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題兩寫:重複與差異(徐焯賢)

(作者小時候住過的邨)

事情的開始,從來在我們不以為的時候開始了。那一年,放學後換上便衣,趕去補習社,還沒有安定下來,與我一起上課的小何就告訴我補完這個月後就不再來了。我沒有問是什麼原因,只記得接下來幾次補習都極不開心。小何是鄰校的學生,大家一起補習差不多兩年,逢星期二、四,個多小時,上課前看看《兒童樂園》、《叮噹》,上課時或認認真真較量,或一起躲懶,下午的時光總過得特別的快。我不知道他的成績如何,我的成績就一直保持在穩定的水平。滿以為大家可以一起去到小學六年級末,怎料還沒有來得及應付各種考試,每次上課就變成一個人了。

尚未消化到小何離開的消息,小六的離別忽然又殺過來。母親知道我的成績不錯,替我報了區內頗好的中學,而大部分同學則報讀同邨的同系中學,我心裡當然期盼分派到好的學校,但同時又不大想跟同學分別,尤其是羅記。我們本來同住大興邨,後來羅記家人買了居屋,就搬了去較近碼頭的兆山苑。我跟他本來不大稔熟,不過到了小五下學期,他的成績突飛猛進,我們竟然也曾討論各自升學的問題,他說他也不會跟大隊升同系中學,當我滿以為他會報讀那較好學校的時候,他卻說了另一個名字。我們就明白大家都會變成孤獨的人,或許這緣故,我們熟絡了。當功課上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我們會互相請教,進步未算神速,也算開了另一個眼界。羅記是當時聊電話最多的同學,至於其他,因為就住同一層大廈或鄰座,要見面就跑過去就可以。

那應該是在中學派位未公佈之前的事,我和其他同學有時候會到他的屋苑遊玩。從公共屋邨到居屋屋苑,環境清幽了,也有一份新鮮感。同學組合經常變化,後來大家各自升到不同的中學,就再沒有一起玩耍。印象中有一次獨自搭乘巴士前往兆山苑,怎料認不到路,竟然早了一個站按了下車鍵。巴士到站,當年還年幼的我不敢說什麼,只好乖乖地下了車,在烈日當空下,沿著異常空曠的馬路慢慢地走去下一站。看著那遠去的巴士,心裡確實有點兒後悔,暗罵自己為何不直接跟司機說出來。另一方面,我覺得走這一段路沒有什麼要緊,只是怕那些風駛電掣的巴士、汽車會撞上幼小的我。當然,與同學會合後,一起逛蝴蝶邨商場,誰也沒有提起我為什麼這麼遲。到了中二,大家各自有了新的社交圈子,少了聯絡,後來也再沒有撥過對方電話號碼。到了再後來,找到電話簿方發現電話已再不能接通,直至近來探訪住同一屋苑的姑姐,看著那本來空曠的馬路旁已建成密密麻麻的私樓,才記起這一段往事。

補習老師的女兒知道我不開心,邀約了小何、我在早上未回校前見面,我們好像只匆匆聊了幾句,就再沒有說什麼。建基於補習社內的友情,當補習完結後,就再沒有什麼可以說了。有時候說是友情,可能是大家說重了。由小何、羅記開始,愈來愈多跟昔日「同伴」離別的時候,中三、中五、中六、大學本科、碩士,然後離職、離職、離職,不斷地重複著。不少天天相處的他或她或他們變成陌路人,只有少數脫穎而出,成為會互相關心的好友。回心一想,跟羅記的友誼一定比小何的厚,至少在小學完結後,我們仍繼續通信了一兩年。當然,長大後的我懂得跟巴士司機說按錯鍵,也懂得怎樣維繫真正的友情。事情不斷重複,自己的改變彷彿成為了關鍵。

一題兩寫:重複與差異(施偉諾)

橫山光輝《三國志》曾經是很多人愛不釋手的三國漫畫

(作者簡介:施偉諾,基督徒,薪傳文社成員。曾任職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研究中心,現職香港教育大學文學及文化學系。曾獲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等。作品散見《字花》、《聲韻詩刊》、《明藝》、《大頭菜》等刊物。)

