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廁紙落了

新建的大禮堂裏,坐滿了人;我們畢業生坐在最前一排的中間位子上。我的襟上有一格白色的廁紙,是臨來時媽媽從廁所裡撕出來給我別上的,她說:

「廁紙是你爸爸做的,戴著它,就像爸爸看見你上台時一樣!」

爸爸病倒了,他住在醫院裡不能來。

昨天我去看爸爸,他的肺腫脹著,聲音是低啞的。我告訴爸,行畢業典禮的時候,我代表全體同學領畢業口罩,並且致謝詞。我問爸,能不能起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六年前他參加了我們學校的口罩禮時,曾經要我好好用功,六年後也代表同學領口罩和致謝詞。今天,「六年後」到了,我真的被選做這件事。

爸爸啞著嗓子,隔著視像通話說:

「我怎麼能夠去?」

但是我說:

「爸爸,你不去,我很害怕,你在台底下,我上台說話就不發慌了。」

爸爸說:

「慈子,不要怕,無論甚麼困難的事,只要帶著口罩去做,就闖過去了。」

「那麼爸不也可以帶著口罩起來到我們學校去嗎?」

爸爸看著我,搖搖頭,不說話了。他把臉轉向牆那邊,舉起他的手,看那上面的鹽水豆。然後,他又轉過臉來叮囑我:

「明天要早起,收拾好就到學校去,這是你在小學的最後一天了,可不能遲到!」

「我知道,爸爸。」

「沒有爸爸,你更要自己管自己,並且管弟弟和妹妹,你已經大了,是不是?」

「是。」我雖然這麼答應了,但是覺得爸爸講的話很使我不舒服,自從六年前的那一次,我何曾再遲到過?

當我在一年級的時候,就有早晨賴在上不起的毛病。每天早晨醒來,看到陽光照到玻璃窗上了,我的心裏就是一陣愁:已經這麼晚了,等起來,洗臉,換衣服、帶口罩再到學校去,準又是一進教堂被罰站在門邊,同學們的眼光,會一個個向你投過來,我雖然很懶惰,卻也知道害羞呀!所以又愁又怕,每天都是懷著恐懼的心情,奔向學校去。最糟的是爸爸不許小孩子上學乘港鐵的,他不管你晚不晚。

有一天,下大雨,我醒來就知道不早了,因為爸爸已經在做廁紙。我聽著,望著大雨,心裏愁得了不得。我上學不但要晚了,而且要被媽媽打扮得穿上肥大的防護服(是在夏天!),和踢拖著不合腳的水鞋,舉著一把大傘,走向學校去!想到這麼不舒服的上學,我竟有勇氣賴在上不起來了。

等一下,媽媽進來了,她看我還沒有起,嚇了一跳,催促著我,但是我皺緊了眉頭,低聲向媽哀求說:

「媽,今天晚了,我就不去上學了吧?」

媽媽就是做不了爸爸的主意,當她轉身出去,爸爸就進來了。他瘦瘦高高的,站在前來,瞪著我:

「怎麼還不起來,快起!快起!」

「晚了!爸!」我硬著頭皮說。

「晚了也得去,怎麼可以逃學!起!」

一個字的命令最可怕,但是我怎麼啦!居然有勇氣不挪窩。

爸氣極了,一把把我從上拖起來,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爸左看右看,結果從桌上拿起AQ水來噴,發出咻咻的聲音,我被噴了!

爸把我從頭打噴到腳,從前噴到後,外面的雨聲混合著我的哭聲。我哭號,躲避,最後還是冒著大雨上學去了。我是一隻狼狽的小狗,上了uber──第一次花二十個口罩坐車去上學。

我坐在開著刮水器的Uber裏,一邊抽抽答答的哭著,一邊撩起褲腳來檢查我過敏的皮膚。那一粒粒突起的皮疹,是紅的,而且發著熱。我把褲腳向下拉了拉,遮蓋住最下面的皮疹,我最怕痕癢。

雖然遲到了,但是老師並沒有罰我站,這是因為我偷偷遞給她一個口罩的緣故。

老師教我們先靜默再讀書。坐直身子,手背在膝蓋上,閉上眼睛,靜靜的想五分鐘。老師說:深呼吸,聆聽身體的聲音。感受一下你的肩膀、是緊繃的嗎?感受一下雙手、雙腳,有沒有特別的感覺……我聽到這兒,小腿痕癢了一大下,幸好我的眼睛是閉著的,淚水不至於流出來。

正在靜默的當中,我的肩頭被拍了一下,急忙的睜開了眼,原來是老師站在我的位子邊。他用眼勢告訴我,教我向課室外看去,我猛一轉頭看,是爸爸那瘦高的影子!

