始覺得再不說話,我也可能變成望夫石吧。

好吧,我讓你回去。

真的。

但你必須應承我一件事,就是去看一眼就好了。

我點點頭,還沒有整理好內心紊亂的思緒,我的眼前竟然換成了圖書館的場景。

我用盡氣力吸了一口氣,鼻腔內有書的氣息,果然沒有做夢。

圖書館的門推開,一名美少女走了進來。

我要立即離開這裡,我不能讓事情發生。

你偷了我的東西嗎?

我沒有,你一定有,你這個變態狂,你天天跟蹤我還不足夠嗎?

我沒有,我大叫一聲。

甚麼?為甚麼又是這樣子呢?

我把她頭猛烈地撞向書架,我的手染滿鮮血。

我二話不說逃出圖書館,但當我以為步進走廊時,腳下竟然是白雲。

原來是你殺了她。

我沒有,我只是輕輕推開她。

不要再狡辯。

請你讓我多回去一次,只要再早一點,我就可以改變過去。

你已經回去了很多次啊,二十一歲、十九歲、十八歲,無論那一個時間你都會再殺她一次。

怎麼?我回去了很多次嗎?

你跟我說上一次是最後一次,今次已經是破例了。你認命吧!

認甚麼命?

我腳下的白雲,忽然變成黑色,我徐徐地往下跌去。起初是徐徐,到後來速度加倍。我感到熾熱的火焰向我湧過來⋯⋯

午間逸話

片刻的安寧,幽靜,能使人數一口氣,能從塵世裏面穿一口氣。
慢慢地提起了筆,寫著屬於自己的點點滴滴,屬於自己的物語,屬於自己的回憶。
雖則紀錄的東西可能細小,但是卻重要,即使只是日常生活也好。
為何重要?
因為它緊緊聯繫著未來,現在的每一秒,每一刻,都影響著我們的未來,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東西。
如果將生活中的高潮形容成一個點,那麼平淡且悠逸將會成為一條聯繫著點與點之間的線。
我們很明白,生活不可能會充滿高潮的,因為我們會喘不過氣來,所以,我們的生活不會只有點來塑造,刀光劍影,愛恨情仇,雖則精彩,但也只是一瞬間的爆發,就只有一瞬間。
因為只有片刻,所以才能顯得格外刺激。
而我們大部分的時候,都會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自己想做的事情,覺得自己該這樣做的事情,我們都只是沿著屬於自己的線來走,過著沒什麼波瀾,沒什麼變化的生活。
能不能夠從這平淡無奇的生活找到一些側目的故事,那就只能靠自己。
可能做一些不符合自己風格,不符合自己人設的事情,會有一些新的看法,新的觀點。
狹窄的視線只會讓自己侷促憂鬱,而寬闊的視線能讓我們坦然接受。
我們慢慢習慣,慢慢接受不屬於自己的事物,即使是錯誤的,我們也會慢慢接納。
我們從來沒有想過,何謂屬於自己的事物,屬於自己的物語。
沒錯,現在的生活,枯燥且無味,平淡且無奇,但是這些都變質了,早已和以前不同。
因為枯燥且無味,我們會不自不覺地去接受。
因為平淡且無奇,我們通常都不會多去理會。
所以我們會接受這些不屬於自己的事物。
神不在,鬼不覺,我們慢慢接受屬於自己的新身份。
一個本不應該屬於我們的身份。
但我們沒辦法改變,因為我們只能隨波逐流。
我們不是什麼偉人,我們沒有什麼影響群眾的力量。
所以,我們只能眼看這時代的變遷,默默地,拿起筆來記載著這刻。
即使怎麼樣都好,我們要兼顧不同的身分,戴上不同的面具。
就算軀殼是空的,我們也要往前走著。
無論我們現在在哪都好,我們的根都只有一個地方。
遲早,我們都會歸根。
再次回到那條線上面。
就猶如,午間逸話。

——致在百忙之中抽空的每一個你

一題兩寫:最想去的地方(劉綺華)

Photo Credit: Hiuman Lam

「我們玩個遊戲好嗎?現在疫情,什麼地方都去不了,我們互猜對方想到哪裡吧。」

明在旁邊,興高采烈地朝我揮手。這個遊戲有點無聊,我聳聳肩,說:「隨你喜歡。」

「我先開始吧。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很冷很冷的,在地球很北的地方……」

這裡也很冷呢。今年的冬天特別冷,我已穿上特厚的毛衣,手腳還是寒得快結冰。我想胡謅「不就這裡吧」,但見他一臉嚮往的樣子,就沒說話。

他對我笑了笑,「猜到沒有?沒頭緒吧?那裡距離這裡很遠很遠,有聖誕老人,有下方放滿禮物的聖誕樹,大家會在窗邊掛襪子,那裡還有香港沒有的動物,你猜是什麼?就是鹿,還有鹿拉的車……」

答案顯而易見,彷彿對著旅遊書照本宣科。我打了個呵欠。「是芬蘭吧,芬蘭有聖誕老人村。一星期前才聖誕節,所以你想去哪兒吧。」

我看著身旁細小的窗,雲朵在眼前緩緩飄過,天是那麼的藍,空氣又如此擠壓,儼如身處刻意調節氣壓至人體能適應的飛機艙,我和明,就是毗鄰的乘客,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錯。」

我翻翻眼。這個遊戲太沒趣,我不想玩了。明執拗地說:「你再猜吧。那裡的人在聖誕節時會圍著火爐一起吃晚飯的,冬天實在太冷太冷了,他們最愛吃熱騰騰的肉丸……」說罷明把手覆在嘴邊哈氣。