「士元的將星旁出現了死兆星,想必士元也注意到這一點了。」畫面中只見諸葛亮獨白,「唔哇啊啊!」一片沉寂以後,諸葛亮的頭像變得極為妖異,連帶背景也變成紫色漩渦。

大概是童年某個夏天,那直入心扉的冷顫至今仍然鮮活。這是一個叫《三國志曹操傳》的電腦遊戲,以現今角度看,那是個早已與時代脫節的遊戲。全是像素、模糊不清的人物、戰棋模式、行動緩慢,連帶部隊攻擊時都有一定機率「噹」一聲被擋下,要反覆讀檔才能使之「唰」的命中目標。對照現今遊戲講求效率,那種花上半晚反覆讀檔才能從地圖左邊順利走到右邊的遊戲,明顯沒有大賣的理由。可縱然如此,那仍是我童年極為重要的一款遊戲。

小學時同學間流傳「讀三國」的風氣,不論是橫山光輝的《三國志》、白話文的三國志人物傳記系列,還是街機《吞食天地》,無一不令男生兩眼放光。圖書館相關題材書籍的借閱率暴升。後來父親知道我愛看三國,不知從何帶來了一整套央視的《三國演義》電視劇VCD,在反覆播放下,背誦主題曲《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只是入門級難度。直至某天,童年好友帶來了一隻光碟,說是最新的遊戲,雙眼滿是期待。然後我們讀碟進入遊戲,花上了一陣子才明白戰棋玩法,笨拙地控制曹操幹掉黃巾賊,通過穎川之戰。去到汜水關之戰時天色已晚,我倆面面相覷,誰都不敢提開「離開」二字。電腦和遊戲存檔是我的,不過光碟是他的,這次分別份外艱難。直至幾天後,他給了我一隻碟,說是學懂燒碟後的成品,大家便有了再次投入冒險的可能。

在那遙遠的年代,遊戲卡關,問朋友;遇事不決,查攻略。只是這遊戲不如《寵物小精靈》熱賣,有坊間出版的攻略。遍尋不獲,在失望與糾結交纏之下,我不自覺打開了《三國演義》電視劇,嘗試從劇情中尋找線索。於是,我知道汜水關之戰關羽跑到華雄旁邊會觸發單挑,虎牢關之戰的呂布也是一樣。通過跨文類的解讀,電視劇成了活生生的攻略,電視中每個角色都在遊戲跟我互動,重現歷史。在一般情況下,《曹操傳》終於曹操病故、曹丕篡漢,這稱不上是個理想結局,卻合乎大家一般認知,沒人覺得有問題。直至有天,朋友告訴我,「你知道典韋可以救嗎?」

就是這一句,令已經通關的遊戲再次有了遊玩的意義。原先死在張繡討伐戰的典韋,原來只要HP不歸零,便不會死去。及後,我們又發現原來郭嘉也可以救活,只要在他病重時選擇放棄征討,他就不會勞累至死。在這個時間點,遊戲的發展跟電視劇、歷史首次有了偏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遺憾,在我們的操作下有了修正的可能。我們欣喜若狂。在反覆嘗試中,更加發現這原來是一隻多結局的遊戲。曹操每次面臨選擇時,不同選擇會將之導向歷史線,或是英雄線。過往我們盡皆亂選一通,故事才走向了平庸的歷史線。不過,只要將選擇導向藍色英雄線,並且救下郭嘉,故事就會在三國鼎立之始有所轉向。

劉備入蜀之時,孔明在後方統整軍備。隨劇情發展,他漸面容扭曲,頓成魔王,更害死了劉備、張飛。這種異想天開的劇情令我們眼界大開,關羽在走投無路之下竟然投靠我方,成了可選用的角色。我們離開了歷史的桎梏,走上了全然不同的路徑,然後故事在曹操與關羽合力討伐魔王下結束,遊戲主畫面多了一隻藍色的銅雀。

重覆的選擇和解讀,原來仍然有通向新結果的可能性。這種執拗大概也在不知不覺間融入,成為我性格的一部分。有時候,我會不自覺打開一套電視劇、一套看過很多次的電影,渴望在再次播放之下會有新的結局。這種沒意義的舉動,或者終究只是某種徒勞,浪費時間。但是,我間中仍會想像,有某種讀碟的方式、拭淨塵埃的手勢,甚至是某個開始播放的時份,會讓希望在反覆重播的遺憾中產生,開啟另一種可能性。而我們看似重覆的抉擇,不過是誤讀的失敗,尚待某天誘發未知的情節。

踽踽獨行

銀月的清輝如同一場神秘的儀式,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我站在窗前,看著清輝遍地,這銀月的光芒似一道橋梁,將我與遠方的故鄉連接起來,透過它我看到了夢里頻繁浮現的那片土地。