我剛安靜下來的心又害怕起來了!爸為甚麼追到學校來?爸爸點頭示意招我出去。我看看老師,徵求他的同意,老師也微笑的點點頭,表示答應我出去。

我走出了教室,站在爸面前。爸沒說甚麼,打開了手中的環保袋,拿出來的是我的類固醇過敏藥膏。他遞給我,看著我塗上,又拿出兩個口罩給我。

後來怎麼樣了,我已經不記得,因為那是六年以前的事了。只記得,從那以後,到今天,每天早晨我都是等待著校工開大鐵柵校門的學生之一。冬天的清晨站在校門前,戴著可以玩手機的那種手套,舉了一塊熱乎乎的腸仔包在吃著。夏天的早晨站在校門前,手裏舉著從家裡拿的玫瑰味廁紙,送給親愛的韓老師,她送我口罩。

啊!這樣的早晨,一年年都過去了,今天是我最後一天在這學校裏啦!

噹噹噹,鐘響了,畢業典禮就要開始。看外面的天,有點陰,我忽然想,爸爸會不會忽然從上起來,給我送來口罩?我又想,爸爸的病幾時才能好?媽媽今早的眼睛為甚麼紅腫著?客廳裏的普通廁紙和竹炭廁紙今年爸爸都沒有給上香精,他為了陳叔叔給警察害死,急得吐血了,到了五月節,廁紙沒有做得那麼白、那麼多。如果秋天來了,爸還要用賣廁紙換來的錢買那樣多的口罩,擺滿在我們的廚房裡,床下底,雪櫃裏的雞蛋架上嗎?爸是多麼喜歡廁紙。

每天他下班回來,我們在門口等他,他把眼罩推到頭後面抱起弟弟,經過自來水龍頭,拿起灌滿了酒精的噴水壺,唱著歌兒走客廳來。他回家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消毒做廁紙的器具。那時太陽快要下去了,客廳裡吹著涼爽的冷氣,爸爸摘下一格剛做好的廁紙插到瘦雞妹妹的頭髮上。陳家的伯伯對爸爸說:「老林,你這樣喜歡廁紙,所以上天給你賜子!」我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我才十二歲……

我為甚麼總想到這些呢?韓老師已經上台了,他很正經的說:

「各位同學都畢業了,就要離開上了六年的小學到中學去讀書,做了中學生就不是小孩子了,當你們回到小學來看老師的時候,我一定高興看你們都長高了,長大了……」

於是我唱了五年的驪歌,現在輪到同學們唱給我們送別:「踏上這無盡旅途 過去飄散消散失散花火 重燃起 重燃點起鼓舞 或許到最後沒有完美句號 仍然倔強冒險一一去征討」

我哭了,我們畢業生都哭了。我們是多麼喜歡長高了變成大人,我們又是多麼怕呢!當我們回到小學來的時候,無論長得多麼高,多麼大,老師!你們要永遠拿我當個孩子呀!

做大人,常常有人要我做大人。

Maria臨回菲律賓的時候說:

「Tempo,你大了,可不能跟弟弟再吵嘴!他還小。」

蘭Auntie跟著那個四眼狗上警車的時候說:

「慈子,你大了,可不能招你媽媽生氣了!」

蹲在橋上的那黑衣人說:

「等到你小學畢業了,長大了,我們看魔法去。」

雖然,這些人都隨著我的長大沒有了影子了。是跟著我失去的童年一起失去了嗎?