不就是芬蘭吧。上年我才跟家人去芬蘭旅行。差不多十一小時的機程,我們一家四口坐在靠窗的座位,我和弟弟在前排,爸爸媽媽在後排。弟弟十分興奮,嚷著抵達後要跟聖誕老人握手,爸爸說要吃肉丸,媽媽說要看極光。我盯著掛在椅背的小熒幕,飛機圖標非常緩慢地橫越北半球,旁邊的計時器一分一秒地遞減,九小時五十分,九小時四十九分,九小時四十八分……漸漸我睡著了,坐飛機時我最愛睡覺……

「別睡了,吃飯了。」明的聲音把我喚醒過來,一盤飯就放在我眼前。明狼吞虎嚥地吃著,邊咀嚼邊說:「去你的,跟你說話你在睡覺。喂,猜到沒有?」

冷硬的飯,單調的菜,菜式沒得選,永遠吃不飽,眼前的午餐,跟飛機餐沒兩樣。以前聽空少朋友說,飛機餐成本才十多元,但弟弟就是愛吃,就像明。

但不吃就沒東西吃了,飛機餐是限定數量的。我跟明一樣,也吃起來。「很悶,不猜了,開估吧。」

吃畢午飯,明噯了一口胃氣,睨了我一眼。「不行,猜不到之後再猜。輪到你了,你最想去哪裡?」

這時鐘聲響起,是午後的小息時間,眼前的門開了,陽光映入室內,一片白白花的光影在眼底久久不散。我把餐盤端到洗潔台,就說:「我最想出去。」

室外比室內的氣溫至少低五度,冷得空氣快凝結,但我仍想出去,那線有如飛機窗的窗子太小了,我想觸摸頭頂的天,踏在腳下的地上。今天是什麼日子……十二月最尾一天吧,上年的今日,我們一家四口坐飛機回程,好趕得及一月開學。旅程裡爸爸如願地吃了肉丸,媽媽如願地看到極光,弟弟如願地跟聖誕老人握手,大家在飛機上睡得香甜,做著仍身在芬蘭的夢,不知道飛機快要降落了。漆黑的機艙裡,彷彿只有我看著窗外的夜景,由燈火稀疏的清水灣,到閃亮得有如銀河的將軍澳、馬鞍山、沙田……香港的地圖如此清晰地烙印在我心裡。我回來了,這是我的家……

「喂,你還沒答我,如果沒有疫情,你最想到哪裡?」明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最想回家。」我盯著四面圍牆框著的狹小天空,淡然地說。

明默然,吁了一口長氣,好一會才說:「你猜對了……我說的不是芬蘭,是我的家。你知道嗎?我住在很北很北的打鼓嶺,冬天冷得要命,還結霜。妹妹七歲,七歲該長大了,但她還相信聖誕老人,沒法子,總得跟她一起在窗邊掛襪子。每逢聖誕,媽媽會把以前妹妹用過的嬰兒車拿出來當作鹿車,車前繫一隻鹿娃娃,車裡坐著迷你版聖誕老人。家裡還有一棵很小很小的聖誕樹,真想知道今年有沒有。晚上我們會打火鍋,我們最愛吃牛肉丸和龍蝦丸。我真想打火鍋呢,這裡真的太冷了……」

(劉綺華,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文學碩士、香港教育學院中學教育文憑。曾任書籍編輯,現為寫作班導師。著有長篇小說《失語》,曾獲2016年中文文學創作獎小說組冠軍。)

為何

我時不時就會思考,人到底是為了甚麼要努力。尤其是在溫習時,心中總是充滿著不想溫習的厭煩,所以常常為自己的懶惰而找藉口。

「為什麼我要這麼努力溫習?」心中不時會響起這句說話,每次聽到,都會感到煩躁不堪,甚至開始自暴自棄。

老師常常都把「公開考試」掛在嘴邊,卻很少提到考試之後的事。「你們要為公開考試努力!」「再不奮鬥,你就會後悔!」「公開考試很快就到了,你們沒有這麼時間玩遊戲吧!」

畢竟是學校的老師,關心學生的學業很正常吧。但是,努力讀書之後呢?入大學之後呢?投身社會之後呢?不,問錯了,應該是「為什麼」才對。

為什麼我們必須要為考試付出我的青春?為什麼我們必須要為大學付出我們的青春?為什麼我們必須要為社會付出自己的時間?

「為什麼?」我在腦海中無時無刻都能看到大量問號,就如那個充滿垃圾的大海般。

嘗試為自己的將來而努力的人亦如繁星,如海水般多,但在未來真正感到快樂的人,只夠填滿一個池塘。

到頭來大家都在等待下班時間,大家都在等待週末到來,大家都在等待下次假期,大家都在等待退休生活;在等待的期間,就是不斷被無聊的生活折磨,不斷因金錢問題而感到煩惱,嘴裡不斷重複著「我不想上班」,但又因要活下去而不得不工作。

以前大家都叫我們要享受過程,而非追求成果,但現代社會根本在逼人追求薪金和成績等成果。

即使成績好,將來的生活亦不一定會變好,變快樂,那為什麼我們要努力讀書?

「現在不努力,長大後就會後悔。」而真相是,若我現在專注於學業,也許長中後便會後悔當年沒有好好享受青春。

「所以大家要為自己設下目標,或向夢想前進。」

不是每個人都有夢想,不是每個人都有目標,大部分人都還在一座巨大迷宮之中,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出路,最後還是跟著大隊一起走,然後過上無聊且痛苦的人生。

我不想成為一個隨波俗流且無聊的人,但都卻不想把麻煩事惹上身。

我常常為自己的懶惰找藉口:我害怕犯錯、我害怕接觸新事物、我害怕踏出舒適圈、我害怕無聊的生活……

其實只是我懶得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