我用眼睛打量著在月光的朦朧下的這片土地上每一粒塵埃,用心靈的舢角去感受它們,試圖解讀這和熟悉的陌生感。我彷彿聽見風吟的聲音在耳畔回蕩,那是故土的呼喚,是過往歲月的輕輕嘆息。月色如水,灑落在每一寸土地上,勾勒出歲月的痕跡,讓我感受到時間的流轉和生命的變遷。我沈浸在這片故土的溫暖中,彷彿與過去和未來都在這一刻相遇。

過去的我嘲笑李白的多情善感,自以為那迷人的月色無法勾起我的淚光;也調侃過表哥遠赴他鄉求學的孤獨,認為那只不過是隔著幾座小島的距離。但當我站在他鄉,望著那潔白的月色時,眼睛卻重得抬不起來,長長的的睫羽上掛著起源不明繁重的幾滴珠水,眨了幾回,又晃悠悠地跌入淚的海灣。如今,年少時打出的子彈正中我的眉心,我曾經嘲笑多情,卻在遠方的夜晚淚流不止;我曾戲弄多愁,卻在故土的月色中感嘆鄉愁無盡。月色清輝,如酒落在人間,將一切都染上神秘的色彩,故鄉的溫暖吞噬了我。那份溫暖是歲月無法抹去的,反而隨著時間愈加珍貴。

思鄉之情始終無法釋懷,甚至帶著遺憾,與故鄉錯過許多美好的瞬間。如同被掩埋的情感,只能無奈的讓它褪色。而我卻只能以無盡的思念,品味著美好的回味,不敢相信那一場夢,已經不會再有。

白日的香港是那樣的喧囂,我和無數來自世界各地不同人種匆匆而過,甚至來不及成為彼此余光中的掠影。這個城市像一座巨大的鋼鐵叢林,所有人周而復始的在裡面繞來繞去,卻未曾有人觸摸到叢林的邊緣。我穿梭手人聲鼎沸、霓虹閃爍的商業街,路過一幢幢在陽光下的高聳林立的樓宇,耳邊溢滿夾雜的英文的粵語,似乎對大部分人來說,這裡有著追求夢想的資本,對他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可在今天這靜謐的月光下,我才發現這城市裡的繁華榮光卻無法將我溺錮。

我突然很想逃離這座鋼鐵叢林。

尋路(駐站作家)

(照片由作家本人拍攝,正是入寺院前的一刻)

  巴士「嚓」的一聲停了下來,四周只有零星的街燈素描出來矮小樓房的輪廓,應該是這裡了。下了車,打開手機,輸入「金戒光明寺」五個字,路線就出來了。京都的寺院、神社多不勝數,遊覽過美得令一名僧人要一把火把它燒毀的金閣寺*,還有打算這次行程去看最喜歡日本作家井上靖**筆下的南禪寺,原先並沒有考慮參觀這所名氣不大的寺院。不過仍記得大學學妹把入場券交到我手時的話:晚上看紅葉,燈光打在葉上,跟白天看的不大一樣。貪小便宜的我,一手接過入場票,並沒有考慮夜行的危險。

  寺院就在右面,路線出來後,我轉過身,卻連半步也不敢提起。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在矮小日本樓房之後,就是一個似乎要把一切都吞噬消滅的黑色山頭。想找人問路,但巴士已經遠去,下車的乘客老早已鑽入了不同的巷子回家取暖,況且我並不懂得日文,找人問路不過是想想壯壯膽而已。想乘回程的巴士,卻發現沒有路線再經這裡。看著那墨色的山頭,再看看四周,雖正值秋涼,卻有一份悶熱,頗有落難人在異鄉的感覺。要走那條山路,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但想起這次拋下香港的一切,獨自旅遊,就是想學會獨立、學會克服難關。還有為自己做點事。平日是被依賴者,縱使多害怕,也需要裝作堅強挺挺胸撐下去。可是當沒有人依賴我時,沒有重擔子,好像什麼都得過且過。這一次,就是想自己依賴自己,自己幫助自己。

  既然這一條路行不通,就走另一條路吧。按經驗,只要身處的位置不同,手機就會提供不相同的路線。於是,我沿著馬路向前走,山仍然在我的右面,但目的地的方位慢慢從右方變成右後方,果然再走一會兒,路線改變了,是向右拐個彎再回身走另一條路。我的腳步立時輕快起來,走了一會兒,右轉,迎面竟是一條燈光通明的大街,有幾十輛車駛過,遠處還看見一間便利店,登時像到達目的地般興奮。這時候,看見一對年老夫婦轉入我要走的小路,二話不說就跟了上去。看著他倆的腳步和背影,我的腳步也變得徐疾有致。