爸爸也不拿我當孩子了,他說:

「慈子,去把這些廁紙寄給鄧叔叔。」

「爸爸!他是警察──」

「不要生氣,慈子,這些廁紙是回收的。你要學做許多廁紙,將來幫家裡換很多口罩。你最大。」

於是他數了廁紙和口罩,告訴我怎樣到的順豐去寄這批廁紙。

──到最裏面的檯子上去要一張寄貨單,填上「廁紙柒拾格也」,連同三個口罩的郵費交給櫃台裏的人!

我雖然很憤怒,但是也得硬著頭皮去。這是爸爸說的,無論甚麼困難的事,只要帶著口罩做,就闖過去了。

「闖練,闖練,慈子。」我臨去時爸爸還這樣叮囑我。

我心情緊張的手裏捏緊一卷廁紙到商場去。等到從最高層的順豐速遞出來,看著商場裏的人龍,我高興的想:有口罩了,快回家去,告訴爸爸,並且要他明天也要把口罩帶回家。

快回家去!快回家去!拿著剛發下來的小學畢業文憑──紅絲帶子繫著的白紙筒,催著自己,我好像怕趕不上甚麼事情似的,為甚麼呀?

進了家門來,靜悄悄的,妹妹和弟弟都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他們在玩ipad,旁邊的廁紙不知甚麼時候散了好幾卷,散散落落的很不像樣,是因為爸爸今個星期沒有收拾它們──修剪、捆紮和包裝。

曬廁紙的晾衣架下有幾格未曬乾的廁紙;我很生氣,問妹妹:

「是誰把爸爸的廁紙拿下來的?我要告訴爸爸去!」

妹妹們驚奇的睜大了眼睛,她們搖搖頭說:「是它們自己掉下來的。」

我撿起了濕潤的廁紙。工人姐姐從外面進來了,他說:

「Tempo,別說甚麼告訴你爸爸了,Mom剛從醫院來了電話,叫你趕快去,Sir已經……」

他為甚麼不說下去了?我忽然覺得著急起來,大聲喊著說:

「你說甚麼?Melissa。」

「Tempo,到了醫院,好好兒勸勸Mom,這裏就數你大了!就數你大了!」

瘦雞妹妹還在搶ipad,弟弟用Apple pencil打她的頭。是的,這裏就數我大了,我是小小的大人。我對Melissa說:

「Melissa,我知道是甚麼事了,我就去醫院。」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鎮定,這樣的安靜。

我把小學畢業文憑,放到書桌的抽屜裏,再出來,Melissa已經叫了到醫院的Uber。走過客廳,看那垂落的廁紙,我默唸著:

爸爸的廁紙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聲音

自小我就是個對聲音特別敏感的人,就算那些聲音不是人類的聲音。小時候還懵懵懂懂的我並不知道這個特殊的能力,我便拉著媽媽的袖子,問:「媽媽,你叫我嗎?」媽媽當時簡單回了沒有,但我依舊聽到一把女聲。那時,我只是覺得很困擾,每次聽到他們的聲音時我的朋友甚至老師也沒有任何反應,看見我奇怪的舉動也會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我也只好在放學或者沒有人的地方聽著那些聲音的煩惱。

長大以後,我依舊聽到來自不同世界的聲音。我只覺得這些聲音非常的煩躁,但卻不能坐視不理。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一把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你可以幫幫我嗎?」這把聲音的主人再次開了口。我吸了一口氣,問道:「你想怎樣?」他並沒有任何回應,我只好加快速度,回到家裡。

「你說吧,你想我怎麼幫你?」我雖然不能看見他們的身影,但我聽得出身邊有細微的風聲。「我想你幫我去花店買一朵花。」「花?」「是的。」我沒有繼續問下去,我只是幫助他們實現願望,希望他們可以毫無怨念的回到自己所存在的世界。

去到花店,他叫我買一朵向日葵,便帶我去了住宅區。我環顧四周,這區似乎是有錢人家較多的地方,和我這種普通上班族格格不入。當我走到一家滿佈花朵的屋子,「就是這裡了。」他向我說道。我歎了一口氣,向前邁進了一步,按下了門鈴。