  我跟著他們,本來沒有什麼異樣,我還拍下他們的背影,傳了給朋友。雖然我時常覺得科技剝奪了人們與世界的親身接觸,但這一刻,我確實要感謝互聯網。雖然在遠方的朋友正受著不同程度的苦難,情緒也不大好,但我的信息傳開去,很快就收到回音。只是閒話家常,卻帶著一份暖意。對方也說要我多給一些遊覽的照片,讓他可以好好忘記這陣子的不快。

  正當我想拍更多的照片時,老夫婦走進了大門,我立即跟了過去,看了門牌上寫著「大本山 金戒光明寺」八個熟悉的文字,頓時有他鄉遇故知之感。門前是少少上斜的路,還有點點白光,仍能看見他倆的身影,可是當我走了進去後,卻一下子就失去他倆的蹤影。我吞了口涎沫,不敢多想什麼,正想三步併作兩步,卻發現有點兒不對勁,我似乎是從後門走進寺院,一般來說這不是接待人的路徑。果然我定定神,目光瞟到右面的一塊又一塊石頭竟然是大大小小的墓碑,如果今天由我來編寫每日吉凶,「不利右方」四字絕對是最佳的形容。消失的夫婦加上身處墓地,我的面色應該變得鐵青,幸好這時候我的腦筋轉得特別快,不去想任何污穢不潔之物,改想日本小說影視動漫內各式掃墓的情景,立時記起《相聚一刻》男主角五代裕作拜祭未婚妻響子小姐已過世前夫的片段,以及形形式式沉冤得雪後向死者報告的故事,膽子頓時大了起來,腳步也變得有力,也同時發現不遠處有些五顏六色的燈光。那裡應該是寺院的大殿、庭院,人氣最旺盛、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果然再走了一會兒,被燈光照著的紅葉就在我的眼前,人群也在我的眼底多了起來。我拿著入場券,看著紙上被燈光映照得通紅的葉子,再比對四周的景物,印刷後的紅葉似乎更美麗,頓時有點兒失望,不過回心一想,這次旅程的目的似乎已經達到,紅葉不過是尋路的點綴,淺淺一笑,就跨步走進庭院,享受未知的美景。

*三島由紀夫《金閣寺》正正以一名年輕僧人放火燒毀金閣寺的真實事作為素材

**井上靖是我最喜歡的日本作家,他寫的《蒼狼》、《敦煌》、《樓蘭》以中國西北的歷史為題材,是我經常翻閱的讀物,對我影響很深

一直以來,大家只看見允行懶散,欠自信的一面,原來他也有令人欣賞的一面。

課室裏靠窗的單人位上,總會有一道身影靠在牆壁上,閉著眼睛,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少年身上,多了幾分慵懶的感覺。這位少年就是允行。

「允行又睡覺了,放學就是單測,真不知道他怎麼睡得著。」「對呀!不說了,趕快溫習!」同學們的議論聲並沒有喚醒允行,於是允行便在安靜的教室裏睡覺,而其他同學則在努力溫習。這樣的情形每天都會上演,大家對允行的印象都是懶散,無所事事。

「叮鈴鈴!」刺耳的上課鈴聲響起,老師走進教室,剛站定,允行突然從門外衝進教室,悠哉遊哉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只見他一坐下便敷衍地把書扔在桌上,然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把眼睛閉上,長長的睫毛被陽光反射到眼睛上,竟顯得的悠閒自在。老師看見後火冒三丈,大聲叫醒允行。允行抬起頭,眼神輕飄飄地掃過數本,隨意擺開一頁,然後又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看著老師。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了他凌亂的領口和鬆飄飄的領帶上,形成不同形狀的陰影。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又沉沉地閉上了。

一天的體育課,諾大的運動場上,體育老師站在人群中央,大聲宣布:「我剛剛看過你們打籃球的動作了,有很多同學都做得不標準,但有一位同學打得不錯,就是允行,我們現在就請他來示範一下。」允行靠著牆壁,慵懶地站著,面無表情,神情冷淡的看著前面,看似毫不在乎,但他能紅得能滴血的耳朵和捏著衣服的手卻出賣了他,他緊張得聲音都在顫抖,卻極力地壓制自己的緊張,盡可能平靜地說:「我……不行的……我不會打……籃球。」老師感到很奇怪:「你剛才還好好的,現在怎麼不會了呢?」但允行只是一味地低著頭,重複著:「我不行的……」老師最後只能作罷。大家心中都疑惑:允行明明就是會打籃球的,為甚麼會這麼沒自信呢?

一天放學後,我如常地走過公園,突然聽見草叢裡傳出一聲聲微弱的喵叫聲,我輕輕地撥開草叢,只見裡面有一隻橘色的貓,貓的旁邊坐著一個少年,輪廓分明的五官在陽光下鑲上了金邊,透出一股溫和的氣息,手中還捏著貓條。我定睛一看,這不是允行嗎?允行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柔,這是我從沒有在他身上見到過的。看著允行輕柔地撫摸小貓的頭,另一隻手熟練的擠出貓條裏的肉,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對小貓的愛護和小心翼翼。餵貓後,他一回頭,便看見了我,與我想像中不同,他並沒有一副難為情的表情,叫我不要嘲笑他,而是一臉自豪地跟我說:「這隻小貓很可愛吧?牠是一隻流浪貓,我經常喂牠的。」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睛,陷入了沉默。回想他在學校的場景,總是冷冰冰的,經常自己一個人做事,沒有朋友,也不搭理別人,與這刻有很大差別……

經過這件事,我明白了要真正認識一個人,一定不能只看一面,一定要認識他的其他方面,不可以單憑一面就對一個人妄下定論,例如允行看起來很懶散,欠自信,但他也有愛護小動物這種令人欣賞的品格。

我的同學允行

允行,這個名字在班裏可說是「深入人心」,每天預估他會否遲到早已成為班內習俗。但他在大家眼中只是學業生活裏的忙裏偷閒、苦中作樂,真正與他做朋友的人可說是幾乎沒有。

每天他踏進課室門口,拖著身子坐回座位後,科長早已迫不及待站在桌子旁催趕他交作業,而他的回應通常是撓撓鳥巢般的頭髮,拿出空白的工作紙,便對著科長尷尬地笑。他不寫作業已成常態,科長亦早已習慣,每天的提醒只是好奇會否有「奇蹟」的出現。而他上課時狀態,亦始終如一,全身上下無不流露著懶洋洋的氣息。當同學在專心聽課時,他在發呆;當同學忙著抄筆記時,他在悠哉悠哉地翻找文具。他的一舉一動都與班裏繁忙的讀書氣氛隔絕,荒誕地上演了慢活人生。

每當說起允行,我腦海中總是不自覺浮現出他閃縮的眼神。那是一次小組匯報,我恰好和他一組,我完成了大部份內容,他也不時給予意見,我們順利地完成講稿。當我匯報完我的部份後,他卻站着愣住了,拿著講稿的雙手也不由得顫抖起來。我讓他快按講稿讀,他卻仍然逃避大家目光,不肯開口。報告完後,我回到座位,問他怎麼回事,只見他低着頭,紅了面。我本想安慰他,但一想到他剛才的表現,又收回了想法。正在我猶豫之時,他支支吾吾地開口了:「我⋯⋯我英文口語太差,說起英語來總是讓人啞然失笑。我糟蹋了我們的努力,對⋯⋯對不起。」他低著頭說完了這番話。我注視他不停用力摳自己的指甲。允行真是一個欠自信的人,類似的情況總會在口語課出現,大家來都習以為常了。

日復一日,班裏的生活如常。直至有一天,我們班惹上事情了。在旅行日那一天,我們參觀了一個微型水族館,於我們同一時段參觀的是高年級甲班。就在回程時,高年級一名師兄聲稱他的卡片套被拿走了,而當時他的物品正放在我班一名同學的旁邊。爭執開始了,我們班被控告的同學一心極力否認,控制不住哭了起來。回到學校時,一心到了洗手間整理情緒。奇怪的是允行也不見了,老師便讓身為班長的我到洗手間查看情況。我走到了洗手間門前,聽見抽泣聲,還有一把很不熟悉的聲音,但又不陌生。原來,那是允行。我聽見他的聲音,正溫柔地安慰着一心:「他沒有保管好自己的物品,而且你也清楚自己沒有這樣做,不用傷心!老師一定會調查清楚的。」他的語氣堅定,雖然說的不是甚麼至理名言,卻是他最真誠的安慰。換作一般人,大多都不會上前安慰,即使有這樣的想法,但也怕詞不達意而選擇旁觀。我站在洗手間門前好一會才進去,看見允行蹲下身子,耐心地安慰一心,才發覺原來允行的另一面是如此溫暖。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一面,就如允行,平時上課是這般懶散,大家對他的印象都說不上好。然而,他能敏銳地察覺別人的難處,並給予別人最溫暖的支持。在我眼中,他像淡淡沖刷城市的雨天,黯淡的空氣時常帶給我陰鬱不樂的滋味,可就在不為人知之處,雨水正溫柔地滋潤著大地,慰藉了無數株孤獨的小草。