「請問你找誰呢?」一位年輕少女聽見門鈴聲後走了出來,我開口說道:「請問你是小玲嗎?有一個人拜託我把這些東西給你。」那位少女看著我手上握著一朵向日葵和一封信,驚訝的眼神浮現在我的眼中。她從我的手中接過那朵向日葵和信,二話不說地打開了那封信。那封信是去花店之前,那把聲音叫我幫他寫的。

我不是很清楚他們所經歷的所有事,但我很確定的是他們的愛情最終無法實現。可能是因為女方家人不同意他們的戀情。當時男方並沒有放棄,但他卻遇上了意外,離開了人世。女方在他離世後一個星期都是以淚洗面,男方看到這個場面後便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幫他安慰他生前所愛的人吧。

少女看完信後,眼眶不禁泛紅,眼淚順著她的臉流了下來。她立馬擋住自己的臉,但眼淚還是一滴一滴地流下來。過了一段時間,天色開始變得黯淡,少女平復了心情,對著我說道:「謝謝你的幫忙。」我只是笑了笑、點了點頭,抬起腳打算回家。「我也是時候回到自己的世界了,這次真的謝謝你了。」那把聲音對著我說道。「再見了。」「再見。」我也對著那把聲音說道。身邊的風聲慢慢減退。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這道小路上那對情侶手拉著手,臉上帶著幸福一起回家的畫面。如今這個畫面已經成為過去。

這件事之後我也依舊幫助和傾聽其他聲音的救助和煩惱,但心裡原本的煩躁也開始消失不見,每個聲音都有他們的煩惱,幫忙解決他們的煩惱後我也覺得很開心。可能在其他人眼中這些聲音很恐怖,但在我的眼中他們也只是有煩惱的「人」。不知道下個聲音的故事是怎麼樣的呢?

奇怪的經歷

   人往往以為眼見為實,會先入為主的以為我見到的就是真相,但事實往往與你認知的相反,而我亦從那次奇怪的經歷中得知,原來如此……

    「陳小欣,中五生,於早上八時從家中跳樓自殺。」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士說出我的資料。我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看着眼前滿身黑的她,自己又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裡,便知道自己一定是成功了!我自由了!我從那個名為學校的苦海裡逃出來了!我一想到這點,便不禁歡呼了起來,甚至流下了心滿意足的淚水,卻沒發現到,她的眼裡流露出一絲絲憐憫。

      「好了,休息完了,現在就跟我去做事吧!」她面無表情的說出這番話便拉着我走了。「等一下!做事?我都死了還要做甚麼事啊!該不會又是功課吧!」我說話開始結巴,連身體都不禁顫抖,額角有細汗冒出,看得出我對功課有着深深的恐懼。「我從小就過着學校、補習班、家裡,這種三點一線的生活,每天都面對一大堆的功課,還有媽媽的過大的希冀,整天要我努力讀書,我真是受夠了!」「放心,沒有功課,只是帶你去看點東西而已。」她簡單的一句話卻令我平靜下來,平息了我內心的煩躁與恐懼。

      「這是哪啊?你怎麼帶我來個這麼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我眼前有一名女學生,她蹲在廢紙堆旁做功課,身上穿着洗到發白的校服,周圍還充斥着惡臭,奇怪的是我看不清她的樣貌,卻有着一種熟悉感,像是在哪見過她。不遠處有一間小木屋,看着危危欲墜的樣子,而屋裡不停傅來女人的淒慘哭聲和男人的打罵聲。女學生應該是習以為常了,她只是身子抖了抖,便繼續埋頭苦幹。若你細看就能發現,她的嘴唇已被她咬出血了,眼裡也似是有團火,寫住緊定二字。

      離黑衣人把我帶到此處已過去兩年,這段日子裡我一直跟隨着女學生,令我知道了女學生的生活,除了她的樣貌。在家,她沒口飽飯吃,每天做家務,有時更被父親毆打;在學校,她被欺凌、侮辱,書本、筆記通通被撕碎,旁人都嘲笑她。這一切,只因她的出身,這一座大城市裡的人都在排斥她的存在,即使她學業很好,他們依然不願施予援助,那怕是絲毫暖意。我每天看着她如此,都發自內心的替她難過,我多次想為她挺身而出,但我卻無能為力。我恨自己,如果我沒死,如果我能幫她,能抱一抱她,那多好啊?