好搭擋(駐站作家)

  阿拔和阿占是班上最好的搭檔,這是公認的、毋庸置疑的事實。他倆無論做什麼,只要在一起,就必定天下無敵。一位班會主席,具領導才能;一位年年考第一名,時常被人稱為狀元。他們拿過羽毛球、乒乓球比賽雙打冠軍,也在歌唱比賽、朗誦比賽中奪魁,根本沒有什麼可以難倒他們。惟獨有一次在接力比賽,他們輸得一塌胡塗,不過這與他倆沒有關係,接力項目是四個人的,他倆已經盡力,只是另外兩棒完全不入流,大家仍然記得阿占跑畢後坐在地上失落的樣子。自此,班上的都知道不要任何項目都找他倆。

  可是中四暑假過去,中五剛開始後,大家就發現一切都變了。阿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有跟任何人打過一聲招呼,就轉到另一間學校就讀。阿拔失去好搭檔,連帶身上那種令人仰慕的光環都淡了下來。他本來做任何事都不差,可是當他單獨去做,就完全發揮不到任何威力,羽毛球、乒乓球、歌唱比賽、朗誦比賽都老早出了局。他嘗試找其他同學做搭檔,可是結果都是一樣,漸漸地,大家都遺忘了這個曾經風光過的同學厲害的一面,只記著他一個人的狼狽。

  大家都覺得阿拔在班上可有可無,連帶在競逐班會主席時都沒有人再投他一票。阿拔只當上一個小小的清潔組組員,下課後在課室打掃。班上每人都曾看過阿拔打掃時的沒精打采,不是挨著掃帚發呆,就是拿著毛巾不斷狂抹同一個位置。他應該很想念阿占,那是阿占上一年坐的位置。真可惜,他如果可以再跟阿占合作,一定可以橫掃多個獎項,對他日後升學甚有幫助。

  他們也陸陸續續收到阿占的消息,在名校就讀,成績名列前茅,與其他人搭檔依然在各項目大放異彩,他們甚至在電視台的校園節目看過阿占的專訪,風采依然,光芒四射,不像阿拔。有人想勸阿拔振作,可是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就忍著不說。他們當中甚至有人覺得阿拔過去之所以如此出色,全因阿占故意造就機會,將優差都留給阿拔,打球故意留好位置給阿拔扣殺,唱歌時刻意做和音突顯阿拔的聲線,總言之,沒有阿占,阿拔就相當平庸。

  到了中六時,大家都全情投入去準備文憑試,已忘記了阿拔、阿占這對搭檔的風采。直至聖誕聯歡那天,他們看見穿著舊校服的阿占匆匆忙忙走進課室,才想起這位同學和他的搭檔。他們也同時發現整個早上都看不見阿拔,找了很久,也沒有他的跡影。阿拔像預知阿占會回來,預先避開他一樣。直至天才表演時,他們才知道阿拔報了名參賽,獨自一人表演趣劇。阿拔站在舞台上,一人分飾數角,演活了像孫悟空、張飛、鍾軌等幾個虛虛實實的人物,說了幾個笑話,令全校師生捧腹大笑,順利拿到第一名。大家很多天都沒法忘記阿拔的表演,特別是他扮孫悟空時拿著棍子跟在課室時拿著掃帚一模一樣。當然,大家也看見阿占在台下的歡呼,以及聽到他那響亮的掌聲。

原來媽媽一直在我的身邊

看着媽媽做的晚飯,整齊的書桌和整潔的家。曾經這裏沒有一片立足之地,書本滿佈在地上,衣服放在沙發。窗外一陣秋風,把我的思緒吹回三年前的那個秋天。

映入眼簾的是老師快速派卷子的身影。老師叫到我的名字時,眉間像是有一把解不開的鎖,我默默除下頭來,握緊了那份不合格的試卷。心情壞得像是窗外一片片隨着秋風而落下的秋葉。回到家後,媽媽滿懷期待地問:「考得怎麼樣?試卷拿過來!」我大聲說道:「你就只關心我的成績,平日又不見你那麼關心我。」媽媽直接把我的書包搶過去,並翻出那份不合格的試卷。我大吼道:「不要搶我的東西!」

媽媽冷笑道:「書包是你買的嗎?你用的,穿的,那項不是我買的?我每天在外面工作是為了誰?」本來就心情差的我,聽完這番話後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顆顆掉下來弄濕了卷子。那一刻,我彷彿窒息了,再也說不出話來。媽媽看着呆滯的我沒有露出一絲憐憫,眼裏剩下的只有厭惡。她一氣之下把桌子上的所有東西都掃走了。我瞪大着眼睛,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時間彷彿凍住了,世界頓時沒了色彩。我抬頭看向怒髮沖冠的媽媽,跑回房間,只留下母親一人呆在原地。我蜷縮在房間的一角想着:為甚麼我感覺不了母親的溫暖?

夜幕降臨,窗外一陣陣風向我吹來。我翻了翻書櫃,看到一本筆記本,裏面全是我的事情,例如我喜歡吃的食物、我討厭的食物、我不開心的事情、學校的活動……看着媽媽的一字一句,其中寫道:「我也是第一次做媽媽,不懂得如何愛女兒。我和她的距離好像越來越遠了,對不起。」心中的感受頓時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不是滋味……

窒息過後,我走出房門,但是由於中餐和晚餐都賭氣沒有吃,因此沒走幾步路,便像是被人打了一頓,全身乏力,雙腿發軟。我像是心鎖汪洋中的一片舟,迷路了的羊兒,沒了翅膀的鳥兒一樣無助。我用盡全力地喊出「媽媽」二字,模糊中,我看見媽媽猶如一束光的身影向我奔來。

睜開眼睛,媽媽說在我的病房旁嘴上還在嘀咕:「對不起,媽媽錯了……」我腦海浮現日記本上的那句「我也是第一次做媽媽。」一句,是啊!媽媽也曾經是一個小女孩,她也是別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我這才醒覺原來媽媽一直在我身邊,只是用了不同方式的愛而且。她也很無奈啊!我拍了拍媽媽並說道:「也是第一次做別人的女兒,往後多多指教。」,媽媽回答道:「媽媽愛你,我不應該那麼兇,對不起!」我搖搖頭並說:「沒關係,我也不應該荒廢學業,浪費你的心血。」

秋風把我的思緒吹回現實。也許每個人愛的方式不一樣,而我們常常便因為一時的打罵,忽視了家人們一直的愛。其實媽媽一直都默默關心着我,只是她把這關心用筆墨寫在那本日記本上。媽媽一直都在守護我,做我的避風港。你若問我甚麼是愛?是朱自清父親的背影,是孟母三遷?而我的則是那本承載着母親感情的日記本。

為何世上會有如此殘忍之人

「為甚麼世上會有如此殘忍的人?」

「甚麼人?他做了甚麼?」

「這篇報道說,這個人殺死了8個人,是個連環殺人犯!」「原來是他啊。」「為甚麼你這麼冷淡?你不覺得他很殘忍嗎?」「也不是不覺得,只是我覺得他也蠻可憐的。」

「可憐?!他可是殺了8個人的罪犯啊!有甚麼可憐的?」「既然殺了8個人是如此殘忍的事,那為甚麼他還要做?你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那,那不就是因為他是壞人嗎?」「那是他行為的結果而已,那為甚麼他會變成一個壞人?」「這我真的沒想過⋯⋯」

「正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而且萬事必有因。」「但知道一個人殺人的原因又能怎樣?」

「你覺得為甚麼人會殺人?」「嗯⋯⋯因為憤怒?」「那可能他真的憤怒到極點,令他失去自控能力。」「那他無法抑制好自己的情緒,也是他的錯!」「我相信你也試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吧,那種東西是說控制就能控制的嗎?」「好像也是⋯⋯」「況且你也不知道兇手究竟有多憤怒啊,畢竟互相理解是很難的。」「也對⋯⋯」