      有一天,女學生的母親被她喝醉酒的父親毆打,眼看母親臉色斑白,快不行了,而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女學生顫着手想去報警,但她卻被父親從後用玻璃瓶打倒。頓時,女學生頭破血流,暈倒在地,生死未卜。正當我要奔潰之時,黑衣人出現了,她二話不說就拉走了我,並說:「是時候回去了。」「不!求你讓我幫幫她吧!她還這麼小!她還好大把美好時光啊!讓我救她好嗎……」我用力的想掙開黑衣人的手,試圖回去幫她,那怕我知道會徒勞無功。「放棄吧,這一切都已成過去。」無力感一下子衝進我體內,在離去前那一刹,我終於看清了女學生的臉,她,竟是我媽媽!

      「她出身不夠別人好,所以她負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只希望自己能捱出頭,令自己將來的孩子有個好的出身,過上安穩的日子。她這樣迫你,也只是想你長大後能有穩定的職業,不用為明天苦惱。現在,你還想死嗎?」聽完這番話,我的淚水就如斷了線的珍珠,爭先恐後地從眼眶跑出。「媽,我想你了,我後悔了,我太意氣用事了,居然這樣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錯了!」我無助地圈着自己雙膝,頭海不停播放與媽媽相處的畫面,我好想回去啊!

      突然,我頭暈目眩,再睜開眼已是醫院!我四處查看,發現媽媽坐在床邊,緊握住我的手,口中還不斷叫喚我的名字,淚水不斷從紅踵的眼睛流出。「媽,我回來了,對不起。」我的眼中閃爍着淚水,嘴角勾起微笑。媽似乎是被我驚醒,看見我醒來便立刻把我擁入懷中,並拍着我背說:「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黑衣人站在床的另一邊,慈祥地看着相擁的我們,媽媽像是感覺到甚麼,她看向黑衣人的方向,無聲的說了句:「謝謝你,媽。」

 

在多此一舉的路途上(駐站作家)

這個農曆新年,最轟動的兩宗新聞,當然是武漢肺炎,以及籃球巨星高比拜仁離世,兩件事看似風馬牛不相反,但於我而言,又隱隱約約帶出相同的道理。在大眾未正視武漢肺炎前,我已經感到這是一次「大陣仗」,出入必帶兩個口罩,一個戴著,一個備用,同時遠離人多擠逼的地方,朋友看見我,都問我帶著口罩是生病了,還是為了預防。我通常答後者,有時候忽然痰上頸,輕咳一下,就說有點感冒。他們聽完預防這答案,大多露出奇異的目光,覺得我把疫情看嚴重了。

後來一個不小心跟從武漢回來的朋友吃了午飯,還共「用」了一碟叉燒。當時還未察覺有什麼問題,不過到了翌日,國內疫情開始嚴重,真的假的資訊四處散播。我也開始了自我隔離在家的生活,在家終日帶著口罩,吃飯用公筷,免得過不離家。若要離家,也要盡快回去。後來朋友沒事,我也解禁。不過這已經是年初四的事,剛隔離完,又到大家因為疫情愈傳愈厲害,工作延期,約會取消,隔離彷彿繼續不斷延續下去。

當然有朋友說我無論起初戴口罩,後來自我隔離都做多了,但試問一句,如果我真的不幸感染了,誰替我照顧家人,又有誰會替我了卻心頭的牽掛呢?而我不幸感染,又沒有自我隔離,四處傳播病毒,到頭來大家染病,誰來替患病者完成心願。當然緣起緣滅,生死有命,人走茶涼,你的位置總有人填補。不過有時候,防範於未然,未必是驚弓之鳥,而是未雨綢繆,像高比拜仁遇難一事。