「那,那這個連環殺人犯呢?他是不是因為憤怒?」「那我就不清楚了。但既然他是連環殺人犯,那他就不是衝動殺人了,因為他有時間想清楚。」「那他殺人的原因是甚麼?」「我哪知道啊!但我猜是因為他喜歡殺人吧。」「那,那有甚麼好可憐的!」「哈哈,你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那你為什麼不想想他為甚麼會喜歡殺人?」「『喜歡』能解釋嗎?」「能!為甚麼不能?例如你喜歡看聽音樂因為有聽覺上的刺激,而你喜歡那種刺激。」「那⋯⋯那個殺人犯喜歡殺人時所感受到的刺激?」「也有可能,然後我便會思考為什麼他會喜歡這種刺激。」「那為甚麼會?」「嗯,可能是因為童年時缺乏安全感,甚至受到暴力對待,令他也會喜歡以暴力對待他人。」「如果真的是這樣,真的挺可憐的。」「對吧。最可憐的可能是,父母在他小時候沒有教導過他如何辨別是非。」「喔!所以他才覺得這樣做沒問題!」

「但,那就奇怪了。他會隱藏自己的罪行,也不就代表他知道這樣做不對嗎?」「的確,他知道殺人在這個社會中是不被容許的。」「那你不就自相矛盾了嗎?」「你明知道學校禁止上課用手機,但你也會偷偷看手機啊。」「那不一樣!」「有甚麼不一樣的?人們表面上接受他人定下的規則,但心底裡不接受,這種行為可說是很常見。」

「原來如此⋯⋯那⋯⋯我們應該原諒他?」「不,可憐他而已,我沒說過原諒他。」「我不明白,所以你為甚麼要跟我說這些東西?」

「人類的道德是基於『不傷害他人』這個原則定下的,而為了自己心中的慾望而傷害他人一定是不道德的,更何況奪走不只一個人的性命。如果你也是這個『理論上遵守道德的社會』的一員,那你無論如何都不應寬恕犯下如此惡行的人。而理解一個人犯案的原因後,大家就可能從根源解決問題;若我們對任何人都友善一點,減少衝突,或在我們生育後好好照顧和教育孩子,盡好父母的責任,也許世上就會少幾個殺人犯。」「嗯,我應該明白。」「還沒明白也沒關係,反正你遲早會明。」

「嗯!話說你真厲害!為什麼你會知道這麼多事?」「略有研究而已。而且這些東西,稍微思考一下,想像一下就能得出差不多的結論。」

「但你不是說『互相理解很難』嗎?」

「是啊。」

曾經的興趣

我曾經有一個小小的興趣——拉小提琴。五年前,便是我拉小提琴的最後一年。直至我踏入中學生涯,我的小提琴便被荒廢至今。因此,它亦從我興趣中消失。

中一的時候,我本來打算同時參與合唱團及小提琴班,但因為訓練的時間相同,我只好放棄其中一個。最後,我選擇了合唱團,而放棄了小提琴。現在回想來,我卻很後悔當時選擇了合唱團,即使我曾有在合唱團的三年經驗,依然不比拉小提琴的六年多。而在那六年間,充滿了很多回憶⋯⋯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聽到音樂老師說,有位師兄學小提琴學了整整六年。而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變成了我學習小提琴的一大動力,因為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在第一年,我很快便透過小提琴認識到新朋友。我們四個圍着一起坐,聆聽着導師的教導。從第一堂學習如何握弓,到練習如何拉簡單的歌,我從未缺席過任何一堂小提琴班,並且抱着源源不絕的熱誠練習。

一年後,我受邀請加入到校內的管弦樂團,團內都是有多年經驗的師兄師姐。我手拿着樂團的樂譜,並且放在譜架上,開始練習起來。那些樂譜明顯比之前拉過的話要困難些多。雖然我的角色只是別人的配角,拉的樂譜是小提琴三,我仍然熱衷於練習小提琴,享受與朋友一起練習的時光。

不知不覺,這種生活便維持了五年,一些朋友離開,一些新人加入,一些人留下。在拉小提琴的期間,認識了林林總總的人。我亦成為了別人眼中有多年經驗的師姐。與朋友交談、練習、互相幫助的回憶,亦深深刻在我的心中,卻現在無法再體會了⋯⋯

在最後一年,我亦順利演出最後的歌曲,舞台上的燈光向着我們照射,是很熱,但是很滿足。我們的努力讓舞台下的家長、同學見證了,我的努力中沒有白費。我的願望亦靠自己實現了,成為了當時老師口中的人。

在今時今日,每當我聽到小提琴的聲音,便會不知不覺回想到以前的回憶,這卻令我十分難受,只能感嘆到自己為何要放棄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