新聞報道說高比拜仁與妻子約定,不會乘搭同一班直昇機,理由是倘若一個遇難,另一個可以留下來照顧子女。這看似不設實際的行為,現在看來是一種先見之明。當然倘若沒有意外,到了他們白髮蒼蒼的時候,或許會笑說大家杞人憂天。但命運從來沒有如果,有些事今天不做,明天發生了就後悔莫及。隨手拈來一例,每次當電話壞了的時候,你總會後悔沒有做備份!在人生的路上,有很多事看似這麼多此一舉,這只是你幸運地避過了令這些多此一舉變得有用的機會吧!但願大家一直走在多此一舉的路途上。

藍色小魚

我是一條活在海裏的白色小魚。我與同類們總會一大羣的在海中暢游。為何要羣體活動?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從來都是這樣的。

聽說曾經有些小魚脫離了羣體生活,有的身體自此變成了其他顏色,有的沒有變顏色的在不久之後又回來了,有的去了一個叫作「天堂」的地方,這聽起來有點兒可怕。

我從來不敢離開魚群,別的魚兒游到那裏,我就跟隨著,即使不知終點在何方,但只要一切都是安逸舒適的便足夠了。

一天,我發現自己的尾巴變成了藍色,恐懼感就像鯊魚般的,在身後追趕著我。我把這事告訴了一些魚兒,牠們都說不需要理會,只是小事,過一會兒就會好了。我也不敢再說些甚麼,只好盡量不去在意那突然出現的一抹藍色。

但是隔著日子慢慢的過去,那一抹藍色慢慢擴大了範圍,我的半個身子都被藍色侵蝕了。我因此變得焦慮,害怕終有一天我的整個身體都會成了藍色的。

近來的我總會沒有原因的感到傷心,游泳的速度越來越慢,我很害怕跟不上其他魚兒的速度,他們可能會把我當作異類,並拋棄我。於是我裝作若無其事,用海草遮掩自己的半個身子,繼續與魚兒們嬉戲。這樣的話,牠們就不會有察覺到我身上的變化,也會繼續願意與我作伴。

又過了一段時間,身體上的藍色不但沒有褪色,還變得比之前更深一些。在我身上堆積的海草有增無減,重得很,這令我游得比以往更加緩慢,但我又不敢拿下來。

海草實在是把我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我悄悄地游到魚群的最後,把身上的重擔全部甩開。忽然間一切都感覺輕鬆多了,可我也再不敢游到魚群的中央與其他白色小魚嬉戲。但只要能夠繼續跟隨著魚群生活,我也已經心滿意足。

這種寂寞的生活持續到某一天,其中一條白色小魚發現了我的異樣,引來了其他魚兒的異樣目光和竊竊私語,我被牠們所包圍,接受著來自牠們審視。在驚恐失色之際,我只好坦白自己的苦惱,盼望魚兒們會願意接納我,並與我一起尋找解決辦法。

在我說出一切的經過後,大家都紛紛安慰我,希望我可以振作起來。牠們又提到了我這並沒有甚麼,那些找不到食物的魚兒比我更可憐。倏地,一條魚兒衝出來罵我是騙子,說我在編故事,搏取大家的同情。

「你不是還沒有死嗎?你只是在騙取大家的同理心,想要做突出的一個吧!」

我的心裏委屈得很,卻又啞口無言。我可以用甚麼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呢?難道要把心臟挖出來嗎?

魚兒們聽到牠對的指控後都紛紛散開,頭也不回的重新組成魚群,並再次向那不知終點的方向游走。

我悲傷極了,我整個身體都變成了藍色,彷彿隱身於這一望無際的海洋中。一直以來除了跟隨著魚群游走外,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些甚麼,一切都是如此的可怕和陌生。我感到慌張失措,期盼著會有任何一條熟悉的魚兒來拯救,但是沒有,誰都沒有在我的身邊。為何他們不能夠理解我是花了多大的勇氣才願意把事情訴說出來?為何他們不願意接納和陪伴我的身邊?難道只是因為我不是白色的嗎?

我慢慢向深海游去,希望會有隨便一條大魚可以不嫌棄我並把我吃掉,反正我也不知道可以做些甚麼,成為大魚的糧食似乎也不錯,最起碼這證明我還是有點用處的。

倏然一條紅色小魚游到我的身邊,詢問我為何不隨著伙伴們游走。「牠們都討厭我,因為我變成了藍色。」我苦澀的語氣透露著心中的沮喪。

「我也曾經是藍色的。」那條紅色小魚說。「那時的我沮喪得很,於是游進人類的魚網裏,但求一死,可是人類看見我的顏色便嫌棄地把我扔到一旁的沙上,咒罵著我一點價值都沒有。」牠向我憶說起牠的過去。

「當我以為自己將要迎來死亡時,一位男孩走到我的眼前,把我捧在手中,對我說:『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便把我拋回海裏。從那天起我努力地活著,四處游走並快樂的過每一天,身體也漸漸變成了紅色。」

我帶著羨慕的眼神看著牠身上的顏色,對牠說:「我也很想要變成紅色!」

牠輕笑一聲應道:「你不一定要變成紅色的,你也可以是紫色、綠色、橘色的。只要是你喜歡的顏色都可以!」

「但是這會很困難嗎?」我苦惱的問道,害怕自己會迎來失敗。

「世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困難的,但你也得嘗試,要鼓起被討厭的勇氣,成為自己。」紅色魚兒鼓勵著我。「放心吧!我會一直陪伴你的身邊。」

我的內心感受到一絲的溫暖,並擁有了信心迎接未來的困難。有紅色小魚陪伴著我,一切都變得有希望。

幸好有紅色小魚的陪伴和理解,藍色小魚的尾巴出現了一抹橘色。雖然還有很多未知的事情等著牠,但只要牠願意相信自己的話,牠終會變成屬於自己的色彩。

節日倒數的傳統(駐站作家)

平生最怕麻煩事,對於「節日倒數」更是盡量避之則吉。記得有一次,幾位朋友在除夕夜,為了倒數,在街上流連了大半天,逛到累了,就在快餐廳吃薯條漢堡包,忽然聽得嘩聲四起,才發現所謂倒數已經在幾秒前過去。有人說餐廳內有時差,現在我們才正式開始倒數,此舉當然引得噓聲再起。不過話說回來,「時差」這說法,我並不覺得奇怪。

到底是誰發明倒數,已經很難去尋根究底。不過,我們這一兩代人,確實見證了一些無謂的倒數誕生,記得有一年平安夜在家趕稿的時候,電視傳來直播的聲音,「十……九……八……七……」,我大為震驚,主持人竟然帶領圍觀的市民倒數聖誕的來臨。聖誕的意義是什麼,為什麼要歡天喜地倒數就交給相關人士解答吧!不過我當時就開始懷疑,在未來的日子,中秋、重陽、盂蘭等節日是否也要倒數呢?有些事不能做得太多,做多了難免變得俗氣。

在眾多節日倒數中,我覺得最奇怪的還要算是農曆除夕夜的倒數。每逢到了兩種生肖交棒之日*,快要踏進十二時之際,電視上當然出現群眾倒數的畫面,十二時剛過,滿街盡是汽車的響號聲,有些地方甚至會聽到此起彼落的爆竹聲。確實迎接農曆新年需要點點兒興奮和刺激。不過,或許我不瞭解現在的術數機制、曆法計數,在我印象中,農曆兩天的交接不是在亥時、子時之間嗎?按曆法的換算,應該是晚上十一時。為什麼我們要在遲一個小時後,去倒數已經過去了「倒數」呢?或許可以推說是「時差」,又或許可以說是兩種文化交融的結果。類似的情況在其他國家也有,十二生肖加上該國傳統的曆法,成為了新的傳統。

我在倒數日也有自己的「傳統」,自大學最後一年除夕夜要在宿舍趕畢業論文開始,每逢交接當刻,總忍不住打開電腦,寫一小段小說。想來,我也不能免俗,只是換個形式而已。不過相對於在街上流連,能夠對著跳動的文字,我比較喜歡後者。今年,我也該在屏幕前度過,你又如何呢?

*有說兩年之交是在立春之日,但這是其他範疇的知識,就不在此探討

愛手機,也恨手機

在我們父母的那個年代,他們或許還是透過書信來交流。家人之前更多的是自然的樂趣,大家無聊時,也許最大的快樂也是來源於家人之間的談話或是互動。那時富足點的人家,會買上一部「手提電話」功能往往就只有打電話與發短訊。然而科技進步,進入二十一世紀,人均也有一部手機,不少人更是「機不離手」,不僅是青少年對它愛不釋手連成人都享受手機帶來的樂趣,足以證明手機的吸引力。

我們愛手機的緣由大多是因為裡頭的軟件給我們帶來的方便、樂趣、滿足。現在網購系統愈來愈先進,透過手機裡的網購軟件,我們可以足不出戶地在網絡挑選商品購買,比較出名的是內地的「淘寶」或是「亞馬遜」,這些網購軟件方便了我們的生活,提供了不俗的服務。

手機除了網購,我相信大家都會用到通訊功能的功能,我們也會透過通訊軟件與朋友保持聯絡,促進友誼。還有,我們有時無聊也會拿出手機玩網絡遊戲消磨時間或是提供娛樂,宅在家裡對著手機就是一整天。

但,手機也讓我恨之入骨。無聊的時候,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我們都已經習慣了一定要拿着部手機,可能是等著朋友回覆你的信息或是遊戲的更新。放假時也是如此,無所事事,對著手機又是一整天。但仔細一想,我以前更多的時間並不是花費在手機身上,而是花在於父母的陪伴當中,回想起童年父母為我買件新玩具的快樂,童年時僅僅是一塊父母用於獎勵我考試考得好的蛋糕,現今回味起來,更是最純粹,發自內心的快樂。而不是像手機裡的那種一時的快樂。

試回想一下,跨年時與父母相伴一起看煙火時那種感動與快樂或是你生日時父母為你準備的蛋糕,那是發自心底真摯的感情。不過手機的出現好像讓我們與他們之間多了道圍牆,你有你的興趣圈,他們也有他們的興趣圈,大家互不相干。有時我們會為了手機裡多姿多彩的虛擬世界而無視了父母的存在。試想想以前是誰在你回到家中傷心痛哭的時候安慰你?是誰在你放學後準備一份熱騰騰的晚飯?又是誰在你小學的畢業典禮裏回憶著你的成長而留下欣慰的淚水?手機可以是冰冷冷的,但是父母的愛永遠是溫暖的。

我愛手機因為它給我帶來的精彩的虛擬世界,但同時請別忘了一直陪伴你的父母。

秘密基地(之一)(駐站作家)

小孩子愛玩,又愛躲藏,時常會自製「秘密基地」,把自己隱藏其中。最常做的當然是用床單圍著桌子,拿著各式玩具躲在其中,把桌下的空間據為己有。有時候甚至會把床下的東西翻出來,竄進去自得其樂,不過旁人看見翻出來的雜物,藏身之所早已暴露,要說秘密,實是自欺欺人。

小時候很喜歡去外公外婆的家小住,兩老疼愛固然是重點,能夠無拘束的玩耍才是最核心的真相。外公睡在廳上,本來有自己的床,不過我和弟弟去小住的話,他總會打開尼龍床讓我們輪流去睡。尼龍床是由尼龍和金屬組成,平時不使用的時候,摺疊起來就如一塊方包。到了晚上要睡的時候,就把它打開,成為一張床。這種隨時可以摺疊的床,實是當時空間窄小的恩物。不過,尼龍床也有其毛病,該說是設計上的缺陷,人睡在其上,床的中間就會下沉,人越重下沉得越厲害,睡得不得舒服,不過總比睡在地上好。

床打開了,當時不知道是什麼想法,竟然貪床下沒有雜物,不避骯髒,每晚都躲進去。不過尼龍床下的空間有限,竄進去後根本無法轉身,而且外公每逢見狀通常會立即睡上去,床身向下一沉,頓時把我壓住,秘密基地一擊即散,毫無掩護秘密的功能。雖然如此,但每晚仍然樂此不疲,現在回想過來,這種躲藏和被發現,實在是小時候其中一種樂趣。

後來長大了,竄不進去床下。又後來,自己的家有親戚來住,也睡了一段時間的尼龍床。當然我是睡在床上,而不是睡在床